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威勢

74.威勢

石床旁,冷雙成細心照料著蕭拓的傷勢。「小侯爺有沒有想過,該怎樣出鎮?」他貿然留在被秋葉圍困的城鎮里,不會不想退路罷?她暗暗思量,若是半路上再遇見秋葉的挾持,那任她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彌補所造成的缺陷了。

蕭拓回道:「邊市未關之前,自伊闕城前來此地採辦的商隊,仍可出鎮。你扶我去他們的棧亭,他們自然知道帶我們出去。」

伊闕商隊多由異族番邦組成,曾輾轉去了多國皇庭之中,為後宮嬪妃們進獻新奇貨物,久而久之,便積累了一些人脈及通行勝券,往來各處落得便利。

以眼下情勢來看,只要秋葉不恃惡阻斷商貿營運,那麼商隊還有有理由走出鎮子的。

冷雙成找來守林人的木拖車,稍加改進,將滿噹噹的硨磲石包袱放進車斗里,挽著皮繩結就準備下山去。蕭拓在後喚住她:「我坐哪裡?」

「小侯爺先歇在屋裡,我去鎮上探探風聲。」

蕭拓撫著腰傷慢慢走了出來,垂眼說道:「山寒風清,又是宋軍的地盤,你撇下我,就能放心?」

冷雙成回道:「小侯爺若能跟上來,就隨我一起去鎮上。」

蕭拓推開她遞過來的拐杖,抬起右掌按在她肩上,淡淡說道:「借你之力還是方便些,勞駕將我捎上。」

冷雙成回頭看他滿額的汗水,濕漉漉的眸子,暗嘆一聲,未再推拒他,一手攙扶著他,一手提著拖車繩結,極為不便地下了山。

戌時末,山道寂然,宋軍未巡邏至鎮外。

蕭拓靠在樹上歇氣,汗水涔涔流下,緊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眉眼拂落不少倦意。

冷雙成暗想,他的功夫時而頂事時而不濟,也不知緣由何在。她把過他脈,並未探到虛弱之象。

她兀自驚奇著,蕭拓已經發了話:「走不動了,你背我吧。」

冷雙成汗顏,怎麼一天未過,遇見的男人都是嬌慣至極的身子,比她這尋常女子都難得走出一步。

蕭拓見她垂眼看向一旁,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又說:「你不是欠我贈衣施物的恩情么,現在就還給我吧。」

冷雙成回答:「實則這次來鎮上,我本是準備了回禮贈與小侯爺,可是小侯爺決意取眼前之利,那罷了,我還是將禮品扣下來另做打算。」

蕭拓不耐煩地擺手:「說了不準叫我小侯爺,何必顯得生分。」見她遲疑地點頭應允,又好奇地說:「什麼禮物,給我瞧瞧。」

冷雙成認真看他:「給你瞧了,就能自己走么?」

蕭拓扯動嘴角笑了笑:「至少不會要你背我走。」

冷雙成在隨身包袱里翻揀了一陣,掏出兩件硨磲子雕刻成的小物遞了過去,分別是一匹馬和一張床榻,手工有些粗糙,邊角處還來不及打磨。蕭拓眼尖,猛地伸手勾過了她的包袱,從裡面拈出一個白布人偶出來,綉著的是他的眉眼,身上歪歪斜斜套著短衫長褲,針腳依然不夠精細,可稱為拙劣。

他看了卻是愛不釋手,立刻將布偶和雕物放進懷裡,也不怕鼓囊囊的咯著胸口了。

「怎會想到送這些給我?」他的眼裡滿是笑意,渾然不覺傷口在濡血。

冷雙成扶他坐在車斗里,替他多扎了一圈布巾,面不改色說道:「你時常嚷著『好沒意思』,只能讓我整治有意思的小東西出來,討巧讓你高興些。」

蕭拓笑得忘乎所以,從懷裡摸出雕物,與布偶配在一起,讓小人騎馬、睡覺,還突發奇想,拈出一塊巾帕,折了又折,替他蓋上被子。他歪靠在車斗里,催促道:「快走,快走,拖我回蒼城。」

冷雙成暗嘆自己,又是個勞碌的命。她將繩結挽在肩上,當真拖著一車一人一袋慢慢朝市集走去。蕭拓見一袋硬石墊在腰下,不可避免要去摸一摸,問道:「這是什麼?」

冷雙成回道:「海底采來的硨磲石,與你手上的雕件是一樣的質地,你仔細看看,覺得如何?」她隱瞞了溶盆所出的琉璃火硨磲石的實質情況,拿著買來的普通硨磲雕出小件,推說兩者一樣,想借他之手,間接向蕭政顯露此物。

