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這也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的生活態度。聽到屋門響動,他這才睜開眼,見張一眼已經走出屋,便連忙迎上去。
「老哥,起來了。都是我不好,昨晚讓你喝了那麼多的酒,老爺已經責罵過我了。」
「什麼?顧老爺來找過我?」張一眼吃驚的問著張貴。
「是啊!他老人家一早就過來問你有沒有起來,我說,我去叫醒你。他非但不讓,還囑咐我千萬別把你給吵醒了。」聽張貴這麼一說,張一眼趕緊朝後院走去。
「顧老爺,您找我有事?」一進門就問著正在喝茶的顧彥章。
「哦,張師傅。你起來了。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問你,昨晚休息的好嗎?快別站著了,來,坐吧!」聽顧彥章這麼一說,他懸著的心才落下。
等了一會,張一眼才開口:「顧老爺,謝謝您肯收留那兩個苦命的丫頭,我這替她們死去的爹給您老磕頭了。」說完起身就要給顧彥章跪下。他這話語和舉動嚇了顧彥章一跳。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雙手及時制止住了他。
「張師傅,快別這麼說。大家同根同枝,我既能幫忙,焉有不幫之理。應該的,應該的。」
張一眼感激的望著顧彥章,又說:「我準備回去看看。一來,是看看家裡的火滅了沒有。二來,羅師傅的屍首還躺在那,得有人去料理。三來,給這兩丫頭取些衣服回來。」
顧彥章略加思索后,起身從裡屋取出山本交給他的通行證和他看了就生氣地細布條。
「張師傅,你把這帶上,這是護身符。如今這世道,菩薩和佛祖是護佑不了咱們了。反過來卻要鬼魔來庇護。可悲啊!你也要往開里想,活著的人,還得要活下去呀!」邊說邊將細布條扎在張一眼的右臂上。張一眼望著這位慈祥的老人,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也只得重重地嘆了口氣。接過通行證揣進兜里,轉身出了房門。
張一眼才走出柳葉街。就被幾個日本兵攔住了。他忙用手指著指指右手臂上的扎著的布條,又從口袋裡掏出通行證遞了過去。一個領頭模樣的鬼子,一把奪過證件,打開看了看沒說什麼,又遞還給張一眼。一揮手,帶著他的人朝別的地方跑去了。
見這夥人走遠了,張一眼用袖子擦了擦頭上冒出的冷汗。他還真沒想到,這張通行證還真起到了比燒香拜佛還管用的效果。憑著這張魔鬼頒發的護身符,他順利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兩間經過一夜大火洗禮后的房屋早已坍塌。張一眼用手把扒著尚有餘溫的磚瓦。終於在牆角處找到了兒子的一家。兩具色如黑炭的身體重疊在一起,在張一眼所站著的角度不難看出,兒子的身下是他的媳婦,媳婦懷裡一定還抱著他們才幾個月大的孩子。一家人緊緊摟在一起。
張一眼的眼中已經流不出淚水了,他知道,再多的淚水也換不回死去人的生命,也喚不醒那些失去人性的日寇內心藏埋的良知。他現在能做和該做的事,就是盡自己的能力,為那些還活著的人去做些事。他想把兒子一家埋了,轉了一圈才想起,自家的鐵鍬還留在羅廣忠家裡。
「孩子們,你們再等一等,等我把你羅叔先送走啰,就過來送你們。」
張一眼費勁的用鐵鍬挖著腳下被凍的堅硬如鐵的土地,汗水很快就汗濕了他的衣服。安葬完羅廣忠后,他顧不上休息,在二姑娘的房內翻找一陣出來后,直奔大姑娘的房間進門時,順手扯下門上掛著的門帘布。將這姐妹倆的衣物一併用這塊布包紮好后,拿起鍬回到自己的家中。他挖給兒子一家的坑穴時,有經驗了。先用水將院中干硬的土地潤濕,自己在一旁等了會。果然很奏效。他很快就挖好了一個長方形的坑穴。
在將兒子一家搬運到坑穴的過程中,他覺得有一樣東西東掉落下來,砸在自己的腳面上。等把他們都放置坑穴中后,這才回頭察看那個滑落的東西。是那根金條,他交給他兒媳婦時,讓她收好的那根金條。它正靜靜的躺在地上讓明媚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他俯身將它拾起,又回到坑邊。想都沒想就將它丟進,「還是你們帶去吧!算是到那邊給閻王,小鬼的買路錢。」忙完后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家門。
木匠營的巷口,第一家是家木材店,老闆為人忠厚和張一眼的私交也很好。此時,他家的門敞開著。就在他經過門口時,聽見裡面傳來一聲響動。他想了一下,還是抬腳跨過門檻進入到屋內。
「裡面有人嗎?」他輕聲的問著,見無人回應。便繼續朝裡面走著,每一間房屋都看了,每一間房屋內,不是屍體,就是散亂著物品的碎片。他不想再掘坑掩埋屍體了,他心裡明白,自己每埋一具屍體,對自己內心就會更加重一份傷痛。南京此時的死人太多太多,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為死人做什麼了,更該去為那些活著的人做些什麼。他想到這,又提高嗓音,再次問了一遍:「還有人在嗎?」
又一次的響聲,才使他可算找到了聲音的源頭。在院子的角落處一個箱子不像箱子,馬槽不像馬槽的物件上面壓著一塊平扁的山石,他走到物件跟前,雙手一使勁掀開石塊。見槽子里平躺著一個3歲左右的孩子,虎頭虎腦的正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他。張一眼鼻子一酸,這是木材店嚴家僅存的一根獨苗了。
「小狗蛋,別怕。起來,跟張爺爺回家去。」小男孩聽話的站了起來,伸出兩隻胳膊等著張一眼去抱。張一眼憐愛的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孩子的小臉,順手將他抱在懷裡。將他柔嫩的小臉貼在自己臉上。可能是他腮幫上的鬍鬚觸到了孩子的癢處,孩子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稚嫩而純真的笑聲,使張一眼想到了自己的孫子,他輕輕地放下孩子,攙著他走出家門。這一老一小,步履蹣跚的行走在這人間地獄。孩子的無知使他而無畏。老人心中的仇恨令他而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