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12.(十二)

沒過多久,迎春和鈴蘭就進來伺候雨浣手了,想必是聞人詣派人去木槿軒說過了二小姐會和他一起用早飯,她們也跟著一起過來服侍。待聞人詣換好衣衫出來,丫鬟們已將菜端上了桌。因昨晚團圓飯吃得油膩,守夜時又吃了點心,所以早飯做的很是清淡簡單,香甜的小米粥,精緻的包子,蒸好的雞蛋羹,以及各色精美的小菜,倒也擺了一桌子。

雨用勺子攪著碗里的粥,木然地喝了一口,卻食不知味,聞人詣關切地問:「怎麼?不合胃口嗎?」

雨忙說:「不是,大約是昨晚吃多了,今日起得又早,這會兒沒什麼胃口。」

聞人詣說:「沒胃口也要吃一些,吃飽了回去再睡一會兒吧,你今日可以偷懶,我就沒你這麼好福氣了,一會兒許多人都會來給爺爺和爹拜年,我得一直陪著。不過,明日姐姐和安王來的時候,你可得打起精神來,莫失了禮數。」

雨點頭說好,強逼著自己用了些飯,就早早回了木槿軒,雨茫然地坐在炕上,讓所有丫鬟都出去,關上房門之後,雨一連做了幾次深呼吸,才讓自己逐漸鎮定了下來。不是沒有想過要與他重逢,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只不過,她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縱使相逢,也應不識。

雨的唇角透著一絲嘲諷的譏笑,歸寧?是了,她怎麼會忘了這一點,新出嫁的女兒第一個年初二是一定要帶著女婿回娘家的,只是他在與妻子恩恩愛愛歸寧的時候,是否還會想起屍骨未寒的她?雨想到臨死前最後看到的那一幕,那樣悲傷驚恐的眼神,和滴落在她臉上的淚水……他是在做戲嗎?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翻湧,她不相信他對自己無情,那三年的朝夕相對,耳鬢廝磨的喃喃情話清晰如昨,他是喜歡她的!可再多的喜歡,也不及那個皇位重要,也不及聞人詩的身份重要。那個帶著安王府令牌的侍衛真的是他派來的嗎?雨痛苦的閉上眼睛,就算重活一世,只要一想起那個染血的令牌,就讓她的心如墜萬年寒冰,究竟是為什麼,他要致她於死地?她真的很想衝到他面前問問清楚,可從前的雨做不到,現在的聞人語依然做不到。

她死了,可他還活著,和妻子恩恩愛愛地活著!對那個皇位勢在必得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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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陳嬤嬤便張羅著讓迎春和萱草伺候二小姐穿衣梳妝,迎春替雨挑了一件鵝黃色的衣裙,正要服侍她穿上,雨忽然問:「有湖藍色的么?」

迎春驚訝地說:「有是有,不過,那件略薄了一些,不是這個天穿的,奴婢已經收起來了呢。」

雨面無表情地道:「裡面多加一件半臂便好,去找出來吧,我今日想穿湖藍色的。」

陳嬤嬤說:「二小姐既想穿,迎春,快去找出來。」

迎春急匆匆地出去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捧著一件湖藍色的衣裙走了進來,萱草已服侍雨多加了一件半臂,雨穿上衣裙,在銅鏡前照了照,不覺淡淡一笑。雖是一樣的顏色,不過卻比安王府侍女的衣服要精緻繁複得多,一模一樣自然是不可能的,然而,正是這似是似非,才會讓人印象深刻。

安王是皇子,就算護國公世子是他的岳父,全家也需得在門口跪迎,安王府的下人來通報過後,一家子人便一起等在了門口,雨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站在喬氏和聞人詣的身後。在看到那輛熟悉的馬車時,雨忽地一陣眩暈,差點沒有站穩,那輛馬車,承載了多少她曾經的回憶,可如今,它卻載著安王和安王妃一起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侍衛打開馬車的門,李泓探出身來,下了馬車,又轉過身去,伸手將安王妃攙了下來,雨隨著眾人一起跪了下去,齊聲行禮。李泓和安王妃走上前來,分別扶起了護國公和國公夫人,李泓溫和地道:「快起來吧,多日不見,爺爺奶奶身子可還安好?」敘話一陣之後,又向聞人哲和喬氏問了安。

雨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才敢抬眼看他,不覺有些發愣,他明顯瘦了許多,連衣服都有些撐不起,可卻更顯風姿俊逸,望之好似謫仙,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在護國公一家面前,他自不會透出冷漠和疏離,但那藏在眼底的情緒是什麼?怎麼會是一抹不合時宜的哀傷?雨疑心是自己看錯了,正想再細看時,護國公和聞人哲已將安王迎進了門內,國公夫人和喬氏也陪著安王妃一起走了進去。

聞人詣和雨走在後面,聞人詣笑著說:「還是咱們大姐有福氣,安王謙謙君子,看著如仙人一般,連我這男子都自嘆弗如,多少女子夢寐求之只盼他一顧,可他卻對大姐情有獨鍾,恩愛不已,方才你可瞧見了?連大姐下馬車都是安王親自扶下來的呢!」

