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茶煙涼 相顧斷腸因難忘 草色映殘光(18)
「上官小姐,文淑喝。」她權當上官花逐是果真邀請自己喝茶了。
上官花逐一笑,「對了,為人當唯看今朝才是,靖安王妃敢說這話,只怕沒機會再喝明年的茶了……」
楊文淑端杯的手一抖。
卻立時端穩了,亦穩穩喝了一口,贊,「好茶。好茶一生一次,無來年亦不後悔,望上官小姐成全!候」
上官花逐心中頓時酸楚難耐,打量著楊文淑,這個看起來嬌柔的女子,為了祖雲卿,倒是什麼都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心中這酸楚從何而來,只是,蹴鞠場楊文淑攙著祖雲卿的情形在眼前不斷晃啊晃……
「靖安王妃,不怕這茶中有毒嗎?」她笑,「比如……哈哈哈哈……」她將餘下的話隱去了,在自己的笑聲里,笑得忘了情。
靖安王妃倒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十分堅定,「不怕。」
「好吧,我有條件。」她盯著茶杯里起起伏伏的茶葉,緩緩道。
「什麼條件?」楊文淑急切的模樣,仿似無論何條件她都都會答應一般。
上官花逐輕呵,「我只前去試試,成與不成沒有把握,若不成,自然沒臉和你談條件,若成了,則當你欠我一次人情,什麼時候我找你還你了,你便還我……」
「這……」楊文淑猶豫了。
「呵,我道王妃對王爺如何情深意重呢,若王妃覺得為難,我也省事了吧。」她悠然轉身,準備送客。
「不!我答應!」楊文淑急道,之後又補充,「不過,不可讓我殺人放火,做違背倫理常綱之事!」
她想了想,忽覺得楊文淑當真是名門閨秀,委實善良,而她,則有幾分辱沒這個詞了……
「好……」自己沒有的,就允許她人留存吧,她答應了。
其實,她並沒有十分的把握,永嘉帝是否會答應她,一路想了好些說辭。
當她跪在御書房中他的面前,把自己的說辭條理分明地說清時,她聽到他縱容的答覆,「去吧,多帶幾個侍衛,卓僥寸步不離。」
「謝皇上。」她每一次在永嘉帝這裡的請求總是很容易得到滿足。
永嘉帝呵呵一笑,「逐兒想要做什麼,朕何時會不允呢?」
她聽著那春風拂面般的聲音,唯有再一次地叩謝。
天牢,這個讓她噩夢連連之處,她不曾想,她會如此快地再度來到這裡,當熟悉的、恐懼的陰冷濕意再度捲來,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帶楊文淑來此處。
沿著熟悉的過道,僵硬前行,長安知她,躬身謹慎地攙扶著她。
楊文淑自己走著,反走得步履堅定。
上官花逐終於再一次看見了他。
月白色衣衫已碎成布條一般,血痕一道一道顯露出來,十分刺眼。昔日紋絲不亂的黑髮散落,蓬頭垢面,與乞丐無異。
這般模樣,任誰也無法將之和玉樹臨風的靖安王聯繫在一起……
她想去看那傷處,她親手用烙鐵烙下的,然而,他俯身趴著,什麼也看不到……
楊文淑早已不堪這般慘狀,撲在鐵欄杆上,輕輕啜泣著,呼喊,「王爺……王爺……」
他大約是真的昏過去了,並沒有因為她的呼喊而醒來。
楊文淑轉過身來,流著淚求她,「上官小姐,求你開開門,讓我進去。」
「開門。」她低沉著聲音,命令牢卒。
牢卒依言拿鑰匙開了門,才剛開一條縫,楊文淑就鑽了進去,直撲他身邊。
「王爺……王爺您醒醒,您看看我,我是文淑啊……」她的眼淚紛紛墜落,滴在他頭髮上。
她顫抖的手捧起他的頭,枕在自己臂彎里,手指輕輕扒開他的發,露出他血痕斑斑的臉來。
霎時,她的眼淚便如斷線之珠,無法抑制。
「王爺……文淑來了……文淑……來晚了……」她低下頭,細膩白皙,卻沾滿淚水的臉,貼在他額頭上。
牢籠外站著的上官花逐,情不自禁摳住了長安的手指……
她看著楊文
淑撫摸他的臉,看著楊文淑的眼淚落在他臉上的傷口處,那些淚水好似突然滲進了她心上的裂縫裡一般,灼痛難忍。
驀地,她聽見微弱沙啞的聲音響起,隱約是兩個字:文淑……
她震得身形一晃,是自己聽錯了嗎?一定是……
然,她凝神細聽,卻聽見另一聲,依舊微弱而沙啞,吐詞卻十分清晰:文淑……
楊文淑悲喜交加,貼著他額頭又哭又笑,「王爺,是文淑,文淑來了……」
上官花逐閉上了眼睛,咬緊牙關,長安的手背上,已經被她掐出好些紅印……
她不想看見他們!不想!
