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初到上海
火車上,威廉再次想起了前世許多金融商戰的故事。
1993年發生在上海的「327國債」事件,某部委為了小集團的私下利益以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段將當時中國最大的證券公司——萬國證券扼殺。上海灘碩果僅存的保留著舊時代金融貴族氣息的紅馬甲們徹底消失了,當代中國金融教父管金生也被判處有期徒刑17年,非常耐人尋味的是管金生入獄的理由和該事件完全無關,而是「先後三次受賄29.4萬元」。
從此,上海灘再也沒有上演過主力之間的多空對決,有的只是大家聯手搞搞內幕交易,騙騙小散而已。
中國人關起門來坑自己人是沒問題,但一旦出國絕對是被宰割的對象。1990年代的日本大豆事件,2000年以後相繼發生的「國儲銅」事件、「中航油」事件,以及跨國併購中的「中海油」事件、「力拓中鋁」事件,這一個個血淋淋的事實向人們清晰地表明,在外國人的牌桌上,中國人沒有發言權。
二戰以前,倫敦的商品期貨交易所壟斷了世界絕大部分原料的定價權,其實直到今天還是這樣,只不過多了一個紐約交易所來分擔其部分職能而已。
一個外來人在倫敦的交易所坐莊,其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直到賠得傾家蕩產為止。
威廉十分慶幸自己想到了這一點,否則別說席克勒爾會虧的傾家蕩產,自己在遠東不但撈不著什麼「大富貴」,不把本錢賠光都算萬幸的了。
為「荷恩初良」號護航的是一艘最新入役的鐵甲艦「巴登」號,這是「薩克森」級的第四艦,厚重的裝甲和多達六門260mm口徑主炮使其成為那個時代最強大的戰艦之一。威廉覺得,俾斯麥首相特意讓一艘適航性並不理想的鐵甲艦為他護航,一來是德國確實沒有什麼漂亮的巡洋艦拿得出手,二來也是有意向各國炫耀一下海軍的實力。
船隊繞過丹麥海峽,沿著西歐的海岸線一路向南,在倫敦停靠加煤期間,威廉短暫訪問了白金漢宮,向外祖母維多利亞女王問安。
之後一路向南,在直布羅陀轉道向東進入地中海。開始了對義大利、希臘和土耳其這三個國家的王室進行正式友好訪問。
就這樣走走停停,當船隊到達亞歷山大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時間。好在隨後的路程非常順利,通過蘇伊士運河,穿過紅海,經歷了印度洋上的驚濤駭浪后,船隊終於在九月初相繼到達孟買和新加坡。這兩個城市分別是印度洋和南洋地區的金融中心,艦船加煤的同時,威廉下船到當地銀行將部分英鎊現金兌換成當地流通的銀貨已備到中國后使用。
9月27日,船隊經過三個多月的航行,終於到達了上海。
船隊進港的時候,上海港內所有船舶汽笛長鳴,兩艘隸屬英國遠東艦隊的巡洋艦也懸挂滿旗迎接威廉的到來。
威廉望著遠處的上海灘,那就是激蕩著無數個「浪奔……浪流……」的地方,是一片傳奇般的熱土。
位於「外灘1號」的那幢雄渾威嚴的高達12層的羅馬式建築正是斯德丁美洲銀行的中國總部。——奧森多夫斯基認真執行了威廉的命令,花高價買下了具有標誌性意義的「外灘1號」地皮,並在這裡蓋起一棟全上海最高的建築,氣勢完全壓倒了所有的英資洋行。不過代價也是極其高昂的,全部工程耗費白銀達30萬兩之巨。很多建築材料都是從歐洲裝船運過去的。
這座大廈是由威廉命名的,叫做「德華」大廈,以示中德友好之意。也正是由此,普通中國人在大廈建成后都把拗口的「斯德丁美洲銀行」改稱「德華洋行」,奧森多夫斯基覺得這個名稱十分雅緻上口,便正式認可了下來。
雖然德華大廈建成時間還不長,而且租金也是整個上海灘最高的,但十層以下已經全部租了出去。除了德國駐上海領事館佔據了第九層外,三層至五層是被享譽全歐的餐飲大鱷六洲集團整體租了下來,開設了一家豪華飯店——世貿皇冠飯店。剩下的房間則是被數量眾多的來自美國、荷蘭、比利時等國家的中等規模的洋行所租用。當然一層和二層是銀行自己用的。
