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沙隆,沒有槍聲
周六早晨,威廉和席克勒爾悄無聲息的起床,坐上已等候多時的馬車,直奔車站。
火車沿著萊茵河畔一路南行,總是窗外有著千般美景,威廉也無心欣賞。他和席克勒爾不約而同的都在演繹這次行動的每一個細節,看看還有沒有破綻。
三個小時后,他們到達了德法邊境地區阿爾薩斯首府斯特拉斯堡,這個新近歸附德國的城市也算得上歷史名城。兩千多年以前的古羅馬時期,這裡就是北部邊防的重鎮。當時,斯特拉斯堡曾駐防了超過四個野戰軍團的邊防軍,用以在戰時支援特里爾等幾個前方要塞。戴克里先皇帝的這種部署大概算得上最古老的彈性防禦了。
儘管斯特拉斯堡在歷史上屬於德國的時間(800多年)要遠遠超過屬於法國的時間(200多年),而且從地勢上看,這裡和德國渾然一體,和法國卻橫亘著孚日山脈。
此外,這裡的人們大多數講洛林德語,經濟上和德國的聯繫也非常緊密,但這些似乎都不足以改變這個地區的人們希望保留在法國的意願。
普法戰爭后的相當長時間裡,阿爾薩斯和洛林的人們對來自德國的任何事物都抱有敵視態度。因此,這裡的鐵路是獨立的,銀行是獨立的,甚至所有的煤礦、鐵礦、林場在轉讓出售時都非本地人不賣。
自從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把阿爾薩斯割讓給法國以來,已經200多年了,這期間滄海桑田,十幾代阿爾薩斯人作為法國的國民為祖國守衛著北大門。他們見證了太陽王時代波旁王朝的輝煌,見證了拿破崙皇帝數次偉大的行軍,當然也見證了無數次失敗的經歷,縱然如此,法國這個歐洲最早形成的民族國家,這個啟蒙時代的先驅,大革命中的風雲旗手依然以巨大的文化張力牢牢吸引著阿爾薩斯人。
「殿下,先下車吃點飯吧,我們將要換乘的法國列車一會才能到呢?」席克勒爾一邊收拾行李物品,一邊準備下車。
「嗯,吃點飯也好。」威廉點點頭。
威廉下了火車,隨著人流走出車站。因為較多考慮了軍事用途,所以斯特拉斯堡的車站廣場面積巨大,舉目望去,大大小小的旅店、飯店、娛樂設施密集得分佈於廣場周圍,一家挨著一家,沒有絲毫的空隙——那個時代的城市大抵都是如此。
威廉邊走邊看,他發現這裡的飯店很有特點,每一家都掛著鵝肝的招牌,莫非這鵝肝是斯特拉斯堡的特產不成?
正當威廉想開口詢問,只聽席克勒爾說道:「殿下,這斯特拉斯堡的鵝肝是很有名的。據說阿爾薩斯是鵝肝的發祥地,而歷史上那些製作鵝肝最著名的廚師全都來自斯特拉斯堡。」
「看來你對鵝肝很有研究了,知道得這麼清楚。」威廉笑道。
「研究談不上,不過鵝肝確實是我最愛吃的法國菜,沒有之一。」
「哦?我怎麼沒覺得?」
「口味問題。鵝肝是法國菜中的最具有代表性的菜品之一,法語稱為「FoieGras」,其中,「Gras」有頂級的意思,由此可見想見鵝肝在法國菜中的地位了。一個人如果喜愛吃法國菜而不喜愛吃鵝肝那才是難以理解。」
「那好吧,你來挑一家飯店,我們隨便吃點吧。」其實威廉並非不喜歡鵝肝的味道,只是一看到鵝肝就想到那些慘遭灌腸虐待的鵝,所以就沒有胃口。
兩人飽餐一頓后再度登上了列車,斯特拉斯堡至巴黎這條鐵路線是由一家私人的法國鐵路公司和阿爾薩斯鐵路公司聯營,因此相比國營的德國鐵路公司,法國火車的服務更加人性化(列車服務人員都是男的,不要想歪),硬體設施也更完善一些。
斯特拉斯堡距離沙隆不算遠,直線里程只有200多公里,不過由於列車要穿行於崎嶇的阿爾薩斯高原並翻越孚日山脈,因此大約需要行駛5個小時左右才能到達。
咔……咔……,威廉耳旁不時響起列車車廂擠壓發出的聲音,望著遠近高低不平的丘陵地形,威廉想到了後世那道著名的馬奇諾防線。這裡就是馬奇諾防線的縱深區了,崎嶇的地形配上密集和隱蔽的永久性工事,在沒有導彈的時代,其威力是何等強大?也難怪元首在修改「黃色方案」時毫不猶豫地直奔阿登森林去了。
