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不知是不是王老爺衰運當道,還是老天爺看重添丁小朋友,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王家現在都必須在此停留一段時間,賺取日後的費用,不然別說回鄉,就是去下個城都是問題。
王老爺能想到賺錢的方法,就是抄書,著大兒子去書齋去問問有沒有抄書的活計,而他則去尋處住所,打算在此長住,便不能住在客棧。添丁對父親可算是做了聰明的決定表示欣慰,他們家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了,講排場什麼的,只是自討苦吃,瞧瞧這一路他們住的房間,全都是上房,沒有上房,出要住在朝陽好的屋子,真還當自己是老爺,也不想想兜里有多少錢可以花。所謂窮家富路,並不是指在路上可以奢侈的敗家。添丁想想被花出的無意義之財,便覺得肉疼。
添丁想不通父親腦子裡的東西,每每看著父親大手大腳的樣子,就想扯著父親衣襟問問他,手裡到底有多少錢,他是想最後賣兒賣女以供自己的奢侈花銷嗎?添丁也只敢想上可以,哪敢付之於行動。讓添丁抑鬱的,除了父親之外就是大哥,母親身子不好,就算是身子好,以這個時代以夫為天的女性守則而言,母親也不會開口勸說父親,可是大哥為什麼不說,大哥已經到了加冠的年紀,雖然沒辦加冠禮,可生日已經過了啊!已經成年了,成年了,成年了啊,難道不知家已中落嗎?想想大哥的性子,添丁撲在桌上,滿滿的無力。
王夫人以為小兒子困了,便輕輕的拍著兒子的背,眼睛望向窗外,盼著相公早些回來。吳琇芸低頭認真的綉著手上的花樣,一邊盤算著手裡的綉品能不能添補家用。
王老爺在外面轉了一圈,倒真租了一戶院,月錢倒也便宜,一家人帶著東西搬了過去,馬車是王家的,馬夫則是以前的家僕,雖說已經把身契全都給了他們,但王老爺仍是把對方當成下人。馬夫見王老爺一家要在此停留,便想著要回去,可看著仍是陰雨連天的天氣,便沒開口提離開的事。
誰也不會想到,停下一個月再次啟程后,他們用了整整一年半年的時間到達老家,到達之時,王夫人的身體相當糟糕,只能長卧於床,而王老爺則成了王老頭,一家的支柱則成了王修柏。一路的艱辛不好外道,添丁望著父親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不就是免個官嗎?又不是要了你的命,雖沒老,可還有小要養,非得擺出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王老爺以為自己和兒子能靠抄書為生計,哪想他和兒子的速度太慢,且字未入書齋老闆的眼,哪怕他暗示對方自己以前的身份,老闆也只是冷笑回了句,他和XX五百年前是一家,舊黃曆有什麼值得說道。王老爺頓時氣得不行,和對方理論起來,書齋老闆直接把他們所抄之書扔了出去,然後放話,他們書齋不收他們抄寫之書。王老爺不是經營之人,還擺著譜道,自有人收。哪想拿著所抄之書,處處碰壁無人收。
添丁聽說后便搖頭,父親的架子擺得太大,還當自己是宰相嗎?一個前宰相有什麼可耀武揚威,眯起來低調做人才是高高之選,這般行為是覺得自己還能翻身,還是想早點去見閻王?人道子不言父過,可添丁實在是無法不報怨。自從抄書之路被斷了之後,王老爺便天天長噓短嘆,要麼說周曆皇不良,要麼就是批書齋老闆不識貨,還道世態炎涼,人只知趨炎附勢,攀龍附鳳,卻不知雪中送碳。
每天只知念三捻四,卻不知尋營生,倒是有人慕名而來,請想王老爺給家中孩子做啟蒙先生,王老爺卻道對方是折辱他,把小添丁氣得恨不得上去踹父親幾下,你現在是什麼身份,還折辱,連養家的錢都沒有。母親成天拖著病體為一家人操勞,父親還嫌吃食過素,嫌素倒是拿出錢啊!再次上路的時候,家裡能當的東西全都當了,母親和姐姐所綉之物全都賣了,卻不是高價,王老爺知此事,還罵商人無良。添丁已練得不生氣了,對父親滿滿的全是失望。
上路之後,老天像是懲罰他們一家似的,一路各種家各種難不斷,走一步一個坑,不得不走走停停,馬夫倒是個衷心的,並沒有舍他們而去,就算他不告而別,添丁也不會怪對方,一路的艱苦,雖不比末世,可仍烙印心間。到了老家,看著破落的三間房,添丁淡定的裡外轉了一圈。
