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張叔,張叔快開門。我是顧華。」在急促的敲門聲中,門被打開了。張貴一見顧華和身後這麼些人,嚇了一跳,趕緊往裡面讓。隨後又將門從裡面插上。
「父親。」顧華高聲叫著顧彥章。
「華兒,你們這是怎麼啦?難道……」顧彥章見到兒子的突然出現,很快就從驚訝中猜到了結果。
「父親,趕緊收拾收拾好我們走吧。如今城南和城東已相繼陷入敵手。只是北面尚不清楚。城西還在我們手上。沒時間了,快!」顧華這簡單地介紹,已然使顧彥章明白了戰局的勝敗,他沒有說話,坐到椅子上沉思起來。
「父親,別想了。快走吧!」
「伯父,別猶豫了,叫上伯母趕緊跟我們走吧。」
顧華他們七嘴八舌地勸著顧彥章,顧彥章充耳不聞。
終於,顧彥章緩緩地開了口:「你們走吧!你們還年輕。國家需要你們。我這把老骨頭,就留在這。把我們帶上,反而回拖累你們的。你們都別勸了,都快走吧!華兒,到廚房去,把家裡能帶的乾糧都帶上,你們在路上用得著。」
顧華了解自己的父親,他一旦做出決定是很難再改變的了。
「諸強,帶趙智、趙勇到廚房去,把能帶的乾糧都帶上。」顧華下著命令。
「父親,我想跟母親告個別。」
「去吧,長話短說。不然你母親又要哭哭啼啼的啦。」
就在顧華他準備往內室里走的時候。
李峰叫住了他:「參座,我想去接一位朋友。現在是上午8:30分,我9:30分之前回來。如果,我到時還沒回來。你們就別管我了,你們先走吧!我另想辦法出城。我聽潘麗華講,唐司令下令,凡是撤到江北的人員全部到滁州的琅琊山集結。不管你們去不去那兒,我如果能出去的話,我會到琅琊山的。另外,潘麗華這姑娘,還懇請參座多多費心照顧。」說完,便轉身走出了門。
「李峰,你站住。」潘麗華叫住了已經出門的李峰,並追了出去。
「對不起,麗華,我答應了一個朋友,我得去接她。你要聽從顧參謀的安排,相信他。他會有辦法把你們帶出南京的。我接到朋友,如果沒能按時趕回來,那就只能讓我們在琅琊山見了。多保重!」李峰沒有勇氣面對著潘麗華講這番話。他對潘麗華有深深的愧疚感,要不是因為自己,她不會還留在南京城的。更不會面對結局是九死一生的殘酷結果。
潘麗華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顫聲問道:「能告訴我,你不顧危險,要接的這個朋友是誰嗎?」
李峰轉過身,呵呵一笑:「別這樣。等到時你見了,就知道了。」
憑著女人特有的敏感和直覺,潘麗華已然清楚李峰口中的朋友是一個女人。
「李峰,你能抱抱我嗎?」這話雖然說得很輕,但屋裡的人都還是都聽見了。大家默默地轉過臉,背對著門,連面對房門的顧彥章也低下了頭。
「麗華,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如果失散了,不是說好咱們琅琊山見嗎。重逢時,正好一同感受一番歐陽修筆下醉翁亭的意境。」李峰雖然這麼勸著,但還是走上前,把她摟在自己的懷裡。想想自己已不是情竇初開的人了。女人,對他來說,已經並不神秘和陌生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他為什麼甘願為小桃置危險不顧,而懷裡的麗華對自己的一番深情,自己卻能無動於衷。
「李峰,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速去速回。我等你!」柔柔的話語,使李峰感到這是一個姑娘對他堅貞不渝的承諾。
李峰不由感慨萬千: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自己對一個女人做出的承諾尚未兌現,又將面對另一個女人對自己的承諾。
