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燕府風雲(一)

第十六節 燕府風雲(一)

金學曾是於八月二十三日隻身到得北京,被統一安排在原燕王府中住下。在他之前已有些路途較近的人也同樣被安排在這裡。每人一間房,如帶有僕從者,則要將僕從安排於客棧,不得隨身侍候,府中自有丫環下人應付各位起居飲食。同時,錦衣衛或明或暗的也已將這燕王府看的緊緊的。這點倒不是我的安排,而是馮保的手段。他這麼做也符合錦衣衛一直以來的作風。只有這樣,京城中任何異動才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這樣的安排讓所有人都摸不準皇上到底想怎麼樣?錦衣衛的存在更加讓這些或從未為官者、或被罷黜、或被外派的官員們感到了無形的壓迫感!

王國光在金學曾剛到的第一個傍晚就來到這燕王府拜會。他沒準備躲開錦衣衛,堂而皇之的遞上名貼交於燕王府門人。因為躲開燕王府前的,卻是躲不開從自已府宅就一直跟著過來的錦衣衛「牆耳」。若是偷偷摸摸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金學曾親自出得門口相迎,將王國光迎入燕王府西首的一處配屬他的廂房之中。兩人一番寒喧,王國光向金學曾投去一個眼色,意思是此處是否隔牆有耳?

「放心吧,我留意過,這燕王府里錦衣衛還不敢進來!」

王國光不由的鬆了口氣:「燕王府里安寧,可我來此卻躺不過他們!」

「子魯與大人本是故識,此番前來看我亦屬平常。他們可是懷疑你了?」金學曾問道。

王國光搖搖頭:「這樣的朝局我自然一切小心,在馮黨眼裡我只是一個急於歸老之人而已」王國光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哎,你真不該來趟此渾水啊!」

金學曾洒脫一笑:「水不趟不清,既來之則安之嘛!」

王國光陪笑一聲:「只怕是越趟越渾,你可知此次除你之外還有些什麼人奉旨進京?」

金學曾搖搖頭。

「海瑞,海剛峰!」王國光有意的加重語氣。

金學曾稍一思考回道:「海瑞此人剛正清廉,享有清名一身,最忤結黨。但此人剛直有餘而圓潤不足。朝局之事不比沙場撕殺,刀光劍影往往藏於無形之中。海瑞乃一利劍!劍雖為雙刃,除卻異已也可能傷已自身,但以馮保之能,趟若早做安排,此劍不難被其所利用」

王國光點點頭:「這也正是我的擔心,你我與海瑞並無交情,若是相勸與他,怕是會適得其反啊!」

「這點倒不必擔心,海瑞此人還是明斷是非的。在他進京之前,我們尚有些時日做下準備。而且這些都是你我之猜測,若不是馮保之意呢?」金學曾問道。

王國光聽擺搖搖頭:「若單是海瑞一人,與馮保確也難說干係。但此番進京之人中,還有因貪默暴斂而被張閣老驅往南都任戶部侍郎的沈一貫,以及上次進京入閣而不得的潘晟。此二人與馮保之關係,你應當明白!」

聽到王國光的話,金學曾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當初沈一貫和潘晟同時被趕到南京去,而行使人就是他金學曾。這也正是張居正只所以用金學曾的原因,不討好人的事就全交給他去辦,把人得罪完了,為了保住與馮保內外廷的聯盟關係,採用棄卒保帥的方法,將金學曾趕回老家,以平馮保之不滿。

此番若說召來海瑞是皇上自己英明的舉動,而潘晟之前已被趕過一回,皇上再將此人召入京來,要說不是馮保授意,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此二人是否已到京中?」金學曾問道。

王國光搖搖頭:「我有意將此二人急遞晚了兩日發出,本想叫人再參潘晟一本,四日前收你來信,暫時置罷!」

金學曾點點頭:「大人做的是,讓此二人入京也不是壞事,或能以此剷除馮黨!」

王國光聽著又是一聲長嘆:「子魯真不該來啊,你我退去,享清平日子,何苦於此朝中苦苦相鬥呢?」

金學曾自然不會說王國光不清白,馮保不會讓其好過的話。「大人萬莫如此灰心,張閣老故去,我等還要仰仗大人為首。不為一已之得失,亦應為酬張閣老之志,為我大明萬世江山,為了天下百姓,我輩亦當一爭。若讓馮黨得勢,為樹其威,張閣老數年血汗也就東流啦!」

「子魯既有意一爭,我自當相助」王國光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但為首一說還是不提也罷。就算清除馮黨,還有張四維一系。我朝開國至今,黨爭之禍,代代提,年年禁,卻是屢禁不止。爭的是一已之私,傷的是國體啊!此番你我若能涉險而過,我將歸老,子魯亦不可再結黨相爭。朝中諸臣若能合心匡助皇上,或能成就我朝萬世!」

