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
雨聽到她的名字,才想起了她的身份,大學士衛仲文之女,衛姰施施然行了一禮,又對雨笑著道:「聞人妹妹也在這裡么?」
雨不動聲色:「見過衛姐姐。」
「咱們真是許久不見了,」衛姰笑看了一眼李浲,「聞人妹妹從前深居簡出,我雖有心親近,可一直也見不到妹妹,卻不想妹妹竟與齊王殿下這般熟稔。」
雨垂下眼睛:「衛姐姐說笑了,我與殿下今日也是第一次見呢。」
衛姰驚訝:「當真?聞人妹妹真是好福氣,第一天認識,就能讓殿下吹笛為你伴奏,平日里,要想聽到殿下的笛音,真是不容易呢。」
雨覺得好笑,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衛姰身形嬌小,長相十分嬌俏,性子也大方,在同輩的女眷中,算是十分出挑的。由於雨是第一次參加宮中的飲宴,方才在殿內之時,各家女眷基本都來跟雨相互見禮過,唯獨她活躍於四處,沒有跟雨說過一句話,這會兒只怕也是沖著齊王的面子。
李浲冷著臉說:「不知衛小姐找本王何事?」
衛姰笑吟吟地說:「下個月初十是我十四歲的生辰,我在府上辦了壽宴,不知殿下可否賞光?」
李浲沉吟著沒有說話,衛姰見狀便繼續道:「賓客都是我和哥哥邀請的,請的都是平日里玩的要好的一些朋友,都是殿下相熟之人。」她又看向雨,「聞人妹妹若有空,不如也來湊個熱鬧。」
雨笑著一口答應:「好啊。」貴族之間的聚會宴席,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間,既能積累人脈,也能探聽到時局動向,最關鍵的是,能快速地讓自己進入眾人的視線,自然不可錯過。
衛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方才不過是礙著齊王隨口一說而已,誰曾想從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弱不禁風的聞人家二小姐竟然會答應參加她的生辰賀宴,不過衛姰很快反應過來,甜甜一笑:「那太好了,今日妹妹在交泰殿一鳴驚人,不知多少人想結交與你呢,多謝妹妹賞光。」
李浲默默看了一眼雨,對衛姰說:「衛小姐的生辰是大事,本王自會精心挑選賀禮,屆時登門送上。」
衛姰面露喜色,行了一禮:「謝過殿下。」
雨見機向李浲行禮告退,李浲無奈,只得點頭應允,雨走得遠了,回頭看時,衛姰還在與李浲說著什麼,李浲見雨向他看來,便匆匆和衛姰告辭,轉身離去。
雨行至宮門口,喬氏已在馬車上等著她,見她上車,便拉過她細問:「齊王與你說了什麼?」
雨照實回答了,喬氏驚訝道:「齊王竟主動邀約,倒是難得。」
雨若有所思地說:「那個衛姰,對我倒是很有敵意呢。」
「衛姰么?」喬氏不屑地哼了一聲,「衛家嫡女,自然眼高於頂,仗著他父親是大學士,深受皇上器重,誰都不放在眼裡。她可是心心念念要嫁進皇室的,安王娶了你姐姐,她眼下必定只盯著齊王了,否則便只能做側妃,可憑她的脾氣,怎能讓自己居於他人之下?」
「下個月初十是她生辰,方才她邀請齊王時,也請了我去,我答應了,娘看應該送什麼賀禮好?」
喬氏驚訝地看著雨:「你答應了?」
雨鎮定地點了點頭:「當時齊王也在,我不好拒絕。」
喬氏說:「這倒也是,不過你竟然會答應,娘真是沒想到,以前這類的宴請,你可是從不參與呢,我和你姐姐說了你多少次你都不聽。」
雨心下有些不安起來,想了想才說:「從前身子不好,故而不太願意出門,如今既痊癒了,出去走動走動也覺得不錯。」
喬氏嘆了口氣:「是啊,以前你到了秋冬季節總是咳嗽,總有些閑言碎語說你是得了癆病,其實你不過是身子弱而已,哪裡是癆病了?可你聽見了之後,便不願意出門,連進宮拜見太后都是能推就推,語兒,見你如今身子好了起來,見著外人也願意說話了,娘心裡不知有多寬慰。」
雨笑了笑:「娘放心,我日後不會再讓娘擔心了。」雨忽地想起李浲的話,便看著喬氏期期艾艾地問:「娘,說起來,我有幾年沒有進宮了?」
喬氏說:「上一次你進宮,還是三年前跟著你奶奶和我還有你姐姐去拜見太后,你當時身子不好,只在太後宮中待了一會兒,用過午飯就出宮了。」
雨皺著眉思索,李浲問她可記得三年前之事,想來應該是那次聞人語進宮,才會與李浲有過交集,聞人語當時除了太後宮中哪裡也沒去,他們只能是在太後宮中遇見的,可今天喬氏、蓉貴妃都認為雨和李浲是第一次相見,連李浲都對蓉貴妃說「彼時尚不知道彼此身份」,這表示李浲壓根沒有將三年前和聞人語相見的事情告訴別人,這到底是為什麼?會是什麼事呢?
