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絲燒麥
85_85811曬伏節之後的幾日,於李苦兒而言,簡直是可悲的一成不變。何來的可悲一說,緣由倒能數出兩個來。
一是那日她便向王府管家提起,想換個……嗯……暫且說是更有難度的活兒,好漲幾個工錢,但管家爺說這一時半會兒也調整不出空當來,待哪天誰走了,有了合適的活兒在給她換。說是這麼說,但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李苦兒連想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有一個便是關於那新來的廚娘何未染,自那日吃了人家一個梔子酥,兩人便沒有打過照面。其實李苦兒一直很想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本想答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這種感覺真的很彆扭。只是每回到后廚,何未染都忙於熟悉后廚事務,還要準備飯食,根本沒空搭理她一個小賣菜的,就算是中午跟著所有下人在後廚院子里吃飯,也見不著她,據說這幾日喬王爺每回吃午食都要叫她去講菜,待講完回來,吃飯的都散了,李苦兒也得回家去種地。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這事耿耿於懷,就是想讓那位姐姐認得自己,再見面的時候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小曲說那天下午何未染去自己屋子收拾好了行李,便回來與大伙兒都一一認識了,真的是位很親切溫和的姐姐,而且她做菜的手藝簡直絕了,根本不是張媽可比的,好吃著呢。李苦兒不信,問她真吃到了那位姐姐的飯了不成,小曲一臉尷尬還要嘴硬,總之看她做菜都覺得眼花繚亂的香死人了,一定好吃呀!
李苦兒一邊心裡嫌棄陰謀論滿嘴跑的小曲姑娘儼然成了新廚娘的擁護者,一邊還羨慕她占著個好差事,從前張媽主事的時候倒不覺得,現在換了個年輕漂亮又和善的,就覺得小曲那差事月錢高地位高還能飽了口福又眼福,實在不能更美了。一想到自己與她是差不多的年歲,還比她早來許多年,可做的還是五年前小孩兒也能做的活,拿的還是零花錢一般的月錢,真是要哭了……
小曲見她扁著嘴不樂意的模樣,便笑嘻嘻地許諾了她,要介紹李苦兒給何姑娘認識。
於是今天……
李苦兒一邊叨咕誰要她介紹,怪怪的,一邊穿上了箱子里的新衣裳。這還是她去年開春找呂裁縫做的,特意做大了些,就等著今年穿。短打的款式,整體是藍灰色的衣料,衣襟和腰帶則是深藍色,穿著不算扎眼卻特別精神提氣。
李苦兒也覺得自己好可笑,一大清早就緊張兮兮的,去菜地割了最好的菜,把每片菜葉子都洗得乾乾淨淨,用稻草一把一把捆得整整齊齊,還回屋換了身新衣服……這完全是當年她上王府賣慘求活兒的態度啊。
提著籃子又進了喬王府後門,李苦兒抖擻了精神,先去找小曲。這會兒尚早,后廚還在做早飯。一元和二筒這倆小廝在井邊嘿喲嘿喲地劈柴,和往日一樣,他們必須在早間劈夠一整天要用的柴火。張媽划拉著大勺正滿臉厭棄地在門口大灶前熬粥,是下人們的早食,堂堂前主事淪落到給下人熬粥,李苦兒想問,何姑娘是怎麼辦到的。小曲則在旁邊幫忙切鹹菜醬瓜蘿蔔乾,還要對著人數分碟裝好,一時也沒功夫搭理她。其餘還有阿初、阿釧、阿竹、阿繚四個丫鬟,這會兒也忙著各種雜事。別看她們在後廚做活,對烹調一事實則並不多少在行,主要是給四位主子傳菜的,在飯食備好之前,雞窩的雞要喂,水缸的水要打,當日用的蔬果都要洗凈,后廚內外也要日日打掃擦洗。
李苦兒放下菜籃,見大伙兒各忙各的沒人注意,便打算默默潛入廚房瞧瞧。本就專門做點心的許媽在和玉米面,估計是拿來做玉米饅頭。張媽的兒子張大在剁肉餡兒,大熱天又是悶在廚房,說他揮汗如雨都不為過。何未染在包燒麥,她的手法極快,皮和餡兒在她手中一個翻轉,便成了一隻飽滿的小石榴,看那麵皮,像紙一樣薄,像雪一樣白,在看那餡料,不是糯米,而是混了雞蛋腌制過的蝦肉丁,包完兩屜之後,切了金黃金黃的煎蛋絲灑在燒麥開口,待蒸上了燒麥,何未染又在鍋里煮上小米粥,順道轉來張大這兒,看了看,往肉末子里撒了些調料,嘴上道:「不夠細,繼續。」張大恨恨地抹了一把汗,拿著兩把大刀子繼續剁剁剁,怪嚇人的。
李苦兒咽了咽口水,步子不敢再往裡邁,一條腿又從門裡跨出了門外,決定就這樣默默地看一會兒就走。