一路上沒有太多的話語。其實,此時席克勒爾的心更沉,壓力更大。
也不知道股市的情況怎麼樣了,如果真的被逼到絕路,那麼此次行動將直接關係到自己家族的命運。若失敗,傳承100多年的家族基業將毀於一旦,到那時他可能連個棲身之所都找不到了。
下午三點整,列車準時到達沙隆站,威廉和席克勒爾從容下車出站。遠遠望去,席克勒爾的哥哥阿瑟似乎已經在站外等候多時了。
按照約定,阿瑟並沒有主動迎上來。他和席克勒爾像地下黨秘密接頭一樣,並肩行走交談了一陣,然後就分開了。臨分開前,阿瑟將一個紙條交到席克勒爾的手上,上面詳細記載了他下榻的酒店以及房間號,以及其他的一些注意事項。
接下來,席克勒爾和威廉按照阿瑟的安排住進了一家旅店,並開始耐心的等待天亮后的行動。阿瑟在分開后則徑直去了電報局,和工作人員預約了一下,一旦收到柏林馬克西姆葡萄酒商店發來的電報,請第一時間送到他的住處。
是夜,如此的漫長。
威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當他再次想起特蕾莎,他突然感了害怕。這次事情如果被法國警方識破,阿瑟也被抓住的話,那一切就全完了。自己縱然仍能過著王子的生活,但日後的人生必將會變得暗淡無光。特蕾莎願意接受這樣的生活嗎?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本是無牽無掛,但如今卻有了她,那年少輕狂,快意人生的日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這一刻,威廉突然有了一絲害怕,甚至產生了退縮的念頭,但不過一閃而逝罷了。他知道,童話般美麗的愛情只屬於那些頂天立地敢做敢當的騎士們,生命若能綻放出最美麗的夏花,這世界上又有什麼事情不可以,又有什麼事情值得畏懼呢?
法國的清晨總是來得很遲。按照預訂的時間,威廉和席克勒爾從下榻的旅館出發了。兩人相互開著玩笑,但胸口都跳得厲害。
威廉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開始大喊大叫了一通,這是他在波茨坦兒童團學到的避免緊張的辦法。席克勒爾也有鼻子有樣的跟著來了一遍,這樣兩人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走過兩個路口,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阿瑟下榻的房間了。
「殿下,阿瑟的窗戶上沒有國旗。」席克勒爾平靜地說,看不出一絲的高興。
「是啊,該不是柏林真的出現奇迹了吧!」威廉嘴裡這樣說,可心裡卻沒這樣想。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兩人直奔阿瑟的房間,以確定消息是否準確。
「你們看吧,這是我今天早起剛剛從電報房拿回來的。」
說著,阿瑟將一張電報紙交到了威廉的手上。
威廉掃了一眼就給了席克勒爾。電報上只有一行字,「數量已足,速歸」,這是按照當初的約定寫的,是一份有效的指令。
這就意味著阿瑟、威廉、席克勒爾的任務到此為止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背行李、捲鋪蓋返回德國,然後該幹啥幹啥去。
突然接到任務取消的消息,大家多少有點不適應,畢竟都準備了好幾天,而且在心理上進行了全方位的備戰。