雖然蓋樓花了不少錢,但這樣算下來,一年的租金收入也有2萬兩,投資回報相當不錯。
船隊靠岸的時候,英租界工董局局長、海關總稅務司赫德,清朝地方官員,德國駐上海領事哈默,以及眾多德資機構代表,德人德僑們到碼頭迎接威廉王子的到來。場面好不熱鬧,惹得眾多好事者前來觀看。
話說威廉在印度和新加坡兌換的銀貨由於數量太大足足裝了20口大箱子,海軍士兵們在搬運箱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把一口箱子打翻在地,只聽嘩啦一聲,什麼佛頭洋、鷹洋、站人洋,白花花的各式洋錢灑落了一地。
眾人見此情形皆吃驚不小,如果這些箱子都是洋錢的話,這得多少錢呀!
威廉入駐德華大廈后,隨行的皇家衛隊迅速將整座大廈控制起來,50名荷槍實彈、身材高大的衛兵在大樓內外日夜巡邏。同時,大廈的主旗幟也換上了霍亨索倫王室的旗幟,以示威廉的最高身份。
「巴登」號和「荷恩初良」並泊在靠近外灘的一塊錨地,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大廈第十二層是專門設計用於接待貴客的,清一色的德意志皇家裝修風格,讓威廉感到分外熟悉。
他站在頂層的窗戶前,鳥瞰整個上海,這就是昔日的遠東大都會了。以往只能在老電影上看到,如今卻就在眼前,只不過此時的上海還遠沒有民國時期規模宏大。不過饒是如此,這英租界內的樓宇和公共設施也絲毫不亞於歐洲的大城市,除了火車,倫敦有的這裡也基本都已具備。和稍遠處租界外的破敗凋零的景象行程極其鮮明的對比。
一切就緒之後,當然是先辦正事,首先自然是親切會見了德國駐上海領事哈默及使館工作人員並向他們致以親切的問候。
其次就是治療手臂的事情了。威廉將地址和人名交給了哈默,讓他儘快把周大夫從杭州請來。
接下來,威廉就要辦自己真正的「正事」了。
奧森多夫斯基剛見到自己闊別三年的妹妹海倫妮,還沒有來得及說幾句話就被威廉叫了來。
「說說現在中國的生絲到底是怎麼個情況,中國商人們還能支撐多久?」威廉知道時間緊迫,所以直接開門見山直入正題,也好趕緊商量出個萬全之策。畢竟,後世的那些小說家言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他也弄不清。
「殿下,就我所掌握的情報看,由於銀根日益緊張,有些小的絲商已經開始偷偷地向怡和洋行出售生絲。不過胡雪岩先生和寧波以及安徽的主力大商們並沒有放貨。不過,銀根緊張的局面若得不到緩解恐怕他們也會最終堅持不住的。」
「銀根緊張?上海一直都是銀根緊張嗎?」威廉疑惑地問道。
「當然不是,主要是最近中國和法國因為越南的主權問題一直在爭議,商人和大戶們擔心發生戰爭,所以為穩妥其間就把資金從錢莊取了出來。」
「那絲商能否撐得住和銀根緊張有什麼必然聯繫嗎?」
「是的,殿下。絲商用來周轉的錢很大一部分都是從錢莊借的,一旦銀根緊張錢莊自然會逼催絲商們還款,而絲商為了還款只有把生絲賣掉,就是這個關係。」奧森多夫斯基聳肩道。
「席克勒爾先生已經在倫敦做多生絲期貨了,你是怎麼看的?」
「我還是堅持原來的觀點,只要守住中國生絲的盤口,倫敦就不會有問題。而要守住中國的盤口必須要用一大筆現金增加市面的流動性,讓錢莊不會在逼催絲商的欠款。」
「大概需要多少錢?」
「其實現在上海的市面上只剩下不到100萬兩存銀,各家錢莊包括滙豐在內都是在做著紙面上的生意。儘可能讓客戶轉帳而不是提現,否則一旦發生擠兌,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偌大的上海只靠100萬兩存銀來周轉,看來當真是危險地很,威廉心道。
「我來的時候帶了100萬英鎊,路上兌換了50萬英鎊的銀貨。如果我們要和中國商人聯手坐莊生絲,這些錢夠不夠?」
