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燕府風雲(二)
從此節開始,本文將改第一稱寫法為第三人稱,文中的「我」將以萬曆稱之,望眾看客體諒!
海瑞於九月初五到得京城,狗仔不放心其老邁一人獨往,執意要陪海瑞進京,等安頓好后再行回瓊州。海瑞見其家中兄弟甚多,應不會誤了秋收之時,也就應了下來。到得京時,無巧不成書,剛好被安頓在金學曾隔壁一房住下,兩位干臣就此結識。
這倒不是萬曆的有意安排,或是歷史的必然般自然而成,以此歷史也將徹底改變。
初時,金學曾為保低調,以免生出事非,每日里只管在房中捧書閱讀,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因此並不知來了海瑞做其鄰居。
直到。。。。。。
此次萬曆將召入京中諸人名單交於王國光時,他除了與馮保過目外,除吏部外,其餘之人並不詳知內情。先一步來京的王用汲事前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友海瑞此番也被召來京中,而是海瑞來京途中聽聞王用汲現在京軍當差。到燕王府住下后,亦感到此住下諸人之緊張神態,未得召見之前亦行低調,當日叫燕王府中下人給在京軍總兵衙門送去一封書信,約王用汲來燕王府中相見。
王用汲這才得知,久未見面的好友海瑞已然抵京,忙連夜趕了過來!
海瑞得下人來報,忙喜極到得大門前相迎。
「剛鋒兄!」王用汲一見海瑞從門中走出,忙抱拳一禮,跨前一步緊緊拉住海瑞手臂說道。
海瑞亦是高興不已,感慨的叫道:「潤蓮!哦,不,革員海瑞見過王大人」說著抽身抱拳行揖禮。
「這….」王用汲一時沒反應過來:「剛鋒兄,你我幾年不見,你是年歲見老,未曾想此等虛禮為何亦是見長?」
海瑞正色道:「禮數之制不可廢,尊卑有別,我自當行禮」
王用汲依然對海瑞捉摸不透,狐疑的問道:「此番皇上召你入京,定當大用,日後潤蓮豈不亦不能以剛鋒兄稱之,並需行此官禮?」
海瑞向著王用汲拋去示意門外有東廠密探的眼神,嘴裡卻是說道:「王大人,請進內說話吧!」
王用汲這時方才明白,忙行請禮言道:「請!」
兩人就此入得府中,路上不再言語,直到西廂院子。此時金學曾房裡已然透出一抹燈光。
「剛鋒兄!」王用汲見此小院甚是安靜,於是問道:「你是一人來京嗎?老朽之軀一路顛簸,可找有下人侍候?」
「潤蓮何時見我有過下人?再者,你只比我年少三歲,卻敢自充小兒稱我為老朽?呵呵」海瑞開玩笑的說道。
「呵呵,三年亦是小,何況你現在已然弓背而行,豈不老矣?」王用汲對道。
「潤蓮你是端坐大堂,而我是鋤犁在手,弓背當是自然。若論體健,你卻不如我,老朽之名還是由你擔之吧!」
「剛鋒兄如此盛情,甘充小兒,老朽之名我姑且擔之」
海瑞笑著伸出一指點點王用汲。
王用汲頑童般的一笑說道:「我看明日我先行在城中為你找下一居,等從此處搬出時,也免了忙中尋居房而不得!」
海瑞搖搖手說道:「不必啦,我總不能每次來京都要潤蓮費銀吧?此次我兒亦相伴而來,我會著他去找的」
王用汲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你說誰伴你?」
海瑞聽及不禁拍額解釋道:「我來京時,剛認下同村李氏小兒繼我膝下,入我海氏宗門。本叫李進寶,我曰之海家無寶,去寶獨留進,名為海進。」
王用汲為老友能老而得子深為欣慰:「剛鋒兄,福氣啊!對了,進兒可是在房內?快叫出來啊!」說著王用汲就往有金學曾房間走去。因海瑞房中尚未點燈,他以為此屋就是海瑞居所呢!
