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文華殿上(三)

第二十八節 文華殿上(三)

工部右侍郎錢普膽怯的應道:「臣在」

「你入朝為官幾年?」

錢普不明白萬曆為何這般問,回道:「回皇上,臣是嘉靖四十五年進士,蒙三朝皇恩,至今已入仕十七年」

萬曆拿起桌上馮保那本賬冊說道:「十七年,祁縣縣令五年,順慶知州五年,充州知府三年,后因清丈田畝有為被張先生調入京中,初為戶部屯田主事,后升為工部右侍郎,朕說的可對?」

錢普一直低著頭並不知道萬曆拿起了那本賬冊,回道:「皇上聖明,對臣屬體察入微,臣佩服!」

錢普說完這句屁話將頭微抬,本想獻媚,卻見萬曆手中拿著那本賬冊,不由大驚,心喊一聲:完了

萬曆重重的將賬本擲於桌面:「五年七月,充州知府錢普入銀五千,欲入京任差,囑其順張意方能遷。六年十月,戶部屯田主事錢普入銀五千,宋襄琴一具,同年終,入年禮銀三千兩。七年秋,戶部屯田主事錢普入唐玉馬一具,同年終,入年禮銀三千兩。八年十月,工部右侍郎錢普入銀八千,同年終,入年禮銀五千。九年夏,病卧,工部右侍郎錢普入銀五千,同年終,入年禮銀五千。十年,三月工部右侍郎錢普入銀三萬兩。錢普,朕記的可對?」

錢普背上已是一片浸濕,狡辯道:「這些都是馮黨有意污陷微臣的一面之詞,望皇上明察」

萬曆臉色毫無變化,說道:「剛才還說朕體察入微,為何現在又說朕不明而失察?堂上這多人,為何馮保單就污你?就不去污陷張四維?」

錢普已是嚇的不輕,一時答不上話來,一旁的張四維見皇上提到自己了,就不會放過這個表明自己的立場是與馮保對立的機會:「皇上聖明,馮保一直與臣不和,污陷臣確實方才在理」

萬曆對張四維的話不置可否:「錢普,你若不服,朕這就將馮保從牢里提出,讓你與他當面對質如何?」

頹喪的錢普正猶豫著要不要應下做最後掙扎時,殿上幾個明知自己也在賬冊中的人卻是不能讓他應下。現在賬冊在皇上手中,只要皇上不提,他們就不會被落罪,可馮保要是到了殿上,將事捅破把他們的名字都唱了出來,那時皇上就只好治他們的罪了。

首先開口的是與馮保過往最密的王篆:「啟奏皇上,臣以為讓犯閹馮保上文華殿極為不妥,文華殿是皇上與群臣議事之所,亦是天子經筵之處,若是犯閹於殿上咆哮,則擾了皇宮祥和,傷了龍氣」

萬曆正想怎麼接王篆這種子虛烏有的說辭,好把戲唱下去,邊上的戶部尚書張學顏開口了:「臣有事要奏!」

「講」萬曆說道。

「去年工部從戶部領取皇城修繕用度計銀四十萬兩,而據臣翻查出入所得,去年宮內諸般工程所費才二十六萬五千兩,臣詢問過工部曾部堂,皇母太後為示太平,年前曾準備於今年元宵舉辦賞燈會,所以從中支出五萬兩備用,後來燈會未能舉辦,五萬兩銀目前還留在工部庫房,但其餘八萬五千兩帳面上只是以留作內帑一筆記數,臣上月曾去文著馮保複核,但馮保一直未有回復。剛才,皇上言及工部錢普於今年三月曾向馮保送銀三萬,臣方有所悟,錢普任工部右侍郎,皇宮修繕一向由其負責,這八萬五千兩應是已落入其等囊中,要不他何來三萬兩銀送與馮保?」張學顏說道。

錢普論辯駁道:「皇上,這八萬五千兩確是入了內帑,帳冊上也有馮保收簽,臣並無貪墨,張,張部堂卻無端揣測,污陷於臣,臣冤枉啊,望皇…」

「錢普!」萬曆打斷道:「剛才說馮保污陷你,現在又說張學顏污陷於你,為何這宮裡宮外都要污陷你呢?難不成這滿朝都是貪官奸臣,唯你一人精忠?你不冤枉,這八萬五千兩朕還可以幫你算一筆帳,送馮保三萬,送徐爵一萬,工部建工主事孫一本分得一萬,餘下的三萬五千兩,年前你托京城的信遠鏢局押運回淮南老家了,朕有算錯嗎?」