「100萬英鎊就是400萬兩的白銀,我想這些錢應該夠了。其實英鎊和美元以及滙豐票和花旗票都是上海的硬通貨,在錢莊業內有著和白銀相當的流通性,大可不必兌換。」奧森多夫斯基實打實地說道。
「呵呵,你還記得我下船時候一個行李箱被打翻了吧!」
「記得,當時掉了一地的銀錢,可是把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中國人眼饞壞了。」
「恩,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如果灑落一地的英鎊鈔票他們可能沒感覺,但白花花的銀錢他們一定不會看不到。這樣一來,整個上海就都知道我是給斯德丁美洲銀行送錢來的。那些亟需用錢的絲商估計會直接找到我們的門上來。」
聽了威廉的鬼點子,奧森多夫斯基當場笑著道:「可真由您的殿下,一隻腳還沒踏上上海就把整個上海的金融界算計了。在中國,這個計謀還有個專門的成語呢。」說著奧森多夫斯基換用漢語說:「叫做『樹上開花』。」
「呵呵……」威廉笑了笑,也用漢語道:「好個『樹上開花』,這只是第一步。咱們接下來就給英國人和法國人來個『開門揖盜』,你說怎麼樣。」
「殿下自從跟隨李公使學習以來,漢語水平真是突飛猛進,這個詞語我還真是沒聽過,請殿下言明?」奧森多夫斯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來是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漢語水平這幾年又精進了不少,結果卻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讓威廉露了一手。
「『開門揖盜』就是開門請強盜進來的意思。我打算在中國開設一家生絲期貨的交易市場,邀請中國乃至義大利和法國的生絲商人加入,這樣我們就是這裡的主人了,你覺得如何?」
奧森多夫斯基聽了威廉的話,撇撇他的「八字」胡,考慮一下說道:「殿下,事情恐怕沒想象的那麼簡單。倫敦的生絲期貨已經存在了幾十年,而且有英國和法國的大紡織廠撐腰,哪裡是那麼容易撼動的。而且生絲儲存不易,放久了會變黃……」
「我已經考慮好了,席克勒爾妻子的叔叔有一家很大的紡織工廠,大不了我們在中國再開設一家大型的紡織廠,英國人和法國人不買,那我們就自己生產絲綢自己賣,看他們能堅持多久。」
「那殿下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就和胡雪岩先生聯繫商量共同坐莊的事情?」
「我覺得這個不用那麼著急,一旦胡先生資金困難自然會來找我們,到那時才能拿到一個好的條件。如果現在我們主動和他談的話,利潤的大頭必然輪不到我們。」
外灘18號,英租界工董局。
威廉到上海的第二天,在赫德的倡議下,由英租界工董局出面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宴會。畢竟威廉不僅是德國的王子,還是維多利亞女王孫輩中年齡最大的一個,更是不列顛王冠排名第六的順位繼承人,儘管繼承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此時英、德兩國關係融洽,因此威廉的面子,赫德等人是必須要給的。在滬的各國領事,主要的洋行代表均受邀為威廉接風洗塵,舞會上名媛淑女們的身影自然不少,不過最風光的自然還是特蕾莎——這位王子的未婚妻。
在遠東的這些英國人也好,法國人也好幾乎沒有貴族出身的,因此特蕾莎享盡了殊榮,和她在德國的境遇大不一樣。海倫妮五年之後再次來到他夢寐以求的地方,自然如魚得水,甚至還見到了幾位老朋友。