「潤蓮!」海瑞忙拉住道:「此處不許帶家人入住,所以我將進兒安置在離此不遠之來福客棧住下,改日方便時,我再將他帶往你處拜過」
「不可!」王用汲板起臉有些責怪的說道:「進兒從小長與鄉野,京城繁雜,你就不怕他走失啦?」
海瑞被王用汲這麼一說不免的也有些擔起心來:「這….進兒已然二十餘二,應不會如此吧?」
王用汲有些無奈的說道:「哎,你得兒是福,可對其卻未必是!此般事情你摔過幾回還是未開智竅。待會我去將他領我家中住下吧!」
王用汲的話讓海瑞想起逝去的妻子及她腹中孩兒,想起溺水的女兒,還有已成黃土的母親,不免有些感傷。
「走吧,進屋再談」海瑞說著拉上王用汲走向自己房間。
進到屋內,海瑞將燈點上,並從茶壺內給各自倒上一杯。
王用汲見海瑞一時有些落寞,知其乃憶及往事,於是故意賣著關子笑問道:「除你得子一喜,你我尚有一喜。你猜猜此次奉旨進京的還有誰?」
王用汲此人在明時家世應算中產,其處世風格也彼有中產性格,重原則卻不剛烈,與事往往能舉上而承下。為人亦彼為感性,越到老時越是變得有些頑童心性,與海瑞之古板倒也合拍。
海瑞也不想細猜,直言道:「你莫賣關子啦,說吧!」
王用汲為了能海瑞注意力從傷感中引出,也不急於說明,依然一副笑臉的說道:「你依急性未改,倒是先斷上一斷!」
海瑞細想之下,唯實猜不到這官場之中會有誰來京而來自己高興的,於是搖了搖頭。
王用汲做出一副得意的樣子說道:「斷不出吧?此人姓李」
海瑞的思維依然停在官場中人身上,一時想不起與二人甚熟之李姓官員。忽然頓有所悟,急問道:「你是說李先生?」
王用汲笑答:「是否可算一喜?」
「哈哈,算得!算得!」海瑞高興的連說數聲算得,繼續道:「沒想到我們三人還能再次於京中相見,與先生最後一面,已是十年前之蘇州府,確是一喜啊!只是,皇上為何叫來李先生,莫非宮裡有人得病?」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是聽現與我同在京軍辦差的汪道昆言及方才知曉,他亦難明聖意。吏部急遞送達李先生家中時,李先生卻游於巴蜀一地,已然著人前往尋他,不日當可到京」王用汲回道。
海瑞點點頭,重又拾起喜態,嘆了一聲道:「潤蓮提及京軍,我這倒有一問。軍屯多數並非由衛所籌集軍資而賣,乃為衛所官將私下瞞報,或贈予親好,或私賣予逐利商賈。歷代下來,此數已然過半。皇上此番卻耗盡國庫財帛去將京軍田地購回,豈不便宜了其等。既有整頓軍伍之意,縱是出於安定計,也應有所查處,方能去虛存精。皇上或是不知其中原委,潤蓮應當知曉,你可有與皇上言及?」
王用汲搖搖頭:「此番我進京還未得皇上召見,只領宮裡諭旨前往京軍督府奉旨辦差。皇上剛斷,縱是對戚將軍亦是如此。不過,皇上或已瞭然,因為此次除了有皇榜明諭外,尚有兩道密旨下達,一給戚將軍,二給我及汪道昆。給戚將軍之密意我不知,給我及汪道昆的是讓……」
「嘟嘟……」
此時門外響起敲門聲打斷了王用汲的話。
自從上次與王國光會面之後,金學曾就再未任何京中故友接確。每日里待在房裡,看似悠然讀書,實則獨自籌謀定策之中。王國光行事謹慎,這十幾天來沒有口信傳來,說明事情還在他們控制之內,但也可以肯定審理犯官的事還無進展!
前幾日從府中下人處得知沈一貫及潘晟,還有鄒元標、魏允貞等人也已入住燕府,他知道將他托入人言口水的那一刻即將到來。同時,他也明白,府中下人會告訴於他,同樣也會告訴他們,他金學曾也在府內。
只是此次大家都是不明不白的來到京城,住的是燕王府,可這府宅在所有人心裡卻無異於一處大牢。萬曆本是好意,特意囑咐馮保將這閑置的燕王府騰出給這些人暫時居住。可沒曾想這些腦細胞過度「發達」的人,卻以為這其中另有玄機。再加燕府周圍那些錦衣衛的身影,京中局勢又不明,縱是曾在京城十數年,來京途中又收馮保私件說明過情委的潘晟,也心感陌生,何況他人呢?自從入住,就再沒有一人敢於輕意離府一步。
面對這些,金學曾知道,在馮保出招之前,他們暫時還會先忍著,只是那些參他金學曾的本章估計各人都已經擬好了。他也絕沒有跟王國光說時那般輕鬆,他不得不將一切可能都細想一遍,並定下應對之法。
今天吃過晚飯,點上燈重又拿起《尚書》,於腹中籌謀。古時建築隔音多為不佳,海瑞與王用汲在院中的交談也就被他聽得真切。
他早有與海瑞一談的想法,好讓海瑞能明白現在的形勢,不至於成了馮保手中的棋子,只是還沒想出一個能讓海瑞坦然接受的辦法,誰知命運居然會將海瑞安排成他的「鄰居」。這燕王府之大,就連西廂亦是分成數個獨立小院,每個小院中設一中廳,中廳兩邊設成二居,左為金學曾所住,右為海瑞暫居。若是還要在這住上些時日,與海瑞在院中碰上實為再正常不過了。如此一來,先前所想的幾種「相遇」方式自然大可不必,倒是省了不少周折。
金學曾有心就此過去打聲招呼,又怕太過生硬,反弄巧成拙,不得不思量一番。
在金學曾看來,如果真是馮保授意叫他跟海瑞進京,那無非是將兩個人看成木棒與利劍。馮黨先用他這根「木棒」將局攪渾,再利用這些年來得到的有關張居正一系人的不法證據,有意無意的透露給海瑞這把「利劍」,以海瑞的行事作風,自然是劍過現血。現在名單上的人悉數到來,已經拉動了京城變局的暗涌,他也不知道馮保會在什麼時候出招,就算是明日亦是可能。
只要大戰一開,他這根「木棒」就要疲以應付各種攻擊,自然無暇旁顧。若能在此之前先與海瑞談過,就算未能將他拉到自己一邊,也可以達到先在海瑞心裡留下一個評判的不同標準,到時縱是馮黨去找他,他自然不會那般容易被人利用。對鏟馮一事而言,絕對是值得一試的。何況今天還有王用汲的存在,這多少算是一個機會!