他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拍了拍潘麗華的背,然後用雙手扶著她的肩頭,將她推離自己的身體,兩眼直視著哭得兩眼紅腫的潘麗華。
「麗華我知道了。別擔心,好嗎?我該走了。」說完決然地向大門去。
城南的青磚黑瓦間,縱橫交錯的小巷裡到處傳來雙方激戰的槍聲。李峰一路打聽著向夫子廟的方向快速行進。
突然,他覺得有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褲管。他止住腳步低頭一看,只見地上躺著一位受傷的**上尉,傷口雖然經過簡單的包紮,可依舊沒能止住傷口的血,使他的臉色是那麼蒼白,顯得很虛弱。他正用絕望的目光看著李峰。低聲哀求著:「兄弟,求求你,補我一槍吧。我是走不了了。咳……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后,他又繼續說道:「這他媽的打的叫什麼仗?我們還在前線拚命。當官的連招呼都不打,就先跑了。唉,我是走不了了。求你送我上路吧!我寧願讓自己兄弟送我,也不願死在鬼子槍下。兄弟,求你啦!」這哀求的話語,使李峰不知該不該答應他。至少,他是不會親手做這種事的。
李峰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手雷,蹲下身,塞到他手裡,「兄弟,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我把這個留給你,你自己決定吧。希望你能像我們旅的弟兄想的一樣。多找幾個墊背的陪著你上路。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疾步離開了。
夫子廟以沒有了昔日的繁華和熱鬧了。孔廟前橫七豎八躺著一具具被丟棄的**屍體和被拋棄的傷兵。他們身上的傷痛遠不及內心被拋棄的痛楚要深。他們已無心再通過咒罵,發泄出內心的不平了。除了呻吟,他們就只能無助地躺在那裡等著命運的安排。流彈不時從李峰頭頂、身邊帶著呼嘯聲「嗖嗖」飛過。翠香樓就在眼前了。門被由裡面反鎖著,李峰敲了半天,也沒人來開。李峰情急之下,抬腿就把門踹開了。
「小桃,小桃!」聲音在空曠的屋裡回蕩著。李峰迅速跑到樓上,一間間尋找著。沒有,沒有,還是沒有。難道她走了嗎?不會,她說過要在這等他的。對,到後院,她曾經說過她只是這裡的一個丫環。想到這,李峰匆匆往後院跑去。
「小桃,我是李大哥。你在哪?」李峰的呼喚終於有了回應。從一間不起眼的小門裡,隱隱傳出一聲聲:「我在這,是李大哥嗎?」李峰打開那扇小門。只見裡面堆滿了柴禾和破舊的棉被。
「小桃,我是李大哥。你在哪?出來吧!」過了會,就見柴禾堆中間被扒開了一條縫,從裡面陸續走出小桃等4、5個姑娘。她們見到李峰就像見到親人般,圍了上來,嘰嘰喳喳地傾訴著自己的內心恐懼。
李峰連忙打斷她們的話。
「別說了,快,跟我走。」說完,拉起小桃就走。別的姑娘們也都無聲地跟在他後面,離開了翠香樓。
「李大哥,咱這是要到哪兒啊?」小紅忍不住問了聲。
「我這是帶你們先到安全的地方。然後,你們想辦法去投親靠友吧!」李峰說的是實話,他沒辦法帶這幾個人一塊回去,不是他不管她們,是他無法向顧華交待。如果,在自己走之前向顧華說明實情倒也罷了。可這冒冒然領回幾個姑娘,還是妓院的妓女,大夥會怎麼看,怎麼想?他沒辦法回答這個現實的問題。
一行人在李峰的帶領下,往西北面退著。李峰也不知道該往哪走。他唯一能想到和認識的就是上次來的那家教會醫院。
他轉身問小紅:「門帘橋附近有家教堂,你認識嗎?」
「認識。我來帶路。」小紅說完就走到最前面。剛剛走到建康路和太平街的交匯處時,就見前面慌慌張張地跑來一群**。李峰迎上去,大聲責問道:「怎麼回事?」