「大人肺言震蕩人心,子魯慚愧!」金學曾聽罷起身做揖說道。

王國光擺擺手繼續說道:「今早,皇上頒下諭詔,要將太倉庫銀悉數提出,用於京軍屯田收購之資,張閣老十年心血積存而成的六百餘萬兩銀就此一空。但此數還遠不夠填此所需,縱是加上太僕寺四百萬兩,亦有所缺。皇榜即出,自不能改,最終累的還是我等臣子啊!」

「子魯進京時,一過河間就聽聞京軍整頓之事,初以為此事乃是馮黨掀起,為的是攪混京城局面。此舉雖不利於國庫,還是有利於民的。只不過京軍向由內廷閹宦監軍,此次耗盡國庫是否也是馮黨授意,以求補償他們在京軍屯田上的損失?」金學曾說著皺起眉頭。

王國光卻是搖搖頭說道:「此事與馮黨應無關聯,據宮裡眼線所報,自從宮裡給吏部下旨著你等進京后,皇上這些天來甚少單獨召見過馮保。只在內閣票擬交與司禮監批紅時,馮保方能向皇上請奏,且,留侍時間並不長。另外,宮裡內臣在京軍中只收例錢,收罷便走,他們是絕不敢持留京軍屯田的。皇上改強收為購賣,與其等應無直接利害。皇上年少心性,一意而行,事多不與下臣相商。此次重整京軍,皆出其手,莫說相關兵部、戶部,就是戚元敬也只是領旨辦差。子魯若有意官場,逢此剛愎君父,行事三思才是!」

金學曾再次行揖手禮說道:「大人對子魯盡述肺腑,子魯感激。為臣者應正君側,只要皇上為國為民,剛愎又如何?從之便是!」

王國光一笑言道:「子魯坦蕩」

金學曾輕笑一聲,話鋒一轉:「事既與馮黨無關,我們倒是失去一機。與之相比,我等手中可用之棋太少。必須尋其缺而攻之,可其缺在何處呢?」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都在想著有什麼辦法方參倒馮保,過了一會,王國光終於開口了:「此前我手中倒握有些馮黨罪證.....」

「大人!」金學曾阻住道:「以前所得之證,萬不可用。就算能以此鏟去馮黨,我等也難脫干係」

王國光嘆了口氣:「我又豈會不知。不瞞子魯,幾年來我送與馮保之物,計之也有三千餘兩,縱是不吃不喝,二十年俸祿亦不足此數,當中自有不義所得。但子魯卻是與之清白無干,若以此等罪證參賅馮黨,或能成你我心愿!」

金學曾聽至此,明白王國光這是準備犧牲自己成全於他,趕緊正色直言:「大人如此誠心待我,子魯亦非沽名之人,此等兩敗俱傷之法,絕不可行!」

王國光接道:「子魯先莫著急,皇上或不會怪罪於我呢?」

金學曾搖搖手說道:「單以大人之舉賅,尚不足以翻了馮保,須積之方能成事,可這勢必累及他人。朝中同僚真是清者又有幾許?如張學顏、王篆兩位大人等皆難倖免。若讓張閣老再牽連其中,豈不讓小人得勢?我們有何顏面與閣老泉下相見?而且,皇上縱是不怪罪,亦當從此不信我等,就算倒了馮黨,最終也只是成就張四維一系得利漁翁而已」

王國光有些著急的說道:「子魯所言雖實,可若讓馮黨先行出招,我等盡無反手之力了」

「不然,沈、潘二人未到京之前,馮黨應不會有所舉動。而且,他們既未懷疑大人,只要傳話同僚,對之小心應付,任其施為,或可引其先攻張四維一系,我等再從中尋機鏟了馮黨!」

王國光想了想說道:「現就有一事或可利用」

金學曾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於是,王國光將大名真定二府災情一事與金學曾粗略說了,最後說道:「二府犯官已被押解京中,當即三司會審,但犯官只認瞞報之罪,卻未供出任何人等。東廠監審卻無徹查之意,當即拍板以欺君大罪議,交與內閣票擬呈上書房,交皇上決。二犯官上次押來京中,幾經周折亦是從東廠被放回,其中不難看出與馮黨有些干係。只是,犯官之口極嚴,難以審得。再者,皇上自從將此事憤而朝上議后,就再未提及,此番內閣呈上票擬也已數日,亦未有相關旨意下達。只是不知皇上到底是何心意啊」