喬氏見雨在愣愣地發獃,便說:「衛姰生辰可是下個月初十么?那這賀禮要趕緊挑起來了,便是雕塊玉石什麼的,也要好幾日的工夫。」
雨點頭:「明日我就開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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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第二次出門,比第一次時輕鬆了許多,安王妃有孕,聞人一家歡慶不已,沒過幾日便要去安王府上探望,雨借著為衛姰準備賀禮的借口沒有一同前往,於是換上了一身很普通的衣服,帶著迎春出門。
雨是第一次參加閨閣小姐的生辰宴,恐怕對聞人語來說也是第一次,對方還是大學士之女,賀禮萬不可草率,若不夠隆重,既失了禮數,也得罪了對方,可若太過隆重,又恐有拉攏對方之嫌,最好是能夠別出心裁,與眾不同。雨連逛了幾家店,都沒有看到什麼令她怦然心動的東西,加之心情鬱悶,不由得意興闌珊。
迎春看著雨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她還在為沒能去成龍雲寺而不快,早上出門前,雨提出要去龍雲寺時,陳嬤嬤卻再三叮囑,不可自行去遠的地方,二月二那日,老夫人和喬氏自會帶著她們去龍雲寺酬神。迎春小心地問:「二小姐若是想拜神,前面不遠處倒有個土地廟,不如我帶您過去?」
雨頓了頓,她哪裡是想去龍雲寺?只不過想回家看看罷了,上一次聞人詣已答應了要帶她去,可卻出了疹子,元宵節過後全家上下又一直圍著安王妃打轉,自然無暇顧及於她。然而這些原因她又怎能說出口?雨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的借口,便點頭道:「也好啊。」
土地廟位於長街的最東邊,毗鄰一個很大的集市,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香火也是源源不斷。迎春為雨請了柱香,雨跪下拜了三拜,抬頭看著裊裊青煙中佛龕內面容慈祥的土地像,傳說中,土地不止掌管著民間的財與福,也掌管著陰司,如若家中有親人去世,家人總要到土地廟,稟告死者的姓名生辰,求土地公接收死者的魂魄,並為死者引路。雨沉默地看著土地像,內心卻波瀾不已,想必父母和弟弟一早已在土地廟稟告過,可她的魂魄卻並沒有如願被接收,如果父母知道她還以這樣的方式活著,不知是喜是驚,又或是根本不會相信?
