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東京城外道真言進退兩難
政和七年正月,東京殿前指揮使高俅官升太尉。高俅原為翰林學士蘇軾的小吏;工筆札,善蹴踘,一技之長混進了東京開封府。得到端王趙佶的寵信。佶登帝位后,更加優寵高俅,多次越級提拔,至此,官拜太尉,成為武臣階官之首。
青煙寥寥奢華闊氣的太殿大宅內。
花園中,曲苑護欄,奇石嶙峋,紅亭璃瓦,碧草青翠,樹木郁蔥。兩隻外觀精緻考究的青銅方鼎,立在梁師成虎皮藤椅的背後,銅鼎里插著數十支薰香,薰香點著的,裊裊升空,梁師成就躺在那張虎皮鋪蓋的藤椅上,微閉雙目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旁邊還恭恭敬敬站立二人,一個蔡京;一個童貫。向來老謀深算的梁師成,作夢也未曾想到,劉威龍殺了杭州三霸以後,竟然還敢來東京。
梁師成一身紫色常服,頭戴黑色賢冠,腰間佩帶著金色的「魚袋」,腳上穿著絲麻織造的官鞋,張開一雙細眯眯的龍蝦眼睛,豎起兩道粗長濃黑的眉毛,呃了一聲,似乎話題到嘴邊,想說什麼又沒說,自身旁木几上,端起來一盞茶,咕嚕咕嚕濡潤一下喉嚨,咽下去。
蔡京長翅帽,圓領紫袍,革履鞋;童貫曲領大袖公服,頭戴硬翅帽,腳上白綾襪黑色皮履,兩人低頭頷首,偷眼看著一言不發的梁師成,如同兩隻溫順又沉默的羔羊,立在哪兒,靜候。三位服飾打扮,明眼人一瞅,就知道官職身份地位各自不同。
宋朝自趙匡胤以來,開始以官服顏色來代表品級高低。紫色和紅色屬三品以上高官服飾,所以稱為「滿朝朱紫貴」,藍色是四品官的服飾,五品一律為緋色,六七品官基本就是綠色和青色了。
浙江和江蘇各地知州縣衙,最先接到來自東京梁師成親筆批示的追捕官文。各地迅速召集圍捕人手,組織捕快四處搜尋,浙江和江蘇各地城門,也早已經張貼著畫有兩人頭像的通緝告示。只是因為古代的交通工具不怎麼發達,所以,梁師成推斷劉威龍犯案以後,也逃不了那麼快,哪裡會想到,他身揣奇書,掌握了戴宗甲馬神行術,兩天就可以到河北,再從河北一天就可以到開封府。有些事情靠的是人品和運氣,並非無敵。如果真正是無敵,在杭州也就根本不需要躲避梁師成門下的二十四道黑影。李小龍那麼強,也不敢說自己天下第一。
眉目疏朗俊秀,風度儒雅從容,高鼻寬額,方頭大臉的蔡京,鼓起勇氣,從牙縫擠出句話來,聲調絕對的溫和,說:「殿爺,高俅那小子極盡能事,討好聖上,爬得真快,昨日升太尉了。哦,另外,聽王黼昨日說,二十四道黑影,正在回東京的路上,是嗎?」惡人奸臣不一定就得面目猙獰,眼前蔡京童貫外表正如《宋史》記載的一模一樣,人不可貌相往往就是如此,雖然二位相貌很有點中古東方美男子的味道;卻絲毫不妨礙他們為官的狡詐貪婪,做事的陰毒狠辣。梁師成的外貌長得就沒他們那麼幸運,瞪眼揚眉都是一副大奸大惡之相,難怪蔡京、童貫、王黼……對他十分敬畏。
梁師成眼皮稍微動了下,瞥了瞥蔡京,喉嚨里「嗯」了聲,又雙目微合,繼續曬他的太陽。
身材高大魁偉,皮骨強勁如鐵,雙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頤下生著鬍鬚,一眼望去,陽剛之氣十足,不像是閹割后的宦官的童貫,上前兩步,對梁師成,低聲道:「殿爺,西夏於我邊境興兵作亂,青唐告急,臣昨日領聖上旨意,明日起程帶兵征討……臨行之際,特來傾聽殿爺啟示」
「嗯!童監軍啊,今番此去西夏,實在機遇難得,如能收復四州,凱旋迴師,博取聖上賞識,日後必定是平步青雲,官運亨通啊!明白嗎!?」
「小的明白,謝殿爺金玉良言」童貫點頭哈腰道。
杭州蘇府自劉威龍殺杭州三霸逃亡后的第二天,就被王知縣派遣眾多衙差里裡外外抄洗一空,兩扇古樸沉重的朱漆大門,也已貼上大宋白紙黑字的封條。
錢塘知縣和主簿也因涉嫌包庇縱放殺人欽犯兩項罪名,罷官入獄。
幸好劉威龍殺杭州三霸前後,方臘等人確實一概不知,才沒有被此案所牽連。
青溪方臘和他的兄弟們獲悉劉威龍殺杭州三霸的消息,劉威龍早已經離開杭州,逃亡河北。方臘、方傑、方文定、方七佛、石寶和王寅等人,先後兩次去杭州龐萬春兄妹的綢緞鋪,打聽劉威龍的去向,龐萬春兄妹又哪裡知道呢。