她恨!恨他!恨她!更恨他們兩人!
可是,為什麼楊文淑還要叫她?為什麼要她睜開眼來!
「上官小姐,求您,我想要要一盆水,一把梳子。」楊文淑抱著他的頭,流淚哀求她。
她逼著自己睜開眼,看著眼前這既不願意看見的畫面,冷哼,「靖安王妃,別忘了,這兒是天牢,不是你靖安王府,他是犯人,不是尊貴的王爺……」
楊文淑聽了,臉現抱歉,終不再言語,只是,一身華服,坐於地上,將祖雲卿的頭擱在自己大腿,流著淚,以指為梳,給他梳頭。
她極細心,極耐心,仿似他每一根都發都是珍寶一般,一根一根,一縷一縷地理清楚,再綰起來。
他的臉部,終於顯露出來,雙眸睜開,眸子里,平靜,溫和,如春日融融,那般熟悉的眸色,總是會讓她想起草長鶯飛時節的眸色,此刻,只落在楊文淑臉上。
他鞭痕斑斑的手臂抬起來,手指上還沾有血跡,輕輕撫在楊文淑臉上,聲音嘶啞,卻充滿溫柔,「文淑,別哭……」
楊文淑的淚水粘在他手指上,燭光里,水潤光澤……
楊文淑如何能不哭?
握著他的手,整張臉貼在他掌心,泣不成聲,「王爺,文淑……文淑……」她說了半天文淑,卻說不出來一個其它的字……
而他,兩隻手都抬了起來,捧著楊文淑的臉,骯髒血污的臉居然露出一絲溫柔笑容來,「文淑,別哭,沒事……」
上官花逐目睹著這一切,扣緊了長安的手,嘴唇微微發抖。
他對她說,文淑別哭……
他給她擦淚……
他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是呵,她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有什麼東西,在眼中滾動,她拚命要緊牙關,不讓它們流淌下來……
好容易才將那些滾動的水珠逼回去,她終無法忍耐,沉聲打斷兩人,「靖安王妃,探視時間到,該走了。」
楊文淑卻坐在地上,一動也不肯動,且斬釘截鐵地說,「不,上官小姐,文淑不走了,文淑就在這裡,陪王爺。」
彷彿重物在她腦門重重一擊,擊得她雙眼發黑,頭暈目眩……
「靖安王妃,你這可是為難我了,我在皇上那求情,給你求來的探視機會,你這不是陷我於不義嗎?皇上若怪罪下來,可是怪罪我……」她的聲音跟這天牢一般陰冷。
楊文淑眼淚流個不停,脾氣卻極是倔強,「無妨,皇上怪罪下來,文淑會承擔全部後果,會主動向皇上說明。文淑不走,文淑是王爺結髮之妻,王爺在哪裡,文淑在哪裡,天上人間,碧落黃泉,文淑追隨到底……」
祖雲卿聽著,竟自微笑稱讚,「好一個天上人間,碧落黃泉,追隨到底……文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模樣已如此狼狽,偏生這一溫柔微笑,一聲夫復何求,卻蓋過了世間萬千風景……
所有助她堅強佇立於此處的支撐瞬間摧毀,她全身一軟,倒了下去……
若非長安死命撐住她,她已洋相大出……
驟然之間,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了……
祖雲卿,你真棒……
你娶你的如花美眷,我嫁我的如意郎君,我們原已互不相干,相逢成敵,豈不是好?緣何,卻要毀了我一生,你再與你的嬌妻碧落黃泉,相攜相依?
