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兩宋田稅
單不名果然對南渡以來的宋朝情況了如指掌,他神情激烈,侃侃而談:「我朝最大之特點就是不抑兼并,比之前唐相差十萬八千里。並不是好歹問題,而是立國思想不同。前唐承自鮮卑之魏國,乃胡族紊亂中原,農事殘破之後,黃河南北人煙稀少,地土廣大,百姓四處奔波飄零,為了籠絡百姓,涵養財富之源,把國家荒地立為均田之制度,每戶男丁受露田四十畝,桑田二十畝,女丁減半,各繳納租調若干,租為穀物,調為布帛,輸納國家財政,由是,百姓安定,農事恢復,國以富強,中間禪代以大隋朝,也是以均田為本,因循下來,唐制度中百姓田地都有得耕種,宛然有聖賢所言之大同之風采,奠定了貞觀之治,開元盛世之局面。然而,唐之中后,較前漢之中后,情形完全相同,承平日久,人口增加,田地就開始不敷使用,於是爭奪之,混亂之,田制漸漸失敗不用,是以有中唐之兩稅方法,降至於五代及我朝,土地崩壞如後漢,所以,我們朝太祖太宗就學習後漢故事,對田野制度不加約束,於是,民人官兵,所佔田地就極為不均衡,多者千百頃膏腴,少者無立錐之地,尤其我朝南渡以來,不論皇家,文臣武將,還是豪紳土財,都乘動蕩不安之勢,大肆掠奪,建制家業,奸相秦檜受永豐圩賜田數萬,大將張俊田莊二十,橫行無錫,嘉興十二縣,年賦六十萬斛,到我朝理宗年間,歲收租米上百萬石者有之,當塗之廣濟圩,宣城之惠民,政和諸圩,蕪湖之萬春,永興等圩多被官僚霸佔。土地兼并之後,百姓自然流離,我朝蘇湖之地乃是最富區,,人言,看吳儂之野,茅屋炊煙,無窮無極,皆佃戶也。佃戶之租有兩種,一為分成,一為定額,輕者二五分,重者四六分,三七分,定額者上田一至二石,中田七九斗,下田三五斗,其
實額外盤剝極多,要交納耗米,靡費錢,而且佃客隨田,不能隨意退佃,其家屬也要為地主服務,甚至於地主隨意殺害佃戶之事經常發生。總之,我朝土地之制度極傷百姓之心。」
單不名嘆著氣,捻著花白的鬍鬚苦笑:「趙將軍,難道北朝不是這樣嗎?」
我想到了中國近代後期轟轟烈烈的土地大革命,想到了土豪劣紳,想到了農民協會,想到了紅軍。
「無地百姓能佔多少?」
「可能十之五六吧。」
「這樣嚴重?也就是說全國一半以上的農民都是受壓迫剝削的佃戶了。」
「大概吧。」
「縣令大人家占若干?」我問道,既然豪權之家能廣占土地,想來單家也不會落後吧?
「二頃。」
「二百畝?」
「嗯。」
「家裡有幾人?」
「四世同堂,連帶僕從,左右一共五十三人。」
「哦,也就是說平均每人四畝地,不少啊。」我想到現在的農村人均一畝半地,就能溫飽小康了。
「什麼不少?老夫家人自己耕作,勉強糊口而已。」
「每年交納多少賦稅?」
「嘿嘿,不交了,自老朽考上進士至於今,我家為官戶,不再交了,否則,還不把全家餓死?」
「四畝地一畝產米最少一千斤,就是四千斤,不少啊。」
單知縣奇怪地看著我,「兩季節水稻也多不過六百斤,頂上好之田偶爾能有六七石之獲得,遇見有水旱災害之年,三四石就滿足了,中下之田要差上一半以上,哪裡有成千上萬斤?喂,趙將軍,是不是您師傅能尋常種出上千斤之米稻?」他的嘴巴翹起了鬍子,隱隱有諷刺之意。
我馬上明白自己失言了,現在的化肥加品種改良那時候誰知道啊?別說兩季節三季節的高產穩產的水稻一千斤,就是一季節冬小麥在河南的
溫縣基地都能打717,2公斤了,真說出來還不把他們嚇死?!
