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蒞臨

80.蒞臨

琉璃鎮蛇谷前,帳篷林立,聚集了眾多的郎中、術士、地保、兵勇等人物,最外圍的地方,則由秋葉指派的騎兵鎮守。

半月以來,所有人都在執行著一個任務:找出盤桓在萬蛇之中的巨毒物紅碩果的解藥,不惜人力,不計錢銀。

任務本是半年期限,不承想,秋葉突然蒞臨琉璃鎮,勒令眾人加快進度,否則以軍法處置。

重賞重責之下,必有勇夫。

郎中灑蛇葯,為兵勇開闢道路。幾經傷亡之後,他們從毒蛇盤繞的谷底掏到了一種白菇,將它拋進裝有紅碩果汁水的瓶子,竟能澄清水源,分出上清下濃的兩層。

秋葉等候在琉璃鎮中,喚郎中再細細勘驗。

郎中稟復,紅碩果生長在蛇谷深處,由毒蛇看護,蛇信涎出的沫子滴在白菇上,並不能腐蝕菇身,由此可見白菇並不畏毒。

秋葉下令熏燃蛇谷,將毒蟲類除凈,把白菇盡收囊中。郎中正在拿白菇煉製藥丸時,突然發覺有一名外來的游醫,也在打聽紅碩果的解藥。

他連忙向秋葉稟告了此事。

秋葉推測,尋常人對毒蛇毒果應是避之不及,能夠找到此地來,背後或許有人指使。他喚郎中旁敲側擊一番,再從路引入手,探出了游醫的來歷。

游醫來自蒼城,攜帶物件不多,偏生出手闊綽,仿似領到了大額獎賞。郎中依照秋葉的旨意,以同行身份與游醫閑聊,終於聽到游醫透露,下一站將要落腳於井關鎮,替他家公子診毒。

「井關鎮是蕭二的地盤。」秋葉探明游醫是蕭拓的使者后,就喚郎中配置了一副特殊的解藥,以高價賣與了游醫。

游醫確實由蕭拓派來,蕭拓忙於徵戰,在未奪下琉璃鎮之前,不便親自趕過來尋找解藥。他挑選一名宋醫,施以賞賜,將蕭政告知的蛇谷、紅碩果等事轉述給宋醫聽,喚人替他跑一趟。

蕭政並未去過蛇谷,所珍藏的紅碩果由魚鳴北采來,魚鳴北如今下落不明,就斷了後續解毒的方子。蕭政將所知消息全數告訴蕭拓,蕭拓又轉告給宋醫,宋醫裝成游醫,來到琉璃鎮打聽蛇谷時,就不可避免會遇見秋葉設置的解毒團。

聽聞白菇能剋制紅碩果之毒,游醫也曾喜不自禁,但隨後得知白菇被秋葉採光,他就難免會懊惱一陣。此時再由郎中出面,借口說趁著配藥便利,偷出了一副解藥,可賣與價高者時,無疑會誘得游醫上鉤。

