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崩盤背後的36小時(下)
莫扎諾夫是一個地道的俄羅斯移民,在柏林讀完大學后不願回到空氣沉悶的俄國家鄉,於是選擇了在德國進行創業。
1868年,世界石油工業方興未艾,美國賓州油田催生的大量百萬富翁極大激發了歐洲人尋找石油的熱情。莫扎諾夫在大學學的是地質勘探專業,不過當時的地質勘探專業主要講授煤炭和金屬礦藏的發掘,石油作為新生事物還沒有進入大學的教材。只不過同是找礦,多少有些相通罷了。
生性冒險的莫扎諾夫受「先富起來的」美國人的激勵,把自己的命運押在了這遙不可及的石油上面。那個時代整個歐洲範圍內只有東部的羅馬尼亞和加利西亞地區曾經有「發現油苗」的記載。
於是,依靠父親資助的5000盧布,莫扎諾夫隻身來到加利西亞,與當地一位志同道合的富商合夥成立了加利西亞石油公司。加利西亞是奧匈帝國北部的一個邊境地區,北面是烏克蘭和波蘭,西面和摩拉維亞以及德國的西里西亞搭界,在奧匈帝國內屬於民族成分複雜、宗教問題突出、經濟特別落後的地區。
莫扎諾夫的運氣出奇的好,他們投資打下的第一口井就出油了。1870年當普法戰爭激戰正酣的時候,莫扎諾夫的加利西亞石油公司又打出了第二口品質更好的油井,這是一口自噴井,出油的一剎那,被壓抑了幾萬年的墨綠色的原油從地殼下面噴薄而出,連續噴了三十天才算結束。
產量增加了,接下來就是煉製以及銷售了。公司合伙人提出增資設立煉油廠並開發銷售渠道,這本是正常的經營策略,但莫扎諾夫卻遲疑不決。原因就在於他手頭沒錢,如果讓對方單方面增資則自己的股份會被稀釋,自然是他不願意的。可不設立煉油廠企業的規模就上不去,等到周圍農民大伯們都打出油來,那自己的企業將一點優勢都沒有。
1870年底,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莫扎諾夫來到柏林尋求貸款的支持。在大學同學的幫助下他先後聯繫了數家銀行,但都鎩羽而歸,因為一個俄國人在奧匈帝國經營產業卻來德國銀行貸款確實讓人難以接受。
好在他在最後時刻來到了施普利特伯格和道姆銀行,並成功說服了已經升任信貸部經理的赫森。赫森當時正在和標準石油公司在柏林的代理商進行接觸,他深知石油所蘊含的財富。於是赫森又說服阿道夫最終促成了這筆價值10萬馬克的無擔保人的信用貸款。
有了這10萬馬克做後盾,莫扎諾夫的事業蒸蒸日上,僅僅兩年時間他就把生意做到了周邊的波蘭、匈牙利等廣大地區,賺取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財富。(看看洛克菲勒的發家史,石油這東西在沒有競爭的情況下比印鈔機來錢的速度都快)
但1872年年底,加利西亞當地農民的一次「武裝偷油」活動讓他意識到採油所面臨的巨大不確定性,於是決定改變投資重心。他將油井和煉油廠的股份都轉給他的合伙人,自己則專心經營銷售網路和石油運輸。同時,他還在柏林置辦房產,投資股票,準備以柏林為基地來個二次創業。
時間就交匯在這裡。
當阿道夫和赫森前來拜訪的時候,莫扎諾夫正在辦公室看當天的《北德新聞》,當翻越到二版的時候他的閱讀速度明顯放慢了下來。
就在這時,阿道夫和赫森走了進來。莫扎諾夫抬頭看去,這不是自己的恩人還是誰?於是他大大咧咧的走出來,上前就跟赫森來了一個擁抱。
「赫森,我的好運使者,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這位先生我好像也在哪兒見過,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了。」
「小莫,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銀行的總經理阿道夫,當時的貸款沒有他的最終簽字是成不了的。」赫森倚老賣老,乾脆把比他小几歲的莫扎諾夫親切稱為小莫。