那些散兵一見李峰是位軍官,就停了下來。其中一個向李峰說:「報告長官,日軍已進城了。我們是從中華門一帶才退下來的。日軍正沿著中華路往城裡進攻呢。長官,日軍已離咱們不遠了。趕快走吧!」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槍聲和嘰哩哇啦的日軍喊叫聲。
李峰拔出手槍,對這群士兵吼道:「不許退,各自尋找掩體,聽我指揮!」
說完。悄悄對身邊的小紅說:「你先帶她們去教堂避避。等會,我去找你們。去吧!」幾個姑娘沒再說什麼,跟著小紅飛快地往教堂方向跑去。只有小桃,跑幾步便回回頭看看,直道看到李峰閃身躲進一間民房內,她才加快腳步,追上了姐妹們。
路面上,此時,只能聽見一陣緊過一陣的槍響和日軍的喊叫聲。這群**士兵隱蔽在屋內、樹后,悄然準備著再一次的巷戰。終於,從建康路西邊傳來的腳步聲和叫嚷聲越來越近了,一小隊日本士兵在太陽旗的指引下,正毫無防備的走向李峰他們隱蔽的位置。
李峰率先用槍下達了射擊的命令。在一陣密集的彈雨中,這一小隊日軍大部分被擊斃了。只給個別走在後面的給逃脫了。「弟兄們,撤!」李峰知道再不撤的話,逃脫的日軍將會叫來更多的日軍。
「長官,我們該往哪撤呀?」聚攏在他身邊的士兵有人問。
「弟兄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建議你們往西走,到江邊,順著江邊往下遊走。或許,能找到一條生路。」
李峰說的是實話。這群人也沒再說話了,拎著槍順著太平街往北奔去。
「長官,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嗎?」一個士兵站在原地沒動,問著李峰。
「你為什麼不隨他們走,要跟著我?」李峰好奇地問。
「長官,您不是南京人,從你的口音我能聽出。您也不是一個人,但為什麼您一個人會在這,我不知道。我是本地人,88師的,叫李福寶。長官,您想去哪?我帶您去。」
「呵呵,好小子,你腦子還挺靈的。讓你猜對了。我是混成三旅的,正要去和我們參謀長會合。你知道柳葉街怎麼走嗎?我估計我來的路是走不成了。」
「那您是從哪條路進夫子廟的呀?」李福寶問道。
「好像是從離集慶門不遠的一條路,一直往東,就能到夫子廟了。」
「是的,長官這條路的確已經不能再走了。您跟我走吧!」
李福寶領著李峰穿梭在小巷中。雖然已經是上午了,街上見不到一個居民,家家閉戶。能見到的也就是因找不到方向,拖槍漫無目的地奔跑的**士兵。李峰緊跟在他後面,才穿了幾條巷子。就辨不清東西南北了。一樣窄的巷子,一樣的建築風格,甚至連門的大小開的都一樣。他好像一下子進入了迷宮,要不是有人領著,他自己想走出來,恐怕比登天還難。
「長官,過了這條衚衕口,前面就是柳葉街了。您要找多少號?」
「多少號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家主人姓顧,在南京挺有名的。」李峰的確不知道顧家門牌號,所以就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希望能給李福寶多點提示。
「您該不會說的是顧彥章顧老先生吧?他的字在南京可有名了。」
「對,對,對,就是他家。你認識?」李峰興奮地追問。
「是啊,認識。今年初,我隨我們師長孫元良到他家去求一副字。我們師長和他家門房商量了老半天,門房才答應去稟報。顧老先生可真客氣,隨門房一同出來迎接我們孫師長。我們師長反倒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只可惜,我們這些侍從沒資格踏入他家的大門。唉!」說話間,就到了顧家門口。
李峰一邊敲門,一邊向門裡自我介紹:「大叔,請開下門。我是顧華參謀長的部下,辦完事回來了。」門打開了,李峰禮貌地想張貴點點頭,便帶著李福寶進去了。院子里的台階上、花壇邊坐滿了人,大家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猜測著外面的情況,見到李峰迴來,都站起來圍了上來,打聽著外面的情形。