游醫買到解藥,詢問若是藥效不達,該如何面對公子。他是多留個心眼,想將責任推到郎中身上。郎中從善如流答道,如果不放心,可帶他一起去見公子,出了事,就由他擔著。

游醫求之不得。待秋葉撤走醫帳、守兵后,他帶著郎中輾轉奔赴井關鎮。

蕭拓連拔三鎮,消息如閃電一般,快速傳向遼宋兩國皇庭。

遼太后大感欣慰,發詔令記軍功,並擢升木迦南為宣政院僉院,委派他出使遼境各城宣揚福緣教義。

與此同時,宋朝天子擔憂再失疆土,引發邊關征戰對本國不利,傳令至程香,喚她大力斡旋邊市之事,以小搏大,進而重提邊境議和事務。

程香向來厭戰,自然欣喜異常地促成這兩件國事。

因而臨近新年之時,遼宋兩國各自息戰,派出了勢力空前的使者團進行接洽與商談事務。

商談之地定在勝利方遼國的繁榮古城——伊闕。

伊闕本是前朝古都,享有四百年的聲名歷史。

墨紱帶著聯合商隊最先進駐古城,安置好隊伍后,他便一身輕便地走向東街。

東街多繁華,店鋪羅列,魚龍混雜。若說要打探消息,自然要去南來北往流通之所,鹽池館。

鹽池館在遼宋兩國,均是一樣的妙處。彙集著百行中介,行商坐賈往來如潮,暗地卻另闢有生財的門路。

墨紱施施然走進長街口,就被眼明的館主們看出了不凡來歷——客人周身無配飾,一襲藍色錦袍落地無塵,清貴的俊容上儘是輕淡笑意。唯獨他手上的那把扇子,白玉鑲嵌扇骨,檀香鋪染扇面,一展開,上面竟是蓋著大小國族的玉璽、銀印、戒徽等戳印,集海陸內外的通行憑證於一身。

古有六國相印之事,今有縱橫內陸海外異族番邦的商使之實。

世人尊稱這把扇子為「無極」,即取音「縱橫無忌」之意,尊它的主人為「商鉅」,后未得公子許可,又改稱為節下。

墨紱因未婚妻程香輔助秋葉處置國事之故,對秋葉多有禮讓。一月前,他留在宮裡養病,卻被秋葉橫蠻劫走。他不便動氣,修身養性多時,又得秋葉委派,前來伊闕購葯。購葯本是軍備大事,在他心裡,淪落成不堪一提的小活計。尤其聽到程香也要動身趕往伊闕,督促兩國商談的消息后,他更是少了受脅迫的壓力,只當進駐伊闕一趟,是前來觀賞美景風情的。

墨紱坐在臨街的茶樓里飲茶看雜耍,鹽池館館主上樓來拜訪他,詢問他蒞臨此地的目的。他問了問近日來各處動靜,館主將商旅路上的所有見聞告訴他,讓他收集到了一些消息。

館主離去后,墨紱看見了比得來的消息更有趣的事。

第一批走過東街引得商戶、番民、行頭駐足禮視的人是白袍修行者木迦南。

墨紱不識得他的面相,可聽聞過他的名氣。

底下不斷有人沿街行禮,雙手向天,呈供奉姿勢。

墨紱沒想到近來被遼國尊崇的活佛竟是長得如此清雅貴氣。棄華車豪仆,落落行走於熙攘紅塵中,一眼就讓人看出他的不同。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名手戴鏈鎖的姑娘,容貌秀麗,意態從容。她游目看著左右兩旁行人,仿似什麼都沒看到,但墨紱探究的眼神落下來時,她就能準確地抬頭,對上他,送去微微一笑。

墨紱笑想,果真如程香所說的那般,應了她的胃口,是個不乏味的人物。

他朝冷雙成舉杯示意,邀請她上樓一敘。

木迦南自蒼城出行宣揚佛理,一路都由冷雙成隨護,伊闕是最後一站。各類人齊聚在此,不見得個個都有擁佛之心,尤其是反宋背遼的浮浪戶。木迦南需親近於民,融身街閭巷陌中,無意給了宵小之輩可乘之機。冷雙成護在他身旁,指間拈著金針,常常揮手拂落過去,不著痕迹地化解了一場場的撞擊和偷盜。

迄今為止,她只遇見了小暗算,但不可掉以輕心。

墨紱來邀約,她便屈膝還禮謝絕敬意。

她在海外的秋葉莊院里落腳時,有幸拜讀過集輯了墨紱的情報冊子,知道他身份干係和厲害。

在她稍稍分神間,一名少婦抱著襁褓小兒擠過來向木迦南行禮,央求施以福祿瑞氣。木迦南無奈,摸著小兒額發輕念一段經文,少婦便伸手入懷,偷取了太后賞賜給他的玉印。玉印做得精巧,形似一指寬的玉牌,底部鐫字,寫明宣政院僉院之職,若處置不當,可被別有用心的人炮製出假政令,在僧俗信徒中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冷雙成目明如電,當即鉗住了少婦的手腕,可那女子也有應對,竟將懷中小兒朝地上一丟,尖叫道:「你奪我孩子幹啥?」