另外,暫時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因為他們仍然不能確定柏林是否真的發生了奇迹,亦或者阿道夫突然改變了主意,寧可破產也不願意讓阿瑟冒被法國人抓捕的危險。
火車上,一路無言。大家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到德國,看看證券市場是否真的發生了奇迹。
火車再次來到斯特拉斯堡的時候,席克勒爾最要緊的事情已經不是吃鵝肝大餐,而是想任何辦法打聽到最新的股市消息。
不過,遺憾的是:彼時的歐洲,大部分人根本就不知道證券交易所為何物,股票更是僅僅屬於極少數有錢人專利,至於了解每天的市場行情的,估計在整個斯特拉斯堡都找不出幾個來。因此,想在火車站附近打聽到股市的最新消息無疑是大海撈針。
「這樣打聽看來是不行。」席克勒爾處處碰壁后說道:「不如去發個電報吧,這裡是在國內,發出電報后最快的話一個多小時就能收到回電了。」
「一個多小時我們都快到波恩了,到時候你多坐一站,直接在科隆下車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嗎?再說,上午只有這一趟火車,錯過就到下午了。」威廉道。
火車從斯特拉斯堡出發后,大家都多少輕鬆了些,雖然具體的情勢還無法了解,但心情依然舒暢。於是,話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阿瑟,你那個團屬於什麼編製,怎麼我從來沒聽過啊!」已經有過幾年軍事生涯的威廉說起話來像個老兵,似乎什麼他都應該知道似的。
「我們的團屬於特殊編製,一般人都沒聽說過。」阿瑟輕描淡寫的答道。
「什麼是特殊編製?」
「簡單的說就是戰時穿插到敵人陣地執行特殊任務的部隊。」
「還有這樣的編製啊,我真頭一次聽說。」
「呵呵,確實是這樣,就算那些退役的老兵很多都不知道呢。」
一路閑聊過來。下午兩點鐘,火車準時到達了法蘭克福車站,阿瑟與威廉和席克勒爾依依道別。他將在此轉乘東去的火車,回到柏林。
由於法蘭克福是大站,所以火車停靠的時間長一些,在將阿瑟送下火車后,席克勒爾看到商人打扮就上前詢問市場行情。這法蘭克福到底是法蘭克福,不愧是僅次於柏林的德國第二大金融中心,在詢問了不下十個人之後,席克勒爾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了一個「業內人士」。
「小夥子,看你還是學生的樣子,怎麼對證券這麼關心?」陌生人好奇地打量著席克勒爾。
「先生,我父親之前埋下了大筆空單,前陣子的大幅上漲幾乎逼得他要跳樓。我這是剛從鄉下回來,所以想跟您打聽下一情況。」席克勒爾半真半假地說道。
「呵呵,找我算找對人了。昨天早盤的大崩潰你知道是誰操作的嗎?」陌生人神秘兮兮的說道。
「等等,您說昨天市場崩盤了?」
「是啊!」
「謝天謝地!」席克勒爾轉頭與威廉四目交匯,相對而笑。
此刻,威廉能感受到,席克勒爾直想哭出來。
「呵呵,你要謝的可不是上帝,而是德意志銀行。是他們在最後時刻放空砸盤導致的下跌,我表舅的鄰居家的兒子就是那裡的交易員,聽說昨天可真把他忙壞了。」
「那您是做什麼的?」
「哦,我嘛,是法蘭克福交易所負責電氣維修的。」
聽到這話,威廉當場無語,直想來一句「我是來打醬油的」。
席克勒爾在得知了最想知道的消息后也沒了興趣,隨便應酬了幾句,道了聲「謝謝」后便回到了座位上。不一會,他竟然靠在座位上睡著了過去。
鼾聲響起,匆匆的路人們有誰會知道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為了自己的家庭背負了怎樣的壓力,他或許已經幾夜沒有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