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5 有所為

16-05 有所為

對任何地位極高的家庭來說,給重要的女兒找丈夫,都是件大大的煩心事。

民間那種『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的喜感場景,在高爵豪門之中,基本屬於不大會發生的——奇聞!而皇家,因其地位崇高、富貴無極,尤甚!

文皇帝在位期間,當竇皇后的愛女,皇太子劉啟唯一的同母姐姐館陶公主進入議婚之齡,朝堂內外的競爭者就開始了暗流涌動。

竇皇后外松而內緊,實際心裡早已打定了主意。她看上的『佳』婿是竇彭祖——竇后長兄之子,竇氏家族的長房長孫。

竇彭祖自由出入宮闈,深得皇后姑母歡心。其人俊雅敦厚,對公主表妹更是照顧容忍到體貼入微的地步,簡直是所有丈母娘心中的好女婿範本。竇家對這樁婚事,也是鼎力推動——大漢列侯尚公主,反過來娶公主被封侯也是可以的吧。那時的竇后,只要一想起這件『親上加親,錦上添花』的好事,就會在椒房殿里樂的合不攏嘴。

皇太子劉啟,在姐姐的婚事上,卻是另有主張:他看上的姐夫,是絳侯周勃的繼承人周勝之。

『周勝之』人如其名,是無論站在哪兒,都比四周人勝過一頭!周勃的這位法定繼承人承襲了來自母系的美貌,是京城中數得著的美男子。再加上『絳侯』這個擁有萬戶的開國爵位,和本身出眾的才略,周勝之遂成為長安貴家新生代中當仁不讓的領軍人物和百官默認的嫡公主丈夫人選,也是皇太子劉啟重點拉攏的,對象!

就在長安權貴笑著旁觀母子二人為挑誰而進行小小的愛心爭執時,素來對劉嫖缺乏關心的文皇帝卻出人意料地下旨賜婚了!而賜婚的對象,就是堂邑侯家的繼承人陳午!

『陳午是誰?』這是得到消息的顯貴們普遍的第一反應。不能怪官員貴族們遲鈍,實在是相較於周勝之和其背後的絳侯爵位,陳午和堂邑侯都太不起眼了。

『堂邑侯』雖說也是大漢開國時因功所封,但封邑小,封戶更是連區區兩千都不到。陳午或者姿貌才情尚佳,但與文武雙全為長安一時翹楚的周小侯相比,猶如螢火之對月光——實在不足道。

而更糟糕的是,僅在次日文皇帝欽定了另一樁婚事:將寵姬尹氏所生的公主,賜予絳侯的繼承人周勝之為妻——長安城內,

輿論大嘩,大嘩!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尊貴的嫡公主,低就;而比較不尊貴的庶公主,反而得到最好的。這,意味什麼?

天家,沒有私事!眾所周知,如今竇皇後備受冷落,慎夫人尹姬寵冠後宮,尹姬生的尹公主更是深得薄太后的疼愛。那麼這兩次事出反常、顛倒尊卑的賜婚,是不是帝王心思的體現?是不是廢后的先期步驟?是不是皇帝最終將更換太子的序曲?

『輿論大嘩,京師輿論大嘩……』天子揉揉鬢角,自嘲地輕笑:他還記得當時的自己有多麼震驚多麼憂懼,又是花了多少精力才安撫好太子宮的陣營。周勝之啊周勝之!真是枉費他當年曲意結交,百般恩遇;苦心竭慮安排他和阿姊的婚事,為此,還不惜與母親鬧了場大大的意見。結果呢,父皇一張詔書,全成了別人的嫁衣裳!

『一番辛苦,盡付東流水,盡付東流水啊!真是,何苦來哉?』皇帝陛下舒口氣平復一下心情,嘴角彎出一抹冷意:那個辜負他滿腔心血的『周妹夫』最後也沒得什麼好!

以為娶了尹公主——尹姬的女兒,慎夫人的侄女——就前途無量了?是啊,慎夫人都能和皇后『分席』了,廢后換太子還不是早晚的事?竇皇后無寵,小皇子一個個出世。而竇家,連個像樣的官職都沒有,更別說爵位了;實屬有心無力。這樣的館陶公主,不娶也罷?

『什麼翹楚?最後還不是國除家散,浪跡江湖,了無蹤跡!活該!』到這裡,劉啟皇帝是越想越愉快。

某種程度上,天子甚至猜測:父皇當年那次表面優待的賜婚,實則是不安好心!

如果真喜歡女兒女婿,哪有動不動就責貶人家公爹的道理?罷免相位,遣返封邑居住,涉嫌謀反下大獄……打擊是一個重過一個。雖說後來放出來了,但看把這老公爹給嚇得,在自己家竟必須穿戴盔甲才能入睡,家丁個個著戎裝——開國侯爵,歷經『太尉』『丞相』等職,位極人臣啊,可憐!

