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9 梁七子

16-09 梁七子

長信宮,是一組布局緊湊的建築群。侍從們的居所在西北角,一個非常偏遠的位置。

吳女一踏進自己的住處,就象被風折斷的柳條一樣虛軟下來。健壯的宮婢一左一右夾抱著,費了好一會兒,才把她安頓在榻上。

第三名宮婢捧進一隻冒著熱氣的木盆,褪去麻襪,小心地將一雙略帶浮腫的足浸入水中。

「呀!」女官驚叫——水燙了!

猛抽回腳,吳女立起雙眼,抬腿就要踹上去。可憐的宮婢雙臂抱頭,頓時伏在地上縮成一團。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足,在半路收了回去。吳女官擰著眉,伸腳探試熱水,一點點一點點適應著溫度;直到水沒過腳面。

對宮婢做了個『繼續』的手勢,吳女趴在竹卧枕上,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宮婢如蒙大赦,連忙賠上一萬個小心和周到,為女官搓腳揉腿。

一個穿絲綢長裙的宮女取來了乾淨的絲質便服,想為吳女換上。女官無聲地搖頭,只由著她解下腰帶玉佩,寬了女官服,用熱巾子稍稍擦身,最後穿了件簇新的細麻中衣就罷了——大熱天的,自己房裡暫時鬆快鬆快。

宮女行禮,拿剩下的衣服出去。另一個宮女和她身錯身地進來,手中舉著一方食案,放到女官面前。案上放滿了漆器的盤盤碟碟,葷菜素菜各幾樣,湯碗的邊上還有一小盒——冰塊。

吳女舉箸,在佳肴中翻翻撿撿一陣,放下了餐具;轉而端過湯碗,默默喝了起來——錯過飯點,餓過頭了!面對這些在故鄉時夢都夢不到的好菜,竟半點提不起胃口。

湯喝完,還是渴。吳女斜倚在竹枕上,有氣無力地招呼:「水!」宮女急忙去取。

女官打盒子里捻過一塊冰,額頭、面頰、脖頸一路擦巡。冰涼的觸感,慢慢紓解了緊張疲勞的情緒:不容易啊!從出事到現在,她足足熬過了三天兩夜;尋醫、看葯、照顧……幾乎沒合眼地守著小翁主。

其實,她本不用那麼累的。館陶小翁主的被襲雖然突然,但遠沒有嚴重到影響長信宮生活秩序的地步。竇太后只長信宮內,有頭有臉的宦官和女官,就不下百數。

而她,卻必然如此!她必須抓住梁女因傷缺席的這幾天,拼盡全力多多表現,以圖……未來的安穩。她現在佔據的職位,已引起很多人的不滿和嫉妒了;暗中謀划取她而代之的人,源源不絕。

唯一可慶幸的,劉嫖長公主是個好上位者,精明也還算公平。雖然不說,但長公主想必會記住她今天的勤勞和努力;而只要小翁主和長公主喜歡她,她就不用擔心往後的日子。

『不是關中人;沒有助力;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默默忍受全身上下不斷傳來的酸痛感,女官接過宮女送來的水杯,靜靜飲用。她早就明白:漢宮生涯之於她,有如逆水中行舟——不進則退。

草草夾幾口蔬菜,灌下半碗粟米羹,吳女癱在長榻上昏昏然睡去。睡之前,重複叮囑伺候的宮女:等到了一個時辰,一定要叫醒她。

『阿嬌翁主午睡,最多一個半時辰。所以,我只能睡一個時辰,頂多一個時辰……』一遍遍在心中提醒自己,女官輾轉反側,睡得一點都不平穩。

·

從孩子們午睡的地方出來,長公主薄皇后兩個站在門外低低聊了兩句,皇后回去看顧孩子,長公主則順腳拐進了皇太后的起居宮室。

大漢的太后,正卧在榻上養神。長公主昵到身前,嘀嘀咕咕一陣子家長和里短,等見母親倦意漸起,才安心地離開——竇太後年紀大了,不容易睡著午覺的。

「有請!」長公主在東南閣里坐下,下令。老內官眉間一聳,躬身行禮,出去。

不一會兒,梁女在宮人的扶持下慢慢走進來。一見到主位上的館陶長公主,梁女急忙依禮跪拜。

「免!免!賜坐……」長公主用眼神向兩邊示意。宮人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攙扶梁女官在一個軟墊上坐下。