能在上海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威廉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極大滿足,甚至有些飄飄然了。
正在威廉陶醉於宴會的氣氛中時,幾位英資洋行的代表卻聚在滙豐銀行的上海大班麥高的左右,互相交流著關於威廉的最新情報。
「聽我們老闆從香港傳來的消息說,威廉王子和那位在倫敦生絲期貨交易中興風作浪的德國『土包子』銀行家席克勒爾是關係很密切的好朋友,兩人在讀大學時住在同一個寢室。」說話的是怡和洋行的上海大班艾力克。
「這個我也有所耳聞,所以我才覺得他在這個時間來上海十分的蹊蹺。昨天在碼頭的歡迎儀式上,你們都看到那一箱箱的銀元了吧,他如果只是單純的出訪需要帶那麼多錢嗎?而且也情況表明,這位威廉王子在斯德丁美洲銀行持有一些股份。」麥高道。
「殿下是否持有德華的股份並不重要,關鍵是他帶的這筆高達200萬兩白銀的巨款打算幹什麼用?」艾力克道。
「200萬兩?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麥高問。
「當然了。」艾力克笑了笑,得意地晃著杯中的紅酒道:「這是印度和新加坡發來的消息,別忘了那兩個地方可是我們渣打銀行的天下,每天市場進出的頭寸都可以從我們的賬本上看得清清楚楚。」
「200萬兩確實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在我看來只有「收購生絲」才是最合理的用途。」麥高道。
「這是自然,不過『大個子』奧森會用什麼辦法收絲呢?」艾力克說話間陷入了沉思。
這時,法蘭西銀行大班讓·巴勃迪司從旁邊的桌上走了過來,人還沒到聲音便傳過來:「怪不得斯德丁美洲銀行一分錢不掙,卻敢大手大腳的花錢,建起一座全上海最宏偉的標誌性建築。也許就是為了王子來訪的時候好有個住宿的地方呢。」說完逗得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現在倫敦10月份的生絲期貨合同馬上要到期了,如果上海的絲價繼續維持在18先令的高位,你們可就虧大了。」麥高看了一眼艾力克說道。
「呵呵,還有比我們更著急呢?」說著,韋德里將目光移向巴勃迪司身上。
巴勃迪司此時卻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他聽到艾力克的話,笑眯眯地說:「我確實很著急,急著想知道究竟能在倫敦賺到多少錢呢。」
「這麼說巴勃迪司先生已經有十足的勝算了?」麥高問。
「那是當然,否則我哪裡還有心思在這裡喝酒。」說著,巴勃迪司端起酒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道:「你們提到的那個德國臭小子據說是為了把萊茵紡織集團被套牢的那100萬磅合約解救出來,才在4月份時候一下子砸進去300萬磅的大買單。我們的老闆本來已經和怡和東主凱薩克先生還有倫敦交易所管委會商量好準備聯手宰他一把,可不知這小子從哪裡得到的風聲,在新開的三個月短期合約交易中死活不追加倉位,只是一味的補充保證金。不過就算這樣也夠他喝一壺的,我預計不出半月,上海的生絲價格會跌破300兩每擔,那些和我們做對的所有中國商人都要破產。至於原因嘛,我暫時還得保密一段時間。」
「可是我們剛剛得知威廉殿下給德華帶來了200萬兩白銀的資金,如果這些錢全放到市場中,那麼銀根緊張的狀況會即刻緩解。」
「200萬兩?聽起來確實是筆不小的數目,」巴勃迪司不屑地說道:「不過這在我們強大的法蘭西遠東艦隊面前又能算得了什麼?」
麥高和艾力克對視一眼,看巴勃迪司沒有繼續透露消息的意思便也沒有再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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