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中文老師

1876年初秋，東普魯士的馬鈴薯花盛開的時節。

威廉按照維多利亞公主的旨意到達沃林島，加入了守備該島的海岸炮兵部隊。從而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二階段長達六年的軍事生涯。

沃林島位於東普魯士的奧得灣，隔著斯德丁瀉湖與西波美拉尼亞首府斯德丁市隔海相望。德國東部的第一大河奧得河在此注入波羅的海。這裡是東普魯士著名的海濱療養勝地，每年夏季都有數不清的遊人來這裡渡假。

這裡距離柏林不算遠也不算近，但畢竟隔著一道海峽，交通不甚方便。威廉由此體會到母親的良苦用心，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慢慢忘記特蕾莎。

守島部隊的生活是單調而枯燥的，對威廉來說也是頗為漫長的。他估計，在這個島上至少要呆上兩年，之後才能調到軍區總部。於是他再次萌生了「學習」中文的念頭。

早在從柏林動身之前，威廉就委託赫森在《日耳曼尼亞報》和《北德新聞報》兩張全國性的報紙上打出一則廣告，以尋找一位中文老師，可一直沒有回應。也難怪，那個年代德國和歐美以外的世界的聯繫還很有限，會說中國話的，包括粵語、官話、上海話都算上，估計全國也沒有幾個，而且大多數還正在中國的洋行工作。

不過威廉沒有死心。想想也是，自己空有一項「天賦」卻只能藏著掖著，心裡當真憋屈，趁著現在時間充足想辦法洗白才是要緊的。

於是，到達沃林島后，威廉又託人在斯德丁當地最大的報紙打出一則招聘廣告。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這次竟然有接結果了！

應聘者名叫奧森多夫斯基，今年28歲，他曾於1872－1875年在德意志銀行上海分行工作。隨著上海分行在1875年5月被裁撤，他也回到柏林。回來之後的奧森多夫斯基在工作上受到同僚的排擠，一年多來一直很不順心。

此時，正在斯德丁老家休假的奧森多夫斯基看到這則高薪聘請中文老師的廣告后不禁心動，於是主動找到了威廉。

威廉簡單了解了一下對方的情況，然後毫不猶豫得正式聘請奧森多夫斯基為自己的中文老師，並向他說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奧森多夫斯基在知道了威廉的身份后很是吃驚，也感到非常的慶幸。能和未來的帝國皇帝建立私人關係畢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威廉也同樣感到慶幸，因為那年頭在德國找到一個懂漢語的人實在是太考驗「人品」了。

奧森多夫斯基不太愛說話，金髮碧眼，鷹鉤鼻子，冷峻的臉龐上留著一撇八字鬍——這可是那個年代的流行打扮。不過威廉琢磨著，這樣的長相如果走在中國內地的大街上估計會被一條街的人當場圍觀。

「奧森多夫斯基先生，能和我談談您在中國三年的感受嗎？」第一次見面，奧森多夫斯基在中國的見聞成為兩人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這個可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殿下。在去中國前，我曾看過不少歐洲出版的關於中國的書，可現在發覺那些書太過膚淺了。中國是一個古老的國家，有3000年的文明史，他們有著特有的宗教——儒教。這個國家在大航海時代以前一直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文明之一，當我們的祖先還生活在黑森林裡的時候，他們已經修建了偉大的萬里長城。不過近世的中國已經非常落後了。大約200多年前，來自滿洲的博格達汗統一了包括西藏在內的遼闊疆域，他的國家叫做大清王朝，從那時起佔中國人口絕大多數的漢族人被迫接受異族統治直到現在。紀元1840年前後，英國人由於鴉片貿易的糾紛同清王朝開戰。那場戰爭中英國人以微小代價擊敗了清朝軍隊，雙方簽訂了《南京條約》。從此，外國人獲得了在中國部分沿海城市自由傳教和經商的權力。後來王朝內部連續發生了規模浩大的叛亂活動，持續衰落，這些叛亂一直持續到我剛抵達上海的1872年才被平定。」

奧森多夫斯基的話大抵不錯，寥寥數語卻詳略得當地把中國的輪廓描述了出來，好讓威廉對中國有一個簡單卻清晰的認識。

「您對中國人有什麼印象？」威廉微笑著問道。

「如果說中國複雜的話，那麼中國人卻要更複雜得多。至少他們比世界上其他民族的人更難以琢磨。他們節儉、勤勞、有韌性、能忍耐而且對家裡人富有仁愛之心，不過他們大多缺乏同情心。另外，中國人缺乏誠信、喜歡猜忌、說話拐彎抹角而且尤其好面子，這使得同他們做生意成為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奧森多夫斯基一口氣說出一大串對中國人的評價，看來他在中國的生**驗還是比較深厚的。