此時何未染一轉身,竟注意到了她,抿嘴略一思索,忽而眉開眼笑道:「沒錯,你就是那日吃出了羊奶白豆沙的小姑娘。」
李苦兒覺得她這話說得怪怪的,為什麼要用「吃-出-了」三個字?就好像那梔子酥給別人吃就不是這餡兒了似的。不過再一想到廚娘姐姐還記得自己,也便沒工夫理會那話里的古怪,攪著衣擺扭扭捏捏地嗯了一聲。
「你是哪兒幹活的?我那日還當你是后廚的人,哪知道收拾了屋子回來你就不見了。」
李苦兒還是倚在門邊,回答道:「我是掃院子的,平時在家裡種點菜拿來這兒賣,那天就是來賣菜的。」
「原來如此。」何未染說著,揭開蓋子拿大勺攪了攪鍋里的小米粥,又重將鍋蓋蓋上。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李苦兒一聽機會終於到了,連忙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道:「我叫李苦兒。」
「苦兒啊,分明是這麼甜的小姑娘,怎麼叫苦兒呢。」
李苦兒聞言,十分不好意思,只能把她爹說過的話扯出來掩飾心裡的那一點小激動:「以前我爹說,叫了苦兒,以後就能吃得起苦,遇到什麼事都不會怕了。」
何未染搖頭,抬眼看著李苦兒,用頗有些憐惜的口吻道:「其實啊,能吃苦可不是什麼好事啊。人之一生有這樣那樣的苦,若都讓你吞了咽了,連我都會不捨得呢。」
李苦兒是不大明白何未染說這些的用意,可單聽最後那半句話,便覺得臉燒得慌,耳根子都熱了,站在門邊半晌不知該怎麼往下說。
何未染見狀不禁失笑:「你這小姑娘怎得這般臉薄,呵呵呵,快進來,到我這兒來。」
「嗯。」李苦兒舉起右手揉了揉臉,哎呀還是好熱,低頭進了門,慢慢走到何未染身邊,瞪著圓圓的眼睛偷偷看她。
何未染也不逗她,揭開手邊的蒸籠蓋,取出那兩屜燒麥,夾出兩隻盛在小碟子里,放在李苦兒面前的檯子上,后低聲道:「金絲燒麥,幫我嘗嘗味道。」
「啊?」李苦兒眉毛一抖驚訝極了,看看同在屋子裡的許媽和張大,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邊。真的只是試吃么?一試就試兩個會不會多了點?再看向何未染,她勾了勾嘴角,朝李苦兒一抬下巴,用口型道:「吃吧。」自己則已經開始切餛飩皮了。
李苦兒在喬王府幹了五年,也往後廚跑了五年,還從沒得過這般好的待遇,一時真有點受寵若驚。這可是王爺王妃的早飯,用料考究,烹制精細,還有大塊大塊的蝦肉……李苦兒這都個把月沒吃上肉了,王府下人的菜向來素得可以給和尚當齋飯,就是偶爾加幾個葷菜,憑她的小體格小身板也搶不著一口,回了家自己做晚飯,就更別提了,哪捨得買肉啊,就是買了做了還怕把附近的惡狗招來堵門口呢。
李苦兒端起碟子,拿著筷子,顫巍巍夾起一個金絲燒麥。這金絲燒麥圓鼓鼓的,個兒比街上賣的可大多了,纖薄的麵皮蒸過之後成了半透明的顏色,透出被緊緊包裹的粉紅色蝦肉,蝦肉上頭還鋪著煎蛋絲,也便是名字里金絲的來源。張開嘴一口下去,鹹淡適宜,鮮香可口,麵皮並不幹澀,蝦肉也新鮮爽滑,細嚼之下,才發現餡兒里還混了荸薺末,清脆爽口,還有一種甘甜的清香,著實美味。李苦兒可以保證,這是她這幾年來吃過最好的一頓早飯。
待她吃完,何未染已經取了張大花了大力氣剁好的肉餡兒給許媽,叫她包餛飩,自己則一邊調高湯。一炷香之後,高湯餛飩和小米粥皆已出鍋,玉米面饅頭也出籠了,何未染洗凈擦乾了手,叫了阿初她們四個來,將備好的早食端去王爺的飯廳,早上的活兒也總算結束了。
外頭還在繼續準備下人的早食,一元和二筒劈完柴便去幫張媽的忙,小曲分完了配粥小菜,終於有空來招呼李苦兒。見她似乎已與何未染聊過了,也不多作介紹,在她二人面前,自動自覺地從桌子下拿出秤桿,又進屋拿了賬本筆墨來,稱了那些青菜,算了價錢折給李苦兒。
何未染也沒事,便瞧了瞧李苦兒帶來的菜。別說,新鮮乾淨,大小均勻,葉嫩卻茂密,一看便是主人家用心種植出來的東西。
「青菜不錯,這些,就按每斤多一文算吧。」
小曲一愣,這事兒以前倒沒有先例,但一想現在這后廚橫豎是這位姐姐說的算,也便重新記賬,加了四文錢給李苦兒。
李苦兒見小曲那一臉壞笑,好像在說抱了大樹便宜你了,鼻子一皺對小曲驕傲地哼了一聲,爾後朝何未染道了謝,拔腿便去掃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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