「皇上既然托而不決,也就表明聖意尚無所定,托之對我等反而有利。只是犯官被押在鎮撫司詔獄中,我們不易接確啊!」金學曾說道。

王國光解釋道:「這倒不是,犯官是關押在刑部大牢中,此乃皇上聖意」

金學曾一聽不由喜形於色,高興的說道:「大人,聖意與我們不謀而合啊!」

王國光許是老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金學曾忙接著說道:「按前例,事至此多由鎮撫司派人徹查,此番皇上為何有意跳過東廠,將此事交與刑部、吏部及通政司負責?這表明皇上已然不信於東廠!」

王國光聽著有所領悟:「子魯的意思是,皇上也有意除馮?可為何還要讓東廠監審呢?只需一道諭旨,自有言官參賅,何須如此周折!」

金學曾搖搖頭說明道:「剷除馮黨須的有據,要不宮裡皇母太后一關就難說服。再者,若是簡單處之,言官參奏必會言及張閣老,皇上如此做法是為保閣老名聲啊。此次二府災情一事與閣老無甚關聯,內閣議罪票擬皇上托而不決,意在我等能從中挖出罪證,以此除了馮保。一可穩太后心,二可避去傷及閣老!」

說罷金學曾不由的長出一口氣「皇上聖明啊!」

王國光也覺有理:「子魯猜之有理。只怕,馮黨亦是猜得皇上心思了!」

「不錯,此番東廠急於結案,一為掩去實情,二為試探聖意。現在皇上已托數日」金學曾說到此忽感不妙:「不好!大人要儘快給嚴大人捎話,讓其看緊犯官,萬莫讓馮黨滅了口!」

看王國光似有所慮,金學曾補充道:「嚴大人雖與我們不合,同樣與馮黨亦是」

王國光聽罷站起身來:「那我這就給他捎話去!」

金學曾叫住道:「大人請稍等,若我們所猜為實,馮黨必會嚴加監視,大人就此前往豈不讓其察覺,他們若是先行參我等一本,如何應付?」

「那如何是好?縱是暗裡捎了話去,也無法審犯官啊」

金學曾想了想說道:「不如就由嚴大人審吧」

「他。。。他會應下嗎?」王國光對嚴清擢甚是不信。

「他在河南道任按察使時曾欠我一情,不若由我修書一封,痛陳利害,其乃明大理之人,估會應下」

金學曾說著站了起來,走向桌案。看王國光一臉疑惑,於是一邊擺開紙筆,一邊解釋道:「他在河南時,我剛好也在那裡監察清丈。有一鄉民覺得當地府衙所用量弓比之朝廷標弓要短上寸許,致使其家中本為五畝之地變為七畝,如此一來他家每年所繳稅銀也就加重。鄉民不服糾眾聯名上告,卻是屢屢被拒,最終到了河南道按察司。嚴清擢接了狀紙,到當地實查,而此時,當地官府已將量弓換回,因他並無重新量地之權,聽了當地官員欲加之言,未加詳查之下,就治了那鄉民污告上官並糾眾鬧事之罪,一家五口發配肅寧衛充軍。邊荒之地,如何待得。等我獲知此事,查清確是屬實,並將此事告之與他,他大驚之下忙改了判紙,著鄉民一家回鄉,可那鄉民已然剋死異鄉。嚴清擢悔恨不已,此事終成憾事一件,成其心病。我亦未將此事上呈,只以官員弄假為由,請奏革了當地官員之職。現在鄉民遺下的孤兒寡母四人,皆養在張家府中」

「嚴清擢倒也算是性情中人!」王國光說罷嘆道。

金學曾輕輕一笑:「這也是我說其明大理的由來!對了,將當地官員革職還是由大人下文準的呢,呵呵!」

「你說的是汝寧府的事?」

金學曾笑著回道:「大人好記性,淵源之事甚是難料吧?呵呵」

「呵呵,有理!」

不管是何年代,能聽到他人秘聞閑事也算是趣事一件。說笑間,金學曾已然將信寫就,折好交與王國光問道:「大人準備如何交給嚴大人?」

「他嚴清擢有一家人要養,我也是啊!巧的是我與他都是吃李記肉鋪的肉,而這肉鋪的掌柜卻是我同鄉,明日李掌柜送肉來時,讓其帶往張府,應不會引人注意!」王國光許是早就想好辦法了,說的極為順溜。

金學曾點點頭。

「子魯,過幾日鄒元標、魏允貞一流應也到京啦,你可想好如何應付?」王國光關心的問道。

「不管此次召我進京授意者是皇上還是馮黨,我都只能采兵來將擋式,呵呵,子魯現是客居人檐,未得皇上召見之前,不宜離開燕王府,我就送大人到大門口吧,大人一切小心!請!」說著金學曾做了個請禮。

送至大門口,兩人就此分開!

真是:王尚書歸老意切失了主見,金府台睿智過人猜得聖意。橫批:老少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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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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