還有,還有,老周勃之後,周勝之繼承『絳侯』爵位沒幾年,就因為『殺人』給廢爵除國了。而此項謀殺細究起來,疑點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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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快樂地招招手,取過內官奉上的蜜水,親自試了試溫度,服侍母親飲用。飲畢,皇帝回頭看到袁盎的臉色,不由心中一動:「公多智,可否出策,以解吾母子之憂?」

「嗯?」竇太后聽見,一愣復一喜:「將軍?」她真是老糊塗了,這個袁盎,最是有膽略有辦法。何不向他問計?

「敢不應命……」袁盎一拱手。竇太后微笑,抬手虛扶。

袁盎悠悠然,言道:「禹周行天下,還歸大越,登茅山以朝四方腢臣,封有功,爵有德,崩而葬焉……」

「?」天子與皇太后都是一怔,他們在商量如何處理陳午,袁盎怎麼扯到治水的大禹身上去了?

袁盎:「……至少康,恐禹多宗廟祭祀之絕,乃封其庶子于越,號曰無余。此越之始也……」

這下竇太後母子就更不明白了:越國?又與越地什麼相干?

「吳越爭霸,風起雲湧……嗚呼……呀!」袁盎手捻長須,迷思神往,悵然若失,似乎為自己不幸後生了幾百年,不能親歷吳越風雲而感慨不已。

竇太后很不耐煩,想插嘴提醒:「將軍,……」大漢的皇太后對吳王夫差、越王勾踐,乃至絕世紅顏西施鄭旦都沒興趣,只想知道怎樣才能在不危及孫子的前提下——搞、掉、陳、午!

天子連忙攔著:「母后,稍安,稍安……」皇帝陛下很理解:有才能的臣子,多多少少有點小毛病。耐心是上位者的必備,不宜因小失大。

袁盎也轉過神,低咳兩聲,言歸正傳:「先秦軍東南征,劍鋒所指,百越君長委命下吏,朝不保夕。秦並天下,略定楊越,置桂林、南海、象郡、閩中郡,以謫徙民,與越雜處十三歲。」

「趙佗,秦時用為南海龍川令,以法誅秦所置長吏,以其黨為假守。秦已破滅,佗即擊並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

「閩越王無諸及越東海王搖者,其先皆越王句踐之後也,姓騶氏。漢興擊項籍,無諸、搖率越人佐漢。漢漢五年,復立無諸為閩越王,王閩中故地,都東冶。孝惠三年,舉高帝時越功,曰『閩君搖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搖為東海王,都東甌,世俗號為『東甌王』。」

「南越、閩越、東海三國,自漢興即陽奉陰違,招降納叛,多有異動。」把現在越地三國的情形大約數一遍,袁盎總結道:「為大漢計,為天下計,上或多遣貴使臨三越,以彰王化,以顯聖德!」

天子聞之,眼一亮:最後一句,才是關鍵!

前大漢官員袁盎發出感嘆:「奈何,京都之三越,山高水遠,道阻且長……」路,實在不好走,太遠了!騎馬坐車,單程也要幾個月啊!

皇太后和天子:路長?長才好!鞍馬勞頓的,路越長就越容易勞累;勞累了就容易生病;生病了,就容易……

袁盎邊說邊搖頭:「……猛獸出沒,強梁橫行……」

竇太后和皇帝的手,在皺皺褶褶的長袖下,交握在一起:猛獸?老虎,狗熊,野豬,豺,狼群,野狗……還有落草的強盜和土匪!這樣一路過去,致死的概率——翻個翻,都不止!

做過吳國丞相的袁盎,對吳國的鄰居越地很了解,十分煩惱地指出:「越人輕悍。其君長無禮,黔首少教;動則以武,喜用毒。」

大舅子無聲地捏捏丈母娘的手:就陳午那自倨自傲的脾氣,有欠圓滑的做派……估計怎麼得罪的人都不知道,被報復起來……

「況,越水鄉澤國,毒蟲遍地,瘴癘四季。」袁盎搖搖頭,悲憫無限:「先秦南征之勁旅,為之喪命者過半。」

母子倆心花,朵朵相映紅:南方的毒物和瘴氣,染上后無、葯、可、救!

「嗟乎……」袁盎最後概括:「非忠肝義膽之貴人,不可擔此重責大任。」

「堂邑侯陳氏世被國恩,當履重任,為天使!」還沒等袁盎的話音全落,竇太后一鎚子定音!

天子立刻表態:「母后所言,至理。」

袁盎不言不語,端立如柱。其儀錶之端莊高華,完全是一副憂國憂民忠心不二大道為公的模子,可以直接照著雕一座立像放未央宮門口去豎著,做大漢臣子們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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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賦――天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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