13-08 平凡普通的一天 上
···子時···
月中天……
長樂宮內,燭影搖黃。阿嬌躺在自己卧房的榻上,酣夢深長。
···丑時···
大漢東宮,燈盞朵朵,寧謐而安詳。阿嬌躺在皇太后的懷裡,甜甜地睡著。
長信宮東的小膳房,吳女躡手躡腳,細心檢查案板上的食材和藥品。黃澄澄的金鍋里,肥嘟嘟的老母雞隨著湯汁翻滾翻滾,飄出陣陣的濃香。
···寅時···
晨光熹微……
宵禁中的長安城猶在沉睡;栗氏家族富麗堂皇的宅院,卻提前一步醒來。
蘭湯沐浴,華服熏香。
栗門的主母指揮著女眷和侍婢,為女兒梳好繁複的髮髻,點上精緻的妝容。新人梳妝的銅鏡前,一盒盒珠簪、玉釵、環佩和步搖……珠光寶氣,晃得人睜不開眼。
馬兒嘶,狗兒跳。
家族的叔伯子侄會聚一堂,興奮地聊著太子宮裡那位有著一半栗氏血統的貴人,眼下這場喜事所能帶來的榮耀,家族的光輝前景……以及,似乎已經觸手可及的榮華和富貴。
新娘的父兄們紅光滿面,一遍又一遍勤勞地點校栗貴女要帶進宮去的陪嫁。那些裝滿了綾羅綢緞、珠寶珍物的箱籠,堆積如同一座小山。精工製作的木器表面,飛揚流彩的漆畫只有同一個主題——鸞鳳于飛、比翼翱翔。
···卯時···
長樂宮新的一天,現在,正式開始了!
長信宮的東殿……象過去了的多少個早晨一樣,竇太后嘴邊掛著柔柔的笑意,邊吃早點邊聆聽小孫女每日一次的『例行』抱怨。
陳嬌小翁主每說一句,竇綰表姐就跟著應一聲。引發兩位貴女深度不滿的罪魁,現下正四分五裂地躺在餐案上的嵌白玉榴花大金碗里,悲慘兮兮地『敬候』被扒皮吃肉的宿命。
館陶長公主劉嫖竭盡了全力,才能撐住臉上的嚴肅表情;繃緊了聲帶,督促女兒喝完葯膳雞汁,一滴也不許落下。
不聽?不聽的話也可以;那就意味著沒有玩具,沒有遊戲,沒有漂亮的新衣裳,沒有好看的首飾,沒有花苑,沒有胡亥,沒有……總之,什麼都沒有!另外,不許去宣室殿找舅舅!!還有,竇表姐必然連坐!!!
僅僅在這件事上,慈祥的老祖母才會對寶貝孫女的請求採取『聽而不聞』的態度。沒了靠山的『小可憐』,被迫無奈之下,只能眼淚汪汪地屈服於母親的強權。
每天的早點時段,館陶翁主陳嬌咀嚼雞肉的那份勁頭啊,活像和這種扁毛禽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竇綰貴女好些,小臉苦得堪比服毒吃砒霜——讓皇太后和長公主母女忍笑忍得辛苦萬分。
·
大漢都城長安蘇醒的第一個標誌,就是:城門開啟!
今天,長安城的東門剛開就被堵住了。一支由數十輛馬車和幾百騎兵護衛組成的車隊,嚴重影響了城門口人流出入的速度。
守門的漢軍們緊張兮兮地維持著四周的秩序,唯恐有歹人強梁藉機生事。其實,他們多慮了:長公主長史和車隊首領身上的官服冠帶,還有烙印標記在車輪和旌旗上的『梁王徽』,早已穩穩壓制住了人們的不滿。
眾人現在關注的焦點,絕不是自己的進來出去,而是那樁『親上加親』的高華聯姻,以及梁國王主那足可以傲視大漢的豐厚陪嫁。
親事定下后,這已經是梁王劉武派入京城的第三支送嫁隊——送嫁妝的隊伍。王主本人還在梁國王都睢陽城的王宮;被車隊騎兵長途跋涉護送進長安的,只是梁王給嫡長女準備的『部分』嫁妝。
···辰時···
用完早點,女孩子們按慣例被送回卧房補個回籠覺。半個時辰后睡醒,正趕上朝食時間。
『朝食』是一天中的第一次正餐:豐盛的佳肴經御醫認真檢視后奉上,這頓飯的效果和早點截然不同——祖孫盡歡。
安排好母親和女兒,館陶長公主去往弟弟的宣室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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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今天是日朝。內正,天子獨坐批閱奏章。
長公主行禮畢,自懷裡掏出兩卷軟緞放到天子面前:「陛下……」
皇帝好奇地看看胞姐,接過打開。卷帛伸展:長長的絲織物上寫滿字,全是物品的名錄。
「阿姊?」天子眼珠一轉,就想到了。
「善,陛下聖明。」長公主搖頭嘆息:「如主君所料:齊、楚王室之累年積藏,富不可言。」
天子冷峻地咧咧嘴:「藩國封土,自古乃截留稅賦之寶地!」
「楚王禮齊王壽,二人尚屬明智。」長公主淡淡道。這麼大數額,說是楚王齊王給侄女外甥女陪的妝奩,誰信?不過是假她的手轉送天子,以求花錢消災罷了。