「李峰,說說看,外面到底怎麼樣了?」顧華分開眾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參座,外面情況很亂。我接到朋友后,走到一半就遇到一隊**從前面撤下來,鬼子就在他們身後。我組織他們打了個伏擊。然後,他們就往江邊撤了。哦,對了,要不是這位兄弟帶我繞回來,我恐怕這時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瞎轉呢。城裡具體情況,您問他吧!」說完,李峰吧李福寶介紹給了顧華。
「報告長官,88師師部警衛營上士李福寶向您報告:我們警衛營是於12日下午奉命增援中華門的。鬼子的攻勢太猛,我們拚死抵抗著,到晚上7點多,不知怎麼回事。卡子門和安德門的守軍突然撤出陣地,我們在沒接到撤退的命令下,仍苦苦撐了4個多小時。實在撐不住了,才退了下來。一邊退,一邊和進城的日軍進行巷戰。後來才知道,撤退令12日下午5點多就下發了。長官,日軍已經離這不遠了,您得趁早拿個主意呀!」
李福寶是出來了,可他的弟弟李福來還被困在一間深巷民居里,李福來幾次想從屋裡衝出來,但都被日軍的子彈擋了回去,李福來退到樓上,準備從樓上找一個地方逃離出去。他側身立在窗戶邊,就看見樓下幾個日軍,小心翼翼的向他所在的這間房子慢慢靠攏,就在他們聚在一起準備砸門的時候,從他們身後傳來「噠噠噠噠------一陣機槍的咆哮聲,當場倒下了幾個鬼子,其餘的驚慌失措的趴倒在地,茫然尋找著剛才那陣槍聲的源頭,他們所處隱身的位置又恰恰都暴露在李福來的眼皮底下。
李福來樂了,舉起今早從中華門撤下來時才撿的一隻三八大蓋,將槍口伸出窗外,將一個鬼子的後腦勺與槍的准心缺口連成一線后,果斷的扣動了扳機。隨即又將槍支移向另一個目標。在兩邊夾擊下,很快就將剩下的幾個鬼子消滅了。
李福來看見對面的窗戶里伸出一隻抓著軍帽的手,在不停的向自己揮動著,估計是對方想叫自己到他那邊去。忙拎著槍跑下樓,一頭鑽到對面的房屋裡。
「小兄弟,你是哪部分的?」李福來見問自己話的是一個中尉,慌忙敬禮:「長官,我是88師259旅下士李福來。」那個中尉笑了笑:「槍法不錯啊!我是36師的,叫李延華。」李福來憨憨的笑著說:「我有一個哥叫李福寶,他的槍法比我還要好,被調到師部了,這會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外面的叫喊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李延華伏在機槍後面,通過破碎后,已經沒有玻璃的窗戶注視著小巷盡頭。李福來也迅速找到了一個掩體,把身體藏了起來。
外面的吵雜聲忽然停了,就看見一個身著中**服的人,拿著一個喇叭站在巷口,身後圍著一群日本兵。這個戰俘舉起喇叭開始大聲喊話:「**弟兄們,我是21軍145師教導團團副史家武,弟兄們,放下武器都出來吧!別再抵抗了,我們饒師長已經死了,司令部的將軍們把我們拋棄了,這仗已經沒法打下去了。皇軍說,只要放下武器,不做抵抗。就可以讓我們回家。弟兄們出來吧!」
陸續有人從兩邊的屋裡走了出來,李延華沒有動,示意李福來也別動。
緩緩朝巷口走去的那些人的身影,擋住李延華的視線,他聽不清那個叫史家武的說了些什麼。可卻看見,那些擋著自己視線的人,在機槍聲中倒下,讓他再一次看見了那個正在點頭哈腰接受日軍誇獎的史家武。
李延華把身邊的中正式步槍拿了起來,將槍口瞄向那個令他噁心的中國人。一聲清脆的槍響,史家武帶著國人對他的鄙視和仇恨倒在了侵略者的腳下。
大批鬼子順著巷子再一次進行清剿,李延華手一招:「李福來,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