梁女:「長公主,喚婢女來,……」

「免!」長公主舉手,阻止了梁宮人後面的話:「汝既蒙天幸,妊瓊萼,日後前途無量。『婢女』之稱,休矣!」

梁女暈飛雙頰,羞得不知說什麼是好:「長,長公主。」

東南閣的輕紗和羅幔,淺碧的、韻黃的,一幅幅自房樑上垂下,在夏風中輕輕地飄蕩……長公主一雙明眸,在舞動的綉彩薄紗上停留許久;落回梁女的面龐,一如湖水般的平靜清澈。

長公主:「梁……貴人。」

「不敢,長公主。」梁女趕忙垂頭,行禮:「婢……梁不敢。」

館陶長公主形狀美好的嘴唇,微微向上彎起:「此上達天聽矣。皇後有命,未央宮有司依漢故例,為汝辟宮室,配醫者,置奴婢。」

梁女喜色無限,躬身:「謝長公主。」

「不必,」長公主一笑,雲淡,風清:「汝腹中骨血,乃天潢貴胄,亦為吾之親侄。無需言『謝』。」

梁女官下意識摸摸腹部,平坦的腹部——紅暈,為孕婦清秀的面容,平添了幾分艷色。

長公主悠然看著這一切,徐徐言道:「將行已至。汝隨之往焉!」

梁女陡然一驚:「往?長公主,往何處?」

長公主挑挑眉,平平敘述:「遷居……未央宮掖庭。」

「呀?」梁女以手捂嘴,怔在那裡。她迷迷糊糊知道,她應該是要搬去未央宮住的;但從沒想到真的要搬去,而且還是那麼快——她以為,她以為……

輕柔的紗,雅緻的幔帳,萱草編織的細簾……

熟悉的宮室,熟悉的擺設,熟悉的人……梁女忽然感到一陣寒意:真的要離開祥和的長樂宮,住到那深不見底的未央宮了嗎?

梁女:「長公主!」

長公主幽然問:「嗯?」

在席上向前挪兩步,梁女急急切切:「長公主,婢女能否留居長樂?」

「呀?!」皇姐瞧瞧前任女官,駭笑:「梁,汝入宮經年,當知:天子嬪御居未央。」

梁女白了面色,手足無措,突然象抓住什麼:「翁主,長公主,翁主!」

「阿嬌呀……」長公主柔柔地念出女兒的小名,暖暖笑:「梁七子毋用為吾女費神,安心養胎即可……皇子為重呢!」

梁女頓住。

「哎呀,」長公主點點自己的額頭,好似為不該有的疏漏懊惱不已:「梁,念汝照拂阿嬌久,甚善;吾請上,賜汝為『七子』。」

梁女獃獃坐在那裡:七子?封她為『七子』。

長公主候了一會,見梁女沒動靜,側頭,做出很奇怪地表情問:「何如?莫非……梁七子猶嫌不足?」

「否,否!」梁女及時醒過神,趕忙叩頭謝恩:長公主這樣安排,對她是很照顧了。她不能不識好歹。

七子,不是高位,但也不算低;作為後宮中的起點,足夠好。漢宮之中,無子的寵妾通常居此位。還有些為皇帝生育了子嗣的女子,甚至連這樣的地位都沒有——比如長沙王劉發的母親,唐姬。

賞夠了新七子的喜憂參半和局促不安,長公主認為這個局面可以結束了。優雅地起身,皇姐向內室走去:該去看看女兒了。阿嬌可別睡著睡著,壓到傷處;萬一留疤,就不好了。

後面,傳來梁七子怯怯呼喚:「長公主?」

「七子?何?」長公主饒有興味地回首:還能有什麼事?

梁女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七子』是喚她,張了張口,艱難地吐出:「長公主,翁主之傷情……」

館陶長公主直視梁女雙眼,探究地看著她;良久,溫和答道:「無大礙。」

「哦!」梁女鬆口氣:「長公主,長公主,梁欲……」

正說著,一個舉止有度的中年宦官走進宮室,先向長公主深施一禮,轉身打量一圈,立刻向梁女行禮:「見過梁七子。」

梁女一下凝住。她認識他,他是未央宮宦官之首——將行。

長公主瞟瞟兩人,拂袖,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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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賦――天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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