劉啟陛下起身,對著胞姐一拱手,以示謝意。長公主欠身,回了一禮。
姐弟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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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宣室殿時,館陶長公主特意從偏殿門口繞過。那裡,是皇太子跟隨重臣學習政務的地方。
隱在簾后,長公主久久地凝視劉榮:這位新太子看起來是那麼的俊美和文雅!一舉一動,完全符合帝國諸君應有的舉止和風度。
初登儲位,不見如何自滿或炫耀。溫文如故,邊看奏摺邊謙遜地詢問請教,與群臣相處和睦。長公主看得出:以魏其侯和條侯為首的朝臣們,都對新太子十分滿意,在盡心儘力指點和輔助劉榮。
『劉榮,象一名好太子。遠比他父皇當年……象得多……』劉嫖皇姐得出了結論,隨後立刻很懊惱地覺察到:自己絲毫不為這個發現而高興。
『完美,簡直堪稱『完美』。可,哪裡不對了呢?』費解的長公主,擰著秀眉離開。
···巳時···
蹬車在即!在京的栗氏家族,無論近親還是遠支都到了,將栗宅的大門擠得水泄不通。
嫁女,父母是不能參加典禮的;更何況『納妾』不是娶妻,本就不會有什麼儀式。皇家遣了一輛宮車和若干宦官護衛,把人接走就算成事。
「阿母,阿母……」新人帶喜含悲,牽著親母的手不肯放——此一去,宮闕深深,再不是母家之人。
做母親的擁緊愛女,背後一遍遍拍撫,耳畔一聲聲安慰:「無憂,阿!外有父兄,內有姑母;太子從兄寬仁,必將善待吾兒。勿憂,勿憂!」
一名華服青年走近,輕輕喚:「阿母,細君。」
「阿兄。」栗良娣向兄長行禮。
青年急忙還禮,隨後向母親正色點頭,示意:阿母放心,交代的事都妥帖了。
栗家主母欣然,溫柔阿哄地將女兒攙扶上車駕。素雅的宮車引著後面二十多車嫁妝,向太子宮粼粼駛去。栗良娣的兄弟和堂兄弟們一個個翻身上馬,跟隨守護在妹妹的車旁。
遠眺離去的車隊,栗門女主人顯得十分平和而安詳。只有一雙明銳眸子的深處,透出濃濃的寒意——居左?她的女兒憑什麼屈居人下?就憑那個削爵無蹤的罪人父親,還是憑那個身無長物備受冷落的天子庶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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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翁主是一路笑出門來的。她一直在說,一直在笑,好像要把一生所有的歡樂全放在今日綻放。
佇立門前的尹長公主凝視著自己的女兒,哽咽無言:她唯一的孩子啊!她真是無能,眼睜睜看看她單純美麗的女兒,跳進那禍福難料的深宮。
「勿憂,阿母勿憂。」周朵停了口,摟緊母親,貼在耳邊低低、低低撫慰:「生子,立妃,椒房殿,長樂宮!阿母,終有一日我母女必將重歸東宮,長樂而無極!」
尹長公主拉著愛女搖頭不語,淚如雨下:固執的孩子,天真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哪裡知道皇宮的厲害。一入宮闈,從此咫尺天涯,前途未卜。
看母親哭得更凶,周朵傻了:「阿母?」
正在此時,街頭一角傳來紛亂的馬蹄聲。一列車騎奔至,為首的正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條侯。
周亞夫下馬,向尹長公主深施一禮:「愚弟見過家嫂。」
轉頭,故意忽略母女臉上的淚痕,向女孩子打趣:「阿朵,將為人婦,豈可如此貪戀母懷。」
周翁主破涕為笑,放開母親,向養父施禮。
條侯含笑受了,轉身指揮從人將帶來的十多輛大車續在宮車之後,對尹長公主解釋:「家嫂,此為阿朵添妝。」
「條侯……」尹長公主感激於心,對小叔子低頭深拜。
「家嫂?」周亞夫大驚,急忙側身避讓。
「請受吾一拜。」文皇帝的女兒非但不起身,還拉了女兒一起拜禮:「朵年幼無知,既認條侯為父,還望不吝施教。」
周亞夫一凜,還禮承諾:「老夫鄙陋,當視如己出。」
尹長公主含淚頷首,五分擔心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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