冷雙成放開少婦去救小兒,少婦頃刻就將玉印轉交出去,遞給了一名青衣小廝手中。小廝快步跑出長街,旋即不見人影。少婦趁亂奪走孩子,在其他黨羽的掩護下遁去。

冷雙成嘆口氣,回頭對上木迦南:「先生可看明白了?」

木迦南淡淡道:「隨他去吧。」

冷雙成卻是不能隨偷盜者拿著玉印去興風作浪的,她請木迦南一起上了茶樓,與墨紱見禮,溫聲說道:「節下眼界廣,一定識得青衣奴的手段,敢問節下,他是哪家的樁子?」

墨紱笑道:「禮尚往來,你先告訴我,公主在蒼城過得可好?」

他倆都是明眼人,知道各自的身份,連寒暄之語都免了,直接問最緊要的。

冷雙成愈加溫順,回道:「公主得駙馬看重,更是福緣厚積,日常養得清貴的玉身,又能新添一層喜氣。」

墨紱嘴角含笑:「不用給我戴高帽,照實說了,她過得怎樣?」

冷雙成一頓,爽快說道:「公主雖被軟禁,卻衣食無憂,致力於斡旋和談之事,駙馬若是方便,還請多施援手。」

「那是自然。」

「我也不便再耽擱駙馬工夫,只請賜告,先前的青衣奴身份——」

「不急。」墨紱持扇指著茶樓東側的正街,淡然道,「先等御使車駕過去。」

長街上,百騎分列兩旁,肅清了道路。

玄衣銀甲的蕭政端坐馬上,護著一側的青布馬車走入長街,俊容清寒,氣勢如虹。簡蒼因舟車勞頓,怏怏斜靠在車內,十分不適身旁沒了親厚的人,說不上一兩句體己的話。

她害怕蕭政趁著和談之時,對冷木二人做些手腳,不顧蕭政的阻擋,依然矢志不渝地跟來了。

他們作為遼國的御使團,第二批接受樓上墨紱的審閱。

冷雙成在一旁輕聲說:「公主的車駕還在後頭,應是差不多到了。」

墨紱回頭輕笑:「知她好就心足,不一定要相候。」

冷雙成暗奇,適宜地未接話。

第三批走過東街是宋朝的御使團,氣勢煊赫至極,引得民眾紛紛避讓。

依照商談慣例,秋葉也只能派出百名騎兵及隨侍入城,牢牢護在鎏金紫綃帳輦駕周圍,以策靈慧的安全。

他則留在驊龍馬車裡。

驊龍非凡品,以白玉黑檀作飾,徐徐走在前方,四蹄齊聲,震人心鼓,姿勢昂揚,奪人眼目。

冷雙成自然也能瞧見底下的動靜,她甚至還仔細探了探,發覺輦車紗帳中並不見女子妙曼身影,猜測靈慧應是鑽進了馬車裡。

墨紱用無極扇輕敲桌面,拉回冷雙成的目光,笑道:「照這排場來看,世子待靈慧公主親厚有加的傳聞,倒是落得真了。」

冷雙成微微笑道:「世子的做派假不了,海口鎮一度傳來消息,他正在籌備華服美宴,可作為親待公主的表證。」

墨紱低眼細問:「你不介意?」

冷雙成不改聲容:「落拓之身,哪有資格介意。」

墨紱低低一笑:「所以說,知道他好就心意足夠,何需殷勤等候。」他起身拱手施禮:「走吧,我帶二位去及時行樂,撞開不得勢的霉運。」

出了街口,冷雙成偕著木迦南同行,問道:「駙馬為何來伊闕?」

墨紱笑道:「人多耳雜,應喚我『墨紱』為宜。」

冷雙成忙道:「不敢攀附親近。」后改稱他為公子或者節下。

墨紱聽聞過她的謹慎性子,不再勉強,遂應道:「世子喚我來做一件苦差事,將我放在爐火上烤,不安好心。」

冷雙成微異:「公子何出此言?」

墨紱微微笑道:「他明明知道伊闕是遼境商市,喚我買走城內所有藥材,勢必會驚動遼軍;一旦驚動遼軍,我的商隊就走不出,會陷落在城內,從而讓他達到目的。」

「世子有何目的?」

墨紱笑得臉上無絲毫懌色,淡淡說道:「依照他那性子,想必又得借我商使身份,背地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冷雙成有些好奇到底是哪種勾當,對著墨紱笑了笑,欲言又止。墨紱瞭然說道:「買葯、行賄、結交、談判、制約……以前的老本行,估計一個都少不了,他向來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對我和公主從未心慈手軟過。」