王用汲的為人他是有所耳聞的,只要自己誠心以對,說動王用汲,金學曾還是有相當把握的。若能得王用汲的幫助勸說與海瑞,豈不事半功倍?
由此可見王用汲只所以屢屢被張居正所用,自有其心細之處。
尋思間,金學曾穿過小院。到得門前時剛好聽到王用汲提及「密旨」二字,這自然是聽不得的。雖說私下好友同僚互通消息亦是常有的事,但這畢竟是有違法度,再者如此暗中竊得,也不是君子所為。於是,金學曾趕緊敲響房門打斷王用汲的話。
「晚生金學曾求見兩位前輩!」金學曾在門外朗聲說道。
他現在是屬於丁憂之身,放到現在相當於是帶薪長假,古代人功名意識中,他還是屬於官員,以晚生自謂對之王用汲或可,但對海瑞這一個革職官員來說,已然將自己身份降了數級。
房內二人不由的有些驚訝的對望一眼,王用汲自然是知道這金學曾是什麼人,就連海瑞對之也是有些聽聞。
還是王用汲對這種禮節性應酬反應的要快一些,儼然忘了這裡應該是屬於海瑞的「地盤」,起身前往開門。
「可是王大人?晚上金學曾有禮!」王用汲一打開門,金學曾抱拳行禮說道。
「呵呵,剛鋒兄所言相由心生,還真是一點不錯,金大人一眼就認出我來了」王用汲笑眯眯的說道。
也已起身走到王汲身後的海瑞面無表情的問道:「不知金大人前來所為何事啊?」
金學曾再次行禮言道:「說來慚愧,適才兩位前輩與院中所言皆落晚生之耳,方才得知與晚生庇鄰者居然是海前輩,特前來拜會」
海瑞說道:「金大人乃是三榜進士,我海瑞只是一個舉人,現在還是革員之身,如何可當金大人以晚生自稱!」
金學曾不慌不忙,行禮說道:「海前輩過謙了,以兩位前輩之學識為人,晚生自當多加習為。兩位前輩又都比晚生要年長一輪,且晚生所當之職只為虛銜,有何足道?」
「莫再與此論這些禮數之談啦,金大人請入內說話吧!」王用汲看海瑞一臉嚴肅,欲還一論的架勢,當起主人,側身請金學曾入內。
金學曾再度行禮,跟著進入房內,三人落座。
海瑞開口問道:「我看金大人此番前來不單是為了與我二人結識吧?」
金學曾見海瑞如此直接,不好再作忸怩,直言道:「海前輩銳利,晚上此來確是有事與兩位前輩相商!」
接著,金學曾將京城局勢、馮保過往劣跡等全盤托出,最後說道:「晚生雖有意望得兩位前輩相助,但亦知此絕無可為。只所以要前來言及,亦非認為兩位前輩會失陷於他人,亦不敢直言晚生所言為真。晚生自知如此鑫有冒昧,但不若皇上如何抉擇,我等臣屬自應清正而忤邪。若後事不幸被晚生言中,還請兩位大人擔當!」
海、王二人聽罷互視一眼,王用汲正當要詳加問個明白時,海瑞卻道:「金大人如此坦白,我與王大人深有所感,只是現在還不知皇上會如何安置革員,一切言之尚早了」說著海瑞站起身來,顯然是要送客了。
金學曾本以為海瑞二人聽完,會就話題問些什麼,沒曾想海瑞卻是如此堅決。看來,海瑞剛斷比之傳言還要過之,自己此行卻是過於心急了。
「那晚生先行告退!」金學曾不便再行多言,起身行禮說道。
王用汲深知老友性格,不好再多言,只好起身將金學曾送出門外。將門合上,轉身說道:「剛鋒兄,不管皇上如何安置於你,京中局勢若能多了解一些亦非壞事,何必這般待他?」
海瑞坐回椅子,嘆了口氣:「黨爭!」
「莫看其是張元敬(居正字)門生,但其行事磊落,多是為國而為,其清廉亦不下於你,若不是蔭祖上之德,清貧日子不會好你多少」王用汲在旁坐下道。
「我非有意針對於他,只是,不管皇上如何安置你我,不牽涉其中,方能保持清醒,好之則舉,惡之則除,做事但憑公義良心便是!」
王用汲知道不便再行談論,將話題重又轉回先前。
兩人足足談了兩個時辰,約下等李時珍進京時再行相會,王用汲這就告辭前往來福客棧將海進接至家中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