「可是王家老六回來了?」小村遠離京城,對京里發生了什麼事,哪怕是相隔近兩年的時間也不是很清楚,只知老皇帝走了,現在是新皇在位,因燈受了災,連漲了兩年賦稅。想要免徭役的錢更是漲了三倍。村長聽著村裡人報有一輛大馬車往王家老六的老宅方向去了,村長立刻過來看看。
「堂叔!」王老爺向堂叔行了大禮,一臉的悲切。
站在王老爺身後的孩子全都向來者行禮,添丁看著村長,從外貌上說,是位寬和之人,但內在就不得而知了。王老爺倒沒說自己被免官回來的,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冠冕堂皇之語。村長問起王老六的媳婦,王老爺哀嘆,夫人隨他受苦,一路舟車勞頓累垮了身體。
村長勸慰一番,也未久坐,一家人剛到,總歸收拾一番,村長要回去和族長說道些什麼,這些年他們借著王老六的名聲,在縣裡無人敢欺,處處佔優,十里八村的,哪有敢欺王村的。現下可不一樣了,王老六回村,這官沒了,以後要如何事行就得好好想想。
王老爺哪知堂叔的心,見堂叔走沒一會兒他們家的大兒子背了些糧面和野菜過來,還直道不能收,被添丁直接撞開,不停的謝謝伯伯。添丁完全無視了父親的眼神,面子能當飯吃嗎?添丁被父親氣得半死,好好的馬車,居然送給馬夫了,尼瑪,那輛馬車能使多少銀子,那兩匹馬得值多少錢,窮大方個什麼。
村長家的大伯離開之後,王老爺先是大罵兒子有辱身份,之後便命大兒子把東西送回去,王修柏剛要去拿,添丁便跳了出去。「父親還未看清楚現實嗎?還當自己是有份例的當朝宰相嗎?還以為自己是家財萬貫的富人嗎?」添丁板著臉,他忍了很久了。「咱家現在沒糧,沒面,沒菜,母親的身體還需葯錢,父親為了所謂的面子,要讓一家人跟父親挨餓嗎?父親是想逼死母親,再續弦嗎?」添丁最後的一句話有些誅心,王老爺對夫人不能說特別好,可也不差,進京之後,不是沒見過美人,但能和夫人相扶至今,自是沒有續弦之意。
王老爺抬手便給小兒子一巴掌,厲聲道,「你在指責為父嗎!」
「沒錯,就是在指責,一路以來,父親辦的都是什麼事?斷了一條條營生之路,不思進取,還奢侈不改,咱家現在有錢可供父親大手大腳嗎?馬車本可換錢供一家一年所需,父親做了什麼?」添丁仰著頭看向父親,一臉的倔強。
「你在怨為父將馬車送人?那馬夫隨我們一路,為父無銀可付,以馬車當資,有何不妥。」
「父親在斷章取義,兒子指的不單單是馬車一事。」添丁瞪大眼睛望著父親。
王老爺被小兒子純凈帶著怒火的眼神看得暗氣,甩著袖子,轉身進屋。王修柏望著手裡的東西,看看父親,又看看弟弟,到底沒有送回去,他們一家著實需要吃的。添丁望著破爛不堪的老宅,臉色非常不好。王修柏拍拍弟弟的小肩膀,「放心,有大哥在。」
家裡第二個不靠譜的人便在大哥,還不如姐姐,至少姐姐還知拿綉品換錢。不過聽著大哥的話,添丁仍是感動萬分,眼裡含著淚,不是因為剛剛的一巴掌,也不是為落魄的生活,單單隻是為一句話而已。
稍晚的時候,王村的村長和族長帶著幾位老人一同過來,問王老六打算,王老六一句未回,倒是王修柏站在一邊恭敬的應著長輩的話。添丁頂著半邊腫起來的臉,坐在一邊豎耳朵聽。王修柏未提貢田之事,只說要修葺房宅,待修整好后,他要趕考,必要爭個臉面回來。
添丁仰頭,就知道不能信大哥的話,趕考的錢從哪裡來?借錢?平時的生活所需之錢從哪裡來?借錢?
「老六,咱們村裡拿錢建個學堂,請你為夫子如何?」村長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怎麼說老六也是入了先皇眼的榜首,教學生說不定村裡還能再走出個狀元。至於王修柏趕考之事,村長覺得不太容易。
添丁耳朵豎著,覺得村長這是給他們送生活費啊!去學堂授業不錯,至少逢年過節不愁吃食,添丁想得正美,哪想王老爺一盆冷水潑來,「小侄無心讀書。」聽完父親的話,添丁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數以十萬計的神獸在胸口奔騰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