「老先生啊,將來確實會有千斤和數千斤的水稻的,哦,不說了,現在都誰有免稅之權?」
單知縣還是懷疑地想著我的千斤浮誇產量,敷衍道:「官戶和寺廟不交,其實,一些非官宦權勢之家也勾結官府大量隱瞞田產,占田數千畝卻只交數畝,甚或連戶主名字也未見的。」
「土地兼并真是害國不淺!」
「是啊,所以我朝君子都有激憤之言曰:地主之說,前代猶謂之豪民,謂之兼并之徒,宋來則公然號為田主矣。」
我想到了東漢,問:「後漢不是也建立大量田莊嗎?莊主擁有徒附千萬,為什麼不見有多麼動亂?」
「哦,將軍有所不知,兩漢時我漢民未經大亂,多是結宗族而居住,人心尚能凝聚,孤窮自然撫恤,貧富相差有限,到了南北朝末年,我漢人大宗族已經消失混亂,人心自然離亂了。」
「哦!我知道了。」
「所以說,將軍,小縣以為,田制之亂是我朝萎靡不振之根基!」
「對呀,難怪小民生活艱難了。」
「是啊,佃戶之難,人皆知之,但是,就那些有些土地的百姓日子也不好過。」
「稍比佃戶好些吧?」
「未必!尤其南渡以來,地域和人民皆少於前,但稅額居然比前相當,主要是大增附加之稅,紹興和議之後,耗米要納一石,二石,至三五石的,稅錢一貫要輸及十八貫,苛刻之捐雜還有許多,如經制錢,乃建炎二年興辦,增課酒稅,糟稅,田宅稅,如總制錢,規定州縣歲入每貫加二十三文,上供十文,余縣用。經總制錢占我朝歲入錢幣二成半,還有所謂月樁錢,為籌措軍餉的勒派,此外,州縣巧立名目,納醋錢,
保正牌限錢,戶長甲帳錢,賣紙錢,粷引錢,折納牛皮筋角錢兒,訴訟時令敗者出罰錢,勝者出歡喜錢,這些苛雜之稅,到我朝孝宗中期已經是正稅的九倍!所以,大理學家朱熹說:古者苛薄之法,本朝皆備!在此苛刻稅法之下,百姓安得舒心?」
「那老百姓能不反抗?」
「當然有!南渡前就有太宗朝的川中王李之亂,慶曆三年間有京東路王倫,商山張海郭邈邵興,湖南衡永道桂之唐和,一年間三次大民變兵變,聲勢浩大,七年,貝州王則以彌勒教起事,宣和元年,梁山泊宋江起兵,抗官軍數萬,二年,摩尼教首方臘青溪起事,威懾兩浙,隊伍達百萬之眾,南渡以來又有鍾楊之大亂,湖南峒民彬州之亂,四十年後黑風大王李元礫之亂,紹定元年陳三槍,張魔王在江西贛州松梓山起事
,抗官軍六年,理宗朝有降斗民變,眾數萬,說來民變不斷,正是由於盤剝壓制沉重之緣故。」
「難道官府對這些一點改良措施也沒有嗎?」
「有又怎樣?還不是生一利必生兩弊病?」
「此話怎講?」
「弊病在二,一曰兼并難制,一曰苛刻稅雜不免。南渡前就有范仲淹大人的慶曆之改,王安石大人的兩番入相糾正。可惜,要麼群臣攻詰,要麼是用人失敗,次第結束,反而還演義成新舊黨爭,大傷朝廷元和之氣。南渡以來,我朝施行經界法,清丈國土,按畝收稅,可惜由平江府開始才得象個模樣即遭豪強地主群起而攻之而擱置,理宗朝,我又行公田法,排田法,要向田主收買超過限額田畝的三分之一充公田,結果
因奸佞做祟,大量小民的田地反被搜刮,大量田地反入官紳手中,兼并更重,百姓更苦。苛刻稅賦問題也難,我朝對官員待遇優厚,豐盛,有正俸,祿米,職錢,還有元隨,承差,衣糧,茶,酒,廚料,薪炭,鹽,馬料等等,再加上額外恩賞,耗費過大,雖然說能籠絡官員之心,卻大大失去百姓之心了。官俸不降,哪裡還有百姓清閑之理?」
我越來越佩服這個被名字弄得丟了狀元的小老頭了,他熟悉宋朝典故,通達事務,真是一個好幫手,要他做這個小小的邊疆知縣真是委屈了。我決定重用他。
「單先生,你看我們現在能不能來一個田制變革?」
「是不是太遲了?」他苦笑道。
「不遲!現在正是我們廢除苛刻政策,取信於民的好機會!那些豪強要麼投降元軍成為敵人,要麼東奔西跑躲避戰亂,我們進行土地改革的阻力小多了,」
「是啊!」單不名的眼睛一亮。「我怎麼沒有想到。立國便須安民,解民之乏才是光明正大之途徑!」
「單先生,你能不能幫助本將軍實行土地改革?」
「改革?好吧!可是,你有朝廷的文告?」
「沒有!」
「這可是件大事情啊!」
「單先生,你又糊塗了!要是害怕朝廷你還敢投降元軍啊?」我想逗他一樂。
他果然給難住了,「是啊,都啥時候了,誰還怕它?」
「那好,我馬上就請示欽差,任命你為廣南東路沿海經界公田使!」
「。。。。。。」
「我反省過,以前我說的給士兵分土地的政策過於虛幻,士兵和百姓是很現實的,他們不見兔子不撒贏,不叫他們看到土地是不能取得他們信任的,所以,我決定先在我們這一帶推行新經界法!就是真正丈量土地,然後收買多餘的土地分給農民!」
「哦,行啊!」老頭子愉快地說。
正說著時,有陳述之來報告:「將軍,有些事情很為難!」
「怎麼回事?」
「一些士兵吵著要回去幹家里的農活兒。營里都開了十來個小差了。」
「好吧,准他們的假!只要各大營能保持五成人數就可以!」
「以農為本,於我心有戚戚焉!」單不名讚賞地說道。
陳述之很不滿意於我們避開他進行秘密會議,有些疑惑地問:「將軍,你們在談論什麼?為什麼這麼高興?」
我把拳頭一舉,得意地說:「看吧,我有新的辦法了。」
**說過,在半封建社會,只要能解決了土地問題,就能動員最廣大的農民參加革命,我相信,在封建時代的宋朝,它更加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