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再見野猴（中）
把地上散亂的狼骨清理一空，郭子儀讓王田幾個去附近地方拾了一堆乾枯柴火，自己動手將一頭膘肥的野兔開膛破肚。他動作嫻熟，顯然經常幹這種事。
林牧風一旁看他手中一柄小刀在那兔子喉頭一劃，鮮血湧出。那山兔四肢抽搐幾下，就一命嗚呼了。郭子儀左手拎住兔子雙耳，右手持刀順勢在山兔胸腔滑下，只見不深不淺恰好將山兔的肚腹剖開，竟然沒有劃到肚腸。隨即郭子儀將兔子肚裡的東西都剝去，又熟練將那野兔的毛連皮一起剝去。瞬間一條肥兔就成了赤條條的兔肉條了。
陳凡幾個生了火，本來林牧風要去幫忙，但幾個少年都不同意，說這等事情不需要他動手。林牧風臉上雖然說他們幾句，心裡卻樂得安閑，自在一邊閑逛。
林牧風走在一邊，陳廣祿自小沒做過這些活計，也不會做，結果被「排除」在勞動行列，也和林牧風一起閑遛。林牧風看見一粗壯的樹榦橫在頭頂，想起這根枝幹正是當晚楊暮雪休息之處。當日楊暮雪被他一把扯去了面紗之後，便頭也不回躍上樹榦休息去了。林牧風想這少說四米高的枝幹在楊暮雪一躍之下就攀上去了，自己如今修習《歸藏註解》里的吐納呼吸，感覺身體輕盈了許多，卻也絕不可能一下攀越上去，真不知道楊暮雪的武功已經到了什麼境界。
「廣祿，你看這樹榦那麼高，這世界上會不會有人可以不藉助什麼東西就一跳而上？」
陳廣祿看了看兩三倍於自己高度的粗大樹叉，又看了看林牧風，道：「這樹杈兒起碼有一丈三尺高，怎麼能一躍而上呢？難道林大哥能夠？」
林牧風搖了搖頭，道：「我的功夫可沒到這麼厲害！」心想如果《歸藏註解》不是殘本，自己按法練個兩三年或許能夠。
陳廣祿道：「這麼高，恐怕爬也沒法爬上呢！」說著走上前去，摩拳擦掌，攀住巨大的主幹，慢慢往上爬，口中憋著氣道：「爬樹我倒是會的。」林牧風看陳廣祿一時興起，開始十分艱難地攀爬那棵大樹。那樹實在太大，而且表皮靠近地面的地方由於濕氣影響長出了些苔蘚，又濕又滑，陳廣祿幾乎是爬一尺退半尺。
良久，好不容易才爬上了枝幹，呼呼喘氣，道：「這樹葉著實太難爬了！」說著靠著主幹坐下，忽然咦了一聲，道：「林大哥，這樹榦上竟然有字呢！」
林牧風心裡一跳，問道：「什麼字？你快念給我聽！」
陳廣祿不明所以，細細看了一通，道：「也不是什麼詩詞文章，就是密密麻麻都得滿當，全部看下來，就只有兩個不同的字！」
林牧風心想，這上面有字的話，定然就是楊暮雪刻的了，便道：「什麼兩個字？」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關心這樹上的字到底是什麼。
陳廣祿道：「刻字的人也真奇怪，幾十上百個字，一列一列下來竟然都是『殺』與『不殺』。」他頓了頓，一想，這深山裡面在豬王還沒除去之前會有誰來過，林大哥說他在這裡宿過夜，莫不是他刻的？於是問道：「林大哥，這字莫不是你刻的？這裡除了你之外，恐怕還真沒有人來過。」
林牧風暗自琢磨著楊暮雪刻在樹上的字——殺與不殺，想到楊暮雪這小姑娘所說的看見她面目的人都得死竟然是真的，心裡一陣駭然，轉而又是一陣寬慰，想象當時楊暮雪坐在樹枝之上，心裡矛盾不已的景象，心裡有一絲後悔當初的魯莽。聽陳廣祿說話，便道：「是一個女子刻的，不是我。」
陳廣祿看了眼字跡，確實問問秀秀，不像是出於男子手筆，「哦」了一聲，道：「你又沒看過字？怎知道是個女子刻的？」隨即恍然，「敢情你和她是一起的，她是你的什麼人？」
林牧風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便道：「她是我師姐！」這倒是沒錯，楊暮雪師從那個不知名字的老人，自己則自學老人的遺書秘籍。
陳廣祿正要繼續問些問題，忽然一股濃濃的肉香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鑽，他爬了半天的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聞到這股肉香味，咕嚕咕嚕連連吞了兩口口水。郭子儀走過來，對林牧風道：「林大哥，兔肉已經烤得差不多了！」看見陳廣祿爬到樹上，便叱道：「你爬到樹上做什麼，方才剛走沒多久就氣喘吁吁，如今倒是有力氣。」