呵
,好一個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好一對鶼鰈情深苦命鴛鴦……
好一個賢淑忠誠深情良妻……
如此,只能她做壞人了?或者,自她把蹴鞠砸在他身上那一瞬開始,她便不再是什麼好人……
她牢牢地扶住長安,逼著自己站穩了,輕輕地笑。
他說過的,要泰然。
他說的話,她一句也不曾忘記,無論,她多麼想忘……
這句,她更要每日一記……
是以,無論她已把長安的手抓成如何慘狀,她一定是泰然笑著的,「王爺,王妃,這隻怕不合規矩,這可是天牢,要共赴黃泉不難,咔嚓兩聲,便一了百了。要攜手人間,只怕沒那麼容易,王妃既對蹲天牢感興趣,只怕也要男女分開收監……這才是規矩……王爺也是朝廷命官,難道連這規矩都不懂?還是,自詡為王爺,帶頭違反律例?蹲個天牢還帶家眷,這日子未免太好過……」
楊文淑的表情灰暗下來,淚水漣漣,委屈萬分地問祖雲卿,「王爺,是不可以嘛?」
祖雲卿的手指輕輕地給她拭著淚,「的確是不可以,文淑,別擔心,回家等,很快,本王就會回來。」
回?家?
他們兩個的家?
靖安王府?
樓榭亭台,春花秋月……
那般日子,真是針扎般的讓人幸福啊……
「那王爺,文淑給你帶了吃的,你餓不餓?文淑餵給你吃。」楊文淑把隨身攜帶的食盒打開,忽然驚喜地道,「咦,文淑自己有水,給王爺喝的!王爺先喝點兒!」
她用小杯,盛了些水,慢慢地,一點點喂進他嘴裡。
直到他嘴唇不那麼乾燥了,她才用手帕給他擦著唇角,「還喝嗎?王爺?」
祖雲卿搖搖頭。
「文淑給你擦擦。」說完,楊文淑便用自己的手帕沾了水,一點一點地,擦去祖雲卿臉上、手上的血跡。
那張俊俏到極點的臉,終於再一次變得乾淨光潤,雖然還有些許傷痕,可是,並不影響他容顏的好看。
楊文淑這才滿意了,看著他一身傷痕和破舊衣服犯愁,「水不夠了,等會兒還要喝呢……」
祖雲卿則握著她的手安慰她,「無妨,待本王回家再好好洗……」
一句話,楊文淑卻莫名其妙臉紅了……
上官花逐猜了猜她臉紅的原因,忽然覺得噁心無比……
可是,她有資格噁心嗎?
她內心狂笑,沒有,還真的沒有……
「王爺,文淑先喂你吃飯。」楊文淑取出一隻小勺,將食盒裡的菜拿出來,每樣餵了他一口,邊喂邊問他好不好吃。
每一口,他都稱讚,好吃,好吃極了……
楊文淑便極為滿足的樣子,「等王爺回家了,可得在府里好好做幾桌菜,王爺受苦了……」
聽著這般語氣,上官花逐恨得咬牙,脾氣一上來,真想回他們一句:你還有命回家嗎?
然,這句話沒能說出來,被長安瞧破她意圖,使勁暗示她別說。
她只好吞下了這口氣。
「小姐,你氣什麼呢?」長安近乎耳語的聲音在她耳邊說。
頓時,被澆冷水的是她,是啊,她氣什麼呢?
今夜,她已不知犯了多少回錯,提醒過自己多少回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想清楚她的資格,可是,每每事到臨頭,還是會衝動……
泰然……
她再一次告誡自己。
恰在此時,響起高亢的聲音,「皇上駕到--」
永嘉帝來了!
她立即轉身行禮接駕。
這一聲,同樣也驚了牢籠里的兩人。楊文淑急忙扔了碗羹,和祖雲卿一起跪迎聖駕。
永嘉帝面色祥和,尤其見到上官花逐的時候,俯身將她拉起來,牽著她的手,柔聲問,「逐兒還沒回去
?不是不喜歡這裡的味道嗎?」
上官花逐心念一動,「皇上不是要來審問嗎?逐兒想看看皇上如何審……」
審問一事,永嘉帝還當真沒說過,他意味深長地看著上官花逐,微笑,「好,那便陪朕審審……」
她凝視著祖雲卿破爛不堪的衣服和滿是傷痕的身體,心頭痛楚的快意再次湧來……
她不知自己這快意是如何而來。
楊文淑給他洗臉?好,她再給他染上血!
楊文淑給他束髮?好,她在給他弄亂!
他為楊文淑擦淚?好!她要楊文淑淚流成河!
楊文淑,要不要告訴你,他身上的烙痕是她親手燙的?
她再次聽見自己內心一個邪惡的聲音在狂笑,她聽見自己在問自己:眼淚流出來和倒流回心裡,哪一種更痛?
一如多年以後,她再問:呵護,和傷害,哪一種更愛?
而楊文淑顯然還不知道要幹什麼,只是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牢卒把祖雲卿從稻草堆里拖了出去,再次綁在了邢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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