「不錯。」蕭拓打開袋口,敲了敲琉璃火石,說道,「與胚玉相比,幾乎能以假亂真。」

「若是雕成圖飾,鑲嵌在禮殿石柱上,你覺得如何?」

他想了想玉質硨磲紋飾在白石上的樣子,回答:「也不錯,本國大小十餘座禮殿,所飾之物皆不一致,你這個還算本分。」

冷雙成順著話意說下去:「難道還有新奇飾物么?」

「鳥羽、貝殼、牛角、魚珠……無所不奇。」

「這樣說來,硨磲子雕作飾物,模樣既典雅又遵從了禮俗,倒是可以呈進禮殿的——只要侯爺同意。」

「是的。」

冷雙成費力拖著木車走到了鎮口,聽從蕭拓的吩咐,找到了石欄棧亭里的行商隊伍,無需驚動駐紮在關口內的守軍。蕭拓與商鉅交談一刻,說動了他,便與冷雙成藏進隊伍中,等候天明時離境。

倆人分到了一輛牛車。冷雙成將乾草、軟氈鋪在車廂內,跪在一側,扶著蕭拓躺倒,才依在車門角,抬頭去看天上的圓月。

蕭拓輕喚;「過來歇息。」

冷雙成回神說:「明兒是好天氣,你早些睡吧。」

喚她而不過來,應是起了防備心。他哂道:「我傷成這樣,又不能對你下手,躲什麼呢。」

她沒有應聲,側身坐在門口,披月守候了一夜。

他服下麻藥,迷糊睡了過去,偶爾驚醒睜眼一看,總能找到一道凝然的影子,不知不覺讓他心下安寧了不少,想著,如果她一直陪伴下去,也是好的。

行商隊伍出了琉璃鎮,途經土城時,將蕭拓及冷雙成放下。

冷雙成趕著牛車進土城,兵士問清原委,又馬不停蹄地為倆人開道,一路護送進蒼城。

蒼城城頭涼傘下,凜然坐著蕭政的玄衣身影。在得知琉璃鎮出了狀況后,他只調派人馬前去接應,自身並未離城,依然在監督著簡蒼的工事,每當她忙完,就將她拖到府里去。

簡蒼聽說冷雙成回來了,倒是放下羊皮圖卷,先行跑出來迎接。

蕭政走下城牆,來到牛車跟前,從騎兵撩起的布簾下,看了看蕭拓的傷勢。

他轉頭問一旁侍立的冷雙成:「他受傷時,你在哪裡?」

冷雙成早知蕭政與蕭拓不同,不是那樣好打發的,忙恭聲應道:「小侯爺採石,我下海捕硨磲子,並不在一處,由此未搭上援手,是我的過錯,請侯爺輕罰。」

蕭政冷冷道:「身份貴賤不同,所承受的懲罰就不同,你視自己為何人?」

冷雙成不大聽得懂蕭政的話意,車裡的蕭拓卻是聽得懂的,由此還悄然屏住了氣息。

蕭政一聽,更明白兄弟的心意,他接過隨從遞來的鞭子,冷聲道:「怎不答話?」

簡蒼一看見烏黑油亮的鞭子,就繃緊了臉色。她擠進來張開雙手護在冷雙成身前,冷冷瞧著蕭政,說道:「侯爺想打她,必須先踢倒我!只要我站在這裡,就別想動她一根手指頭!」

蕭政看了侍從一眼,沉聲道:「帶王妃下去。」

侍從先行了禮,再左右各上一人,去拖簡蒼的手臂。簡蒼經歷過多次這種架勢,當機立斷衝上去抱住了蕭政的腰身,緊摟著不放,將他的手臂與鞭子都鎖住懷裡,悶聲道:「你再敢對她不客氣,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蕭拓看清了蕭政冷臉上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表情,慢悠悠笑了起來,依然不作聲。冷雙成低聲請趕來診治的軍醫去一趟紅楓院取逆天,並未在意場面上對她不利的境地。

蕭政用一雙厲眼緩緩掃過眾人,兵士們低頭迴避,過後會意過來,隨著長官火速離場。

蕭政在臂上貫力,彈開了簡蒼,冷臉道:「你站一邊去。」

簡蒼站回了冷雙成身前,一臉防備地看著他。

蕭政不看她,徑直對著後面不改顏容的冷雙成說道:「聽不懂我的話么?」

冷雙成行禮:「請侯爺明示。」

蕭政冷冷道:「若認作家奴,按例受十五鞭刑;若求得主人憐憫,可暫且記下鞭子。」

「怎樣……才算獲得憐憫……?」冷雙成吃不準蕭家家規到底是何意。

「自然是由主人認作為親眷。」蕭政提鞭說著,對她完全沒有耐心,「聽懂了就選一個。」

「家奴,十五鞭。」

蕭拓移到車門前,嘆口氣:「你是寧願挨罰,也不願下嫁與我。」

冷雙成回道:「身有他念,心無所託,不錯付小侯爺好意,才是對你的尊重。」

蕭拓笑道:「你總有理。」

蕭政轉身朝校場走去:「石柱前領罰。」

簡蒼慌張跟了過去。

蕭拓嘆息:「侯爺也嚇不倒你么?」

冷雙成未應,走向了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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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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