「阿道夫先生您好。」說著,莫扎諾夫向阿道夫伸出寬大的手掌。
寒暄一陣之後,赫森主動轉向了正題。
「不瞞兄弟說,我們銀行在經營上有些周轉不靈,這次來是想您手頭有沒有多餘的頭寸,也好借用一時幫我們。」
「什麼頭寸?」
「就是現金啊,這是銀行的專業術語。」說著赫森和阿道夫相對而笑。
「您二位都是幫過我的大恩人,既然有事情找到我頭上,那自然沒說的。只是你們偌大的銀行不知要借多少錢?」
莫扎諾夫是個直爽的漢子,更深深懂得滴水之恩當以湧泉想報的道理。
「100萬馬克,如果不夠的話,少點也沒關係。」赫森說。
「哦……」莫扎諾夫考慮了一下說道:「我手頭沒有那麼多現金,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我這就打電話讓德意志銀行的人把我存在哪兒的股票賣掉。前幾天他們說股票已經值95萬馬克,聽說這幾天又漲了些,估計100萬馬克是夠了。」
聽到這麼一個好消息,赫森和阿道夫都是激動萬分。
「謝天謝地!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阿道夫默默地對自己說道。
莫扎諾夫起身直奔德意志銀行去進行委託交易,赫森和阿道夫則回去等著德意志銀行發來的轉帳支票。
當阿道夫站起身來走到莫扎諾夫辦公桌前握手表示感謝的時候,赫然看到《北德新聞》的第二版正擺在他的桌子上。
那一刻,阿道夫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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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柏林,布萊希羅德公寓。
布萊希羅德和埃蒙德坐在花廳向陽的窗戶前享受著這春日裡的暖陽。
「埃蒙德,這件事我辦的怎麼樣?」布萊希羅德一副邀功請賞的口氣。
埃蒙德自打來到柏林就一直坐鎮在布萊希羅德家中統籌全局,他吃早飯的時候已經看過了當天的報紙。對於布萊希羅德親自策劃的這起足以將施普利特伯格和道姆銀行徹底壓垮的新聞報答深感滿意。
「嗯,相當不錯啊!怪不得那位海斯先生要價那麼高,看來確實有點本事。」
「那是當然了,我找的人怎麼會有錯。你覺得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下周是繼續向上拉升嗎?」
「當然,一個大大的蛋糕擺在我們面前,哪有不吃下去的道理?阿道夫的保證金所余已經不多,所以只要我們在下午收盤前來一個出其不意的快速拉升,讓他爆倉,那麼下周一貼現公司會將阿道夫的所有空單強行平倉,那可是我們出貨派發的大好時機。」
「這個阿道夫也真是的,一輩子都沒玩過股票,臨末了竟一下把自己玩死了,悲哀啊。」布萊希羅德竟然貓吃耗子替阿道夫傷心起來。在他看來,這次吃掉阿道夫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但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此刻來自德意志銀行席位的一筆100萬馬克的拋單改變了這一切。
莫扎諾夫在匆匆趕到德意志銀行后直接說明來意。
「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賣出我的股票,犧牲點利潤也沒關係。」
「您確實著急用錢嗎?現在行情好得很,現在不賣的話到下一周至少還能多漲5%。」銀行的客戶經理向莫扎諾夫解釋道。
「能漲一倍我也不管了,我現在必需馬上拿到現金,越快越好。」
「好的,先生。那我們比最新成交價貼水1馬克掛單您覺得可以嗎?這樣估計立刻就能成交。」
莫扎諾夫持有的是魯爾聯合煤業辛迪加的股票,最新報價是34馬克,他手裡一共有3萬股。在市場正在漲升的情況下,他以33馬克每股掛盤,顯然非常容易成交。