而他與程香之所以受秋葉擺布的原因,是以國事為重,成事之後還能得到秋葉的允諾,將侵佔的程家產業交還給他們。

冷雙成訥然,墨紱持扇敲了敲她的肩頭,說道:「趁他的『催命符旨』沒下達之前,當真要抓緊時機行樂,快走吧。」

墨紱的行樂之處在無極院,樓舍森森,一眼望不見底。

冷雙成抬頭看著白匾上的「明度無極」四個大字,恍然驚覺來過此地。很多年前,它並不叫這個名字,如今卻成為遊樂搏戲之場合,納百藝,養聲色,藏著各種營生。

墨紱見木迦南止步不進,笑道:「先生勿憂,裡面有正經去處。偷你玉印的青衣奴,即是出自縹緗閣。」

進得大院之前,一行三人在閽室等候。

冷雙成說:「那名偷兒在人前行竊,並不怕追查到來處,我不由得想,他引我和先生來此處,到底藏著什麼心思。」

墨紱很是認同她的判斷,笑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冷雙成悄然一笑:「我也是這樣想的。」

她想進院,由來已久。曾聽蕭拓談及,伊闕無極,匠藝百精,內中好處不便一一詳舉,單說縹緗閣里的小僮奉茶添香的手藝,就可冠絕天下。

她好書墨,極想瞧瞧縹緗閣的門道,轉而向秋葉講述,無極院內的精湛技藝,與他所享用的仕女宴饗一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勢。

言猶在耳,她倒是沒想到,能這麼快就進一趟院門了。

縹緗閣閣主一路招搖而來,淡青底袍外攏著一層淺黃紗衣,衣飾采色當真應了「縹緗」二字。古時常用青黃兩色的絲帛作書囊書衣,熏文墨香氣,行事落得雅緻。

既是雅緻之處,冷雙成就不便恃武去逼問閣主,將帳下小廝盜取的玉印交出來。她眼尖,看得出來閣主衣袍質地,確是與青衣奴的一樣。

閣主笑道:「孩子們不懂事,喜歡拈走新奇玩意兒,放在『墨盒』里供著,姑娘若是要索回,也得入閣隨俗,用慧目去辨取吧。」

墨盒即是一座漆黑的閣子,窗戶四處用厚密的皮棉紙遮擋了,不透一絲光彩進來。天花上垂吊著一個個青囊袋,裡面盛有各種物件,以響鈴一次為號令,取錯了,失物就得留下,歸閣主所有;若是背時,還會被囊口盤旋的毒蟲咬中,一時半刻得不到解藥,活活挨罪。

墨紱含笑問冷雙成:「初一可願意進去?」

他可不願被蠍子毒蟲類咬中,裡面烏漆墨黑的,磕磕絆絆損壞了藏品,還得逾價賠償。

冷雙成只得「臨黑受命」,一人走進墨盒內,身後的鑲銅門隨即轟然緊閉。

暗沉沉的閣子里,停滯著書墨香氣及衣染清香,除此外,耳、目難以發揮作用。

她抬頭看著半空,將手上的一絕索交叉一捋,磕擊出一點點火花,趁著微光未落之時,看準了一個發出熒白光暈的袋子。

玉印在暗處就如朦朧的月盤,散發出這樣的熹光。

冷雙成伸手去取,還未觸動與囊口扎在一起的銅鈴線,就被一個溫熱的懷抱攬過去了。

墨盒內竟然有人,且氣息控制得連她都未曾察覺到。

她暗驚不已,怒問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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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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