陳廣祿一骨碌爬起來，順著樹榦一溜而下，他在郭子儀倒是一聲不敢反駁，不同於在王田陳凡幾個面前。郭子儀搖了搖頭，道：「你這身子骨可得練練，還想著除暴安良呢，就怕你沒來及除暴，就讓暴給除了！好了，去吃點，看你樣子也是餓得急了！」陳廣祿一溜煙走了。
林牧風和郭子儀走在後面，林牧風忽然問道：「阿生，你說如果你一些舉動得罪了一個女子，她本要殺了你，卻又沒有動手，是什麼原因？」
郭子儀被問得莫名其妙，他對男女情感一向一竅不通，更無從解答林牧風的問題。無奈地搔了搔頭，道：「這我不懂！」
林牧風也覺得問郭子儀這個比自己要小三歲的少年這些話，有點唐突，也就沒有再問。
「為什麼不讓我吃？！欺負我么？」陳廣祿的聲音遠遠傳來。
「林大哥和郭大哥都還沒吃過，哪能輪到你！」王田的聲音。
郭子儀搖了搖頭，道：「這幾個天天不安寧，一天不吵好像就要少了一塊肉似地！我們得趕快過去，不然就得升級到打架了！」
兩人加快腳步，到了火堆邊，正見王田和陳廣祿兩個正眼紅脖子粗地相互瞪視，王田手中一根鐵條穿著那頭被烤的金黃的兔肉，伸在身後，不讓陳廣祿來奪。陳凡和李四石兩個也在一邊道：「老賬房，你既然一心說要加入我們，就得知道我們的規矩，郭大哥都沒有吃過，我們就不能第一個吃！」
陳廣祿看見郭子儀和林牧風過來，便向郭子儀道：「郭大哥，你讓我來吃著兔肉，他們竟然不給！你說，這不是欺負我么？」
郭子儀笑了笑，想王田幾個道：「讓你們幾個先吃些，怎麼都沒有動手。這要我先動手你們才吃的規矩，也就你們自己定出來的，真什麼破玩意兒，沒有一點道理！」
王田道：「怎麼沒有道理，郭大哥以後你武舉成功，就是大將軍了，大將軍都沒有吃過飯，士兵怎麼敢先吃？」
林牧風搖頭笑道：「王田，你這話說得不對。你可知道歷朝名將在這方面都是怎麼做的嗎？名將霍去病可曾聽說過嗎？他收復河西有功，武帝賜酒犒賞，這一壇一壇都是皇宮御酒，可是霍去病將軍將酒通通倒入河裡，你可知道為什麼？霍去病將軍說『酒少軍多，非如此，何以同飲？』，這些酒是漢武帝賞賜給他個人的，他卻惦記著兵士，所以他的士兵都願為他賣命。戰國名將吳起，作為將軍時候的作為，《史記》中記載為：『起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將，軍自吮其疽，何哭為？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名將都是如此愛護兵士的，你們這麼做豈不是讓你郭大哥成不了名將嗎？」
陳廣祿讀過許多書，道：「這故事我知道，吳起做將軍的時候，都和士兵中吃穿最差的一樣吃穿，睡覺不用鋪墊褥，行軍的時候不乘車騎馬，親自背負著行軍用的糧食和士兵們同甘共苦。有個士兵生了惡性毒瘡，吳起親自替他吸吮膿汁。這個士兵的母親聽說后，就放聲大哭。有人說：『你兒子是個無名小卒，將軍卻親自替他吸吮濃液，怎麼還哭呢？』那位母親回答說：『往年吳將軍替他父親吸吮毒瘡，他父親在戰場上勇往直前，就死在敵人手裡。如今吳將軍又給他兒子吸吮毒瘡，我不知道他又會在什麼時候死在什麼地方，因此，我才哭啊！』」
王田陳凡幾個聽得一陣慚愧，道：「都怪我們沒有讀過多少書，竟然不知道這些道理！」
林牧風笑道：「你們也沒有不對，這是你們講義氣，義氣是好東西。做兄弟的沒有可以沒有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失了義氣！」
王田李四石陳凡還有陳廣祿聽了暗暗點頭不已，心裡對林牧風由衷敬佩起來。
郭子儀從小和薛九爺學習弓馬兵法，學的都是大方面的知識，比如行軍用兵，卻不知道帶兵細節居然能夠影響一支軍隊的作戰，幫士兵吸允膿血這一個小小舉動，居然能讓士兵為之奮勇直前，百死不顧，當真聞所未聞，心裡對林牧風的敬重更甚，當他再也不僅僅是恩人和兄弟而已，甚至可以是良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