「這麼說來，德意志銀行在中國投資失敗是因為德國人不適合同中國人做生意的原因？」

「這倒不是，上海分行之所以無法支撐下去是因為公司看不到任何盈利的希望。德國沒有足夠的商船隊通向遠東地區，因此即便有些零散的匯兌業務也被英國銀行搶走了。中國沿海所有運往西歐的貨物都在倫敦交割，因此匯兌業務只能通過滙豐、麗如等英國的銀行進行。其實法蘭西銀行比我們進入中國要早得多，他們同樣也是在苦苦支撐，不過蘇伊士運河的通航讓他們有了支撐下去的理由。」

奧森多夫斯基的話很專業，不過威廉大體能聽懂。

「那您覺得和中國人做生意有前景嗎？」

「當然了。這個國家有四億人口，比全歐洲外加俄國的人口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只不過他們的購買力過於低下，大多數人過著極其貧賤的生活。」奧森多夫斯基十分刻板地說道。

「這又是為什麼？」

「中國人蒙昧而不開化，加上官僚階層極端排斥科學技術和商業活動，因此，大多數人還生活在自給自足的田園經濟時代。而眾多的人口又使他們人均耕地面積十分有限，因此生活十分貧困。不過他們的王朝統治者、官僚階層卻十分的富有而奢侈，依我看來如果中國的文官們能有普魯士官僚操守和能力的一半，他們的國家就會十分富強了。」

奧森多夫斯基停了一下，又緊接著說道：「另外還有一點我必須單獨說一下，那就是英國每年都會向中國銷售價值2億多馬克的印度產鴉片，不少中國人吸食鴉片成癮，從而使得本就不多的財富全部流入了英國人腰包，以至於其他國家的商品很難獲得足夠的市場空間。」

「您的意思是除非中國的官僚不再排斥商業活動，並且英國停止銷售鴉片，我們才能擁有商業機會嗎？」

「這只是兩個前提條件。」奧森多夫斯基強調說：「最重要的是我們還缺乏合適的商品。除了鴉片外，棉布也是外國輸華的大宗商品，除此之外就乏善可陳了。因此，我們生產的燒酒和鋼鐵在中國根本沒有市場。不過我之所以看過這個國家的前景，還是因為他們的人民足夠勤勞而富有韌性，這就意味著希望。畢竟，勤勞就能創造財富。」

「不如我給殿下講一個故事吧。」奧森多夫斯基略微考慮了下，微笑著說：「記得我第一次去廣州辦事的時候雇傭了兩個轎夫。清晨他們從碼頭抬著轎子走了35英里路把我送到廣州，然後撐船回去，自早晨6點起就什麼東西也沒吃，因為捨不得花3個銅子買兩大碗米飯。後來，船擱淺了，直到次日下午2點才到碼頭。這些人已是27小時沒吃東西了，負重走了35英里路，其中抬著我去廣州走了15英里，還要再加上他們的行禮。」

「其實，3個銅子差不多也就是1個芬尼，在德國僅夠買一片麵包。」末了，奧森多夫斯基又補充了一句。

「您對中國了解那麼多，真應該出版一本書，也好讓有志於了解中國的人能夠看到。」威廉頗有些期許地說道。

奧森多夫斯基說：「我還正想問殿下，怎麼想起學習中文了？要知道這種語言不同於歐洲的任何一種文字，非常難學。」

「歐洲的語言我差不多都學完了，我能用4種語言書寫，用8種語言交談，可以聽懂包括克羅埃西亞語和匈牙利語在內的16種語言。」威廉雖然沒有用心學習拉丁語，但並不代表他沒有努力學習他認為值得掌握的語言。所以此刻他可以如此驕傲的說。

「殿下真是太令人欽佩了，竟有著這麼高的語言天賦。」奧森多夫斯基由衷讚賞道。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我對中國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家很感興趣，日後若是有機會我真的想去中國看看。」威廉滿懷憧憬地說。

奧森多夫斯基臨走前和威廉商定了授課時間，並且留給威廉兩本字典。

「殿下，這本字典是由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先生編纂的，對大部分中文常用詞都標註了拉丁拼音，非常實用。我在回國的途中恰巧和威妥瑪先生搭乘同一條船，我們交談十分愉快，他便把這本還未正式出版的字典送給了我。另外一本就是我學中文的時候用過的，是英國長老會修士馬禮遜博士編纂的《華英字典》，收錄的漢子非常全面，而且大多例句都有漢語翻譯。以殿下的語言天賦，這兩本字典起到的作用，可能遠比我直接講授要有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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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題外話，大家經常看到比如青島啤酒商標是「tsingdao」而不是「qingdao」，這就是威妥瑪的拉丁拼音。類似的還有清華大學，茅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