雨冷笑著:「是啊!當真恩愛!」

聞人詣看不見雨的表情,揶揄道:「你且學著點吧,以後要如大姐一般,找個情投意合的夫君才是!」

情投意合?雨再次冷笑,半晌后,才收起了神情,看著聞人詣笑道:「你先娶個情投意合的娘子回來再說吧。」

聞人詣敲了下她的腦門:「才說你長大了,又開始牙尖嘴利,一會兒仔細著,別失了禮數。」

雨小聲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聞人諶跟在他們身後,開口問:「大哥,二姐,你們要點什麼燈?」

聞人詣一笑,牽過他的手道:「點花燈啊,不過今日不行,等到元宵節,讓你一次點個夠。」

雨聽著他們笑鬧,沉默地望著安王的背影。

下人抬著一箱箱的禮物往護國公府里走,何姨娘和姜姨娘站在一起,不無羨慕地說:「這天家到底是天家,回門禮竟如此豐厚!」

姜姨娘點頭:「是啊,也是大姑娘得寵才會如此吧!」

何姨娘輕哼了一聲,沒有接話,只跟著一起進去了。

護國公府的大堂內,安王與護國公坐在上座,其餘人皆在下座,喬氏看著安王,有些不安地說:「殿下看著像是比大婚之時消瘦了,可是身子抱恙?」

安王笑著擺擺手:「不礙事的,最近公事繁忙,有時父皇派下差事來,連飯也顧不上吃,這才瘦了些許,多謝岳母關心。」

「殿下千萬要保重身子,」喬氏轉頭看著安王妃,「詩兒要好生照顧著殿下的身子才是!」

安王妃忙應了是,安王說:「王妃日日都會為本王煲湯,相信這樣喝下去,本王很快就會胖起來了。」

在座眾人聞言皆笑了起來,安王妃紅著臉,笑嗔了一眼李泓,李泓微笑著回望著她,喬氏打量著他倆的神情,不由得心花怒放,雨拽了拽聞人詣的胳膊,輕聲說:「哥哥,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一會兒幫我跟娘回一聲。」

聞人詣關切地問:「哪裡不舒服?可要喊大夫?」

雨搖頭道:「就是身子有些乏,想回去睡一會兒,不礙事的,不用請大夫,你一會兒悄悄回了娘便是。」

聞人詣點點頭:「好,那你回去好好歇著吧,晚些時候我再去看你。」

雨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大堂,一直走出了很遠,那滿臉堆著的笑容才迅速垮了下來,他忘了!他真的忘了!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相處,以及流到他懷裡的鮮血,都淹沒在了聞人詩一個嬌羞無限的笑容里。

雨獨自一人坐在後花園的小湖邊,也不知過了多久,因著安王晌午要在這裡用餐,公府上下忙碌無比,連她房裡的丫鬟都被抽過去幫忙了,自是沒有人來過問她。小湖邊上種著許多寒芒,風一吹過便成群地搖動,形成一波又一波的葉浪。雨脫下披風,伸手拽了一根寒芒在手裡把玩。

「這裡怎會種植著蘆葦?」冷不丁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雨一驚,忙跳了起來,待看清來人時,剎時腦海一陣空白。

片刻后,她穩下心神,行禮道:「見過安王殿下。」

李泓虛扶了一把:「你是小妹吧?方才倒沒看到你,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還有礙?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呢?」

雨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道:「已經大好了,適才覺得屋子裡有些悶,便出來透透氣,多謝殿下關心。」

李泓笑著說:「別那麼見外,叫本王姐夫也可。」

雨咬著牙:「姐……姐夫怎麼到這裡來了?」

「你姐姐說,用飯之前陪本王在府里轉一轉,結果走了一會兒又覺得冷,回去換手爐了,本王便隨意走走,看到這裡的蘆葦,一時好奇。」

「這是寒芒,不是蘆葦。」

李泓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本王竟不識寒芒,誤認成了蘆葦。」

雨扭過臉去看著那些寒芒,嘴角含著一絲譏笑:「它們本就長得相像,誤認也不奇怪,只不過蘆葦是野草,生來低賤,只能長在野外的水邊,而寒芒卻是養在富貴人家院子里的花草,雖然相似,身份卻是天差地別了。」

李泓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問:「草木也有身份?」

「草木也生活在這世上,怎會沒有身份?哪個大戶人家的院子里會種上野花野草呢?就算偶然種了一些,也不過是貪圖一時新鮮好玩,一旦它妨礙了高貴的牡丹生長,就要將它剷除。不過——」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野花野草生命力頑強,未必能完全剷除乾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李泓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寒芒,沒有說話。雨笑看著他問:「姐夫喜歡蘆葦?」

李泓垂下眼眸,眼神中哀傷的神情一閃而過,他平靜地說:「蘆葦是飄零之物,隨風而盪,卻止於其根。」

「如此說來,蘆葦是相思之物。」

李泓有些訝異地看著她:「怎麼說?」

雨笑著道:「思緒無限,恍惚飄搖,而牽挂於根。根者,情也,相思莫不如是,露之為物,瞬息消亡。」

李泓的眼光落在她湖藍色的衣裙上,彷彿有片刻的恍惚,雨抬起頭看著他說:「蘆葦也叫蒹葭,見蒹葭而思伊人,可不是相思之物么?」

李泓的眼神一滯,微微蹙眉看著雨,半晌后才說:「小妹的見解確是奇特,對了,還不知道小妹的閨名是?」

雨微笑著側過頭,今日,沒有下雨呢……她轉過臉來,嫣然一笑:「我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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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化雨(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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