說著,不等錢普開口萬曆重重一拍案幾忽的站了起來:「馮保才拿三萬兩,而你卻拿了三萬五千兩,你比他還貪,來呀!將錢普押往東廠大牢,讓他跟馮保好好的把帳對清楚」

兩名御前侍衛從殿外應命沖了進來,將已是面無血色、癱坐於地的錢普架起就往外托去,他們今天待在這做的就是這些活。

萬曆怒氣未消,喝斥道:「馮黨之所以走到今天,你們也逃不了干係,若不是你們成天去討好於他,他會飄飄然至此嗎?你們也是,整日里被人阿諛奉承、頂禮膜拜,都快把自己看成是天了,那豈不大過朕這個天子?」

「臣等不敢」

萬曆繼續著自己的憤怒:「欺下瞞上,貪墨無度,目無君上,政令不通。這吏制朕是該要好好的整頓一番了,要不然再過幾年,我大明朝就真的完了。你們當中是不是有人覺得朕誇大其詞了?那就請告訴朕,這些送給馮保的錢銀都是從何而來?難道是朝廷給的薪俸太多,還是朕深居宮中,不知我大明四海已是天降錢銀,這些人在自家院中拾撿而得?朕與歷代先帝還沒有這般功德,天是不會下銀的,這些都是他們貪墨所得。貪墨自有督察院的人去查,朕要說的是另外一事,我朝定錢糧賦稅乃從十取一,比宋時並不為多,可為何依然民怨四起,時有民變發生?那是因為朝廷從十征一,各地府衙亦從十取一,朝廷加一分,各地亦加一分,如此能不民怨四起嗎?京中各部官員,三品者每年可從各地分銀五千兩,你們是不是將稱之為例銀?朕兒時覺得奇怪,為何每次到戶部催要薪俸的都是國子監及翰林院的人,那是因為他們手中無權,乃一清水衙門,也就沒了例銀,但你們有權,也就看不上朝廷給的那點小錢了,也就看不起朕啦!」

「臣等不敢!」群臣齊呼道。

「你們這般作為是沒拿了國庫,卻是傷了朝廷的根本,損了民心,減輕稅賦是朝廷給天下萬民的恩典,你們這是在吃朕的恩典,不管是不是歷代就有,都是有違法度,此風絕不可長,至此應休矣。朕要整頓吏制就從此開始,從今往後,誰要敢不顧朝廷嚴令,不顧朕的旨意,再多征一分,再收取例銀一錢,就莫怪朕用嚴法治他。整頓吏制就要先讓政令通暢,你們若將此事辦好了」萬曆說著從桌上再次拿起馮保的那本帳冊晃了晃:「過往之事朕一概不究,若辦不好,現在燕王府里就有人等著去辦,他們再辦不好,都說朕有億兆子民,朕就不信找不出能辦好事的人,你們可是記下了?」

「臣等記住了!」

萬曆威脅完后,接著來上一招安撫:「你們是朝廷命官,若都是布衣加身,粗茶淡飯,也確實有損官員體面,例銀不能收,朕就給你們加些薪俸,但數自不比例銀,可也莫再跟朕哭窮了,你們現在一月薪俸可當平常人家數年用度,為官者莫以財為,應以名求,若欲求財辭官從商便是,欲權財雙得之官,朕是容不得的」

「臣等明白」

「張四維,你家中有幾個僕役」

怎麼又是我?張四維心裡嘀咕一聲,看看皇上把錢普的事了解的那麼深,也不敢隱瞞:「回皇上,臣家中計有下人六十六人,因臣家中世代為商與數講究,乃取六六大順之意,臣從未貪墨一分,亦未收過一錢例銀,有感於皇上節儉行風,臣回家便將下人辭了,由家中老伴及一對兒女自持家務,亦是擔得」

萬曆呵呵笑著:「嘿嘿,朕信你並無貪墨,因你家財甚巨,自不肖於些許小數。下人亦不必辭了,辭了他們何以為生啊?再者,以你家人自持家務,你這一品朝服估會臟污不已,朝廷顏面何在啊?」

萬曆說的輕鬆,底下的人不由的都長出一口氣,也跟著輕笑起來,張四維更是高興,殿上這麼多人里,他是唯一一個被萬曆親口說是沒有貪墨的人,這也讓他與馮保徹底的劃清界線,與這殿內的不安氣氛沒了干係:「臣領旨,往後一定會好生相待侍從,臣家中老婦確是不善持家,讓皇上見笑了!」

「嘿嘿,不過,你是內閣首輔,還是要替朕帶好頭,立行節儉」

「臣領旨!」

萬曆也沒寄多大的希望這例銀從此就會絕了跡,縱是沒了例銀也會有其它名目出現,但他必須要放出這樣一個反腐倡廉的信號。同時,官員們把過去對馮保的忌憚移到了萬曆身上,今天也被萬曆重重的敲打了一番,這就為將來他的施政留下方便之門,現在就要借著這道門再推行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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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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