果然不出所料,掛單一出馬上就有人報出33.1馬克的競買價,不過市場就在這時出現了騷動。
「快看啊!德意志銀行貼水1馬克拋出了魯爾煤業。」
「他們是不是瘋了,就算升水10芬尼也能賣出啊!」
「德意志銀行的籌碼鬆動了!市場要轉空,趕快分倉吧!」
莫扎諾夫為了儘快成交而不惜貼水1馬克,使得場內所有交易員們大跌眼境。於是「德意志銀行的籌碼鬆動」的猜測頃刻傳遍了整個市場。
不過,此時場內各大主力機構並沒有慌,羅斯柴爾德方面雖然感覺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但依然控制著市場節奏,貼現公司等其他市場主力也沒有因為一筆100萬馬克的拋單而慌亂。
但市場並非只有這些主力,還有很多小銀行、小券商參與其中,他們以短期炒作為主,所以對市場的風向變化也最為敏感。
做了「一萬年」死多頭的德意志銀行突然間在一片漲聲中貼水1馬克拋出了100萬馬克股票。這種事情一般看來只有兩種解釋:第一,交易員操作出了問題;第二,市場可能要逆轉。
作為頂級機構的德意志銀行出現操作失誤這樣的低級錯誤幾乎是不可能的,在那些短線客看來,最有可能的就是德意志銀行開始看空後市,並準備殺跌出貨了。
短時間的騷動之後,短線拋盤開始湧出。經過羅斯柴爾德集團連續數周的拉升,市場本來就處在高位,獲利盤眾多。前期之所以還能穩定攀升最關鍵的因素還在於場內主力普遍看多,鎖倉不動。在這種情況下,短線客們只有看多做多順勢而為才能賺到錢。
此刻,隨著短線拋盤的湧出,市場迅速呈現出「多殺多」的局面。
如果不是德意志銀行率先拋售,僅僅是短線拋盤,那麼羅斯柴爾德現場席位的交易員們可以迅速作出判斷,輕鬆制止這種行為。畢竟短線客的資金量在那個時代還十分有限。
但此時的情況不同了,德意志銀行有動靜必須要向上通報才能決定進一步的操作。
然而場內的拋售已經愈演愈烈,大量的獲利盤紛紛湧出,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人敢於接盤了。
羅斯柴爾德方面早已開始秘密出貨,德意志銀行和貼現公司也已經不再加倉。
這才是真正的殺跌!!!
短短十分鐘內,市場掛單價就下跌了5%。
羅斯柴爾德方面,埃蒙德接到消息后並沒有慌,他認為德意志銀行如果真的打算派發至少不會用這麼笨拙的辦法。但股票市場永遠都和衝動聯繫在一起,場內氣氛已經變得恐慌,如果此時埃蒙德果斷下令放手買進,雖然有些冒險,但市場人氣仍可以挽回。
遺憾的是,在貝特曼和布萊希羅德等人的堅持下,埃蒙德被迫選擇了殺跌出貨!
貝特曼和布萊希羅德之所以不願冒險接盤,原因就在於他們早就開始了分批派發,如今已經完成了50%的任務。而最主要的對手德意志銀行和貼現公司卻一直以鎖倉為主。這種情況下,降低風險、保證現有利潤才是最合理的選擇。至於還能否把阿道夫搞破產已經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了。
在羅斯柴爾德財團也加入殺跌的隊伍后,市場瞬間演變成崩盤。多方陣營血流成河,一潰千里,到當天下午收盤,整整下跌了20%,這也是柏林交易所有史以來最大單日下跌。
而這一切竟然是由「愣頭青」莫扎諾夫的那張3萬股拋單造成的。
雖然市場崩盤了,但莫扎諾夫的那些股票已經在崩盤前迅速成交了,不過成家價格也只有33.1馬克而已。
隨後,莫扎諾夫按照約定把湊夠的100萬馬克轉到了阿道夫在德意志銀行的帳號上。
至此施普利特伯格和道姆銀行的擠兌危機解除了,阿道夫的融券壓力也在崩盤后瞬間消失了。風險解除的背後則是可以預見的滾滾而來的利潤。
阿道夫在一天之內經歷了兩場大喜大悲,以至於精神有些恍惚。僅僅按照事先約定給阿瑟發去了電報,竟然沒有提及崩盤的大好消息,於是害得席克勒爾在從沙隆返回的路上白擔心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