蘇州石生說,劉威龍和蘇星語跟我有過節,他連你們那裡都沒有去,絕對不可能逃往蘇州。
方臘猜想劉威龍帶著他娘子很可能回山東去了。大家都沒想到劉威龍,會去東京。
錢塘換了個新知縣,叫屠文炳。這人原是杭州經略門下的一個小吏,因善於溜須拍馬,又和經略官結了門親,通過暗中賄賂,沒費多大勁,便上了位。萬源里正方有常和他素有交情,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方有常又開始變本加厲窮凶極惡橫行鄉里了。
可想而知,接下來方聞覺方臘等父子兄弟的日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歷史正朝著它原本的軌跡,順其自然的進行發展下去。
七年正月十六,東京北城門郊外。
劉威龍和蘇星語從一片桃樹林出來,抬頭就望見,來來往往進出城門的五花八門的人,才走幾步,蘇星語嘟著櫻紅小嘴,不願意走了。
「相公,從杭州奔逃至今,娘子心裡就一直有些事不是怎麼明白。一路上,因忙於奔命逃亡,幾次想問個清楚,都沒有問,以為你會主動告訴我,可眼下已經到了東京,你依然沒告訴我,我們來東京的目的。還有,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現在的處境,居無定所,四處飄泊,一但你我沒了銀兩,衣食居行的問題,如何解決?相公啊!為何這些事情,你不與我敞開心扉,坦白實說呢?我確實,不明白哦……」蘇星語此刻雖然生氣,卻還是輕柔細語道。
「娘子,千萬別生氣,好嗎?且聽我說就是,我也並非沒有慎重考慮過這些實際問題。只是,你知道嗎?我跋山涉水意念堅定來這東京,卻只有一個目的。」劉威龍心裡還是怕說出來,驚嚇到娘子,欲言又止。
「如今你我夫妻之間,還有什麼不可直言相告的事情呢?說呀!相公。不管你說什麼,我絕對不生氣,快說,不說我就不進東京城」
「——報仇!!」劉威龍終於斬釘截鐵說出來這兩個字。
蘇星語一聽,先是大驚失色,然後,唉聲嘆氣,接著,眼睛眨了眨,兩顆晶瑩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抬手擦擦,上前一把挽住劉威龍的手臂,心平氣和的說道。
「相公啊,千萬千萬不可這樣想,知道嗎?這一路上,娘子心裡縱然再難過,因為有相公陪伴,報仇的事情也已經埋藏在心底,不願再提,可是,你知道嗎,我內心何嘗沒想過親自為父母報仇雪恨,能行嗎??梁師成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也知道你武藝高強,渾身是膽,可人家千軍萬馬,你何以應付?所以,猜想過你執意往東京的目的,多半是為了替我父母報仇。只是我沒有去追問。相公,娘子剛才聽你一說報仇二字,既驚訝又感動,驚訝於你的魯莽衝動,感動於你的情意兩全,想我父母九泉之下得知,也可從此安息瞑目……」
「娘子,你又誤會了,放心,我沒有那麼幼稚,你說的那些我都一一考慮過,報仇雖然只是一個目的,方法卻有許多,我是想尋找機會,暗地刺殺梁師成,這樣也不行嗎?」
「刺殺?!」
「對!偷偷刺殺,明白嗎?」
「這樣也行不通的,你根本接近不了梁師成的,再說,就算你成功又怎麼樣?他的那些心腹黨羽蔡京、童貫,會放過我們嗎?相公,還是算了吧,好嗎!娘子求你了」
「你又想錯了,娘子,難道我們現在很安全嗎?我殺了杭州三霸,你認為梁師成會善罷甘休嗎?」
「這個娘子當然知道,殺杭州三霸,你是偷偷瞞著我去的,如果我當時知道,也同樣不會讓你去挺而走險,既然已經發生,事實不可改變。如今卻不一樣,梁師成相比杭州三霸,危險百倍,明知道這樣,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相公去飛蛾撲火,明白嗎?我們趕快離開東京,去遙遠偏僻的地方隱姓埋名……乾脆我們去大理,找一鳴弟吧」
「我考慮考慮,好嗎?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