迎春見雨跪著不動又發起了呆,便咳嗽一聲,輕碰了她一下,雨回過神來,這才站起將香交給迎春,由迎春插在了土地像前的香爐內。雨轉身出門,一眼便看見了一身素色錦袍、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的李浲。
雨一時愣住,忙俯下身,張口便要請安:「齊……」
李浲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用眼神制止了她,雨頓了頓,改口道:「齊……公子怎麼會在這裡?」
李浲笑道:「我可不姓齊。」
此時迎春走了過來,看見李浲,也是猛地一驚,雨忙對她說:「見過李公子即可,不要聲張。」迎春雖震驚,到底也是國公府的侍女,不是沒見過世面,便只默默地行了一禮,退到了一旁。
李浲看著雨道:「我去過你家找你,聽管家說你出來逛街了,我便順著路一直找了過來。」
「齊……李公子找我?」
李浲無力地搖頭低笑:「這片刻功夫,你便給我改了兩個姓,又是齊公子,又是齊李公子,我到底姓什麼?」
雨也笑了笑,又問道:「找我何事呢?」
李浲說:「你忘了你曾答應過我,要陪我逛一逛需要添置的東西么?」
雨訕訕地笑:「我以為……」
「你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么?」李浲看著她,眼神忽然變得很銳利,「我說一便是一,說二便是二,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你可記住了?」
雨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只得道:「記住了。」話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對,記不記住於自己何干?可方才既已說了,現下也無法再說什麼,只得閉口不言。
李浲很滿意地笑道:「走吧,這裡有哪些可逛的?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雨說:「我也不是很清楚,走走看吧。」
李浲率先走了出去,雨凝視著他的背影,不由喟嘆,皇后讓安王自小就出來四處歷練,而齊王則一直被蓉貴妃養在深宮裡,又有外爺秦大將軍的保護,竟然連逛街都是第一次。
李浲轉過頭,見雨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便向她揮手:「你還不來么?」
雨忙道:「來了。」這才提步跟上。
和李浲一起逛街,對雨來說絕對不是一件什麼美妙的差事,李浲對各式各樣的貨物都很新奇,看見什麼便問雨:「這個可好?」雨自然說好,李浲便立刻付錢買下,開始只是些小件,迎春自覺地上去幫忙拎著,可東西越買越多,到後來,雨也不敢說好了,生怕迎春拿不下,沒想到,李浲剛付完錢,便不知從哪裡出來了兩個侍從,不僅拎下了李浲買的貨物,還將迎春手裡的東西也接了過來。見李浲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雨這才驚覺,原來一直有人暗中跟著他們,保護著李浲的安危。
讓李浲感興趣的,不止是店裡琳琅滿目的貨物,還有街邊各式各樣的小吃,李浲買了兩塊蒸糕遞給雨,雨用荷葉捏下一小塊嘗了之後再遞還給李浲,李浲一怔,好笑地問道:「你在幫我試毒么?」
雨愣住,從前在外面時,只要薛公公不在,安王所有的吃食均由她試過之後才會入口,儘管安王多次叮囑她無需如此,她卻依然日復一日地堅持著,以至於到了今日,變成習慣一般。雨滿臉強堆的笑意瞬間垮下,她僵硬地說:「不是,是覺得不好吃。」
李浲看著她的臉色,也小嘗了一口,點頭道:「確實不好吃。」便信手扔進了街邊的筐里。
雨驟然色變,帶著絲惱意看向李浲:「只因不好吃,便可整個扔掉么?既如此,當初何必要買下?」
李浲詫異地反問:「不好吃為什麼不扔掉?」
雨冷笑:「您是貴人,從沒為溫飽發過愁,自然不能體會民間還會有人吃不飽穿不暖,又餓又凍躺在街頭等死的感覺,這兩塊蒸糕於您而言,是不好吃便可隨意丟棄的,可於別人而言,也許便是救命的一口糧食,您可知,您方才扔的那一瞬間,也許便有一個孩子因吃不到東西而餓死?」
李浲一時啞口無言,轉頭看了看筐里的那兩塊蒸糕,又看了看雨,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雨自知失言,咬著下唇說:「請……恕罪,我不該如此說話。」
李浲苦笑:「又不是第一次了,說來也怪,明明你是在頂撞我,可卻總讓我無言以對,連生氣都氣不起來。子美詩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朝雖不至如此,卻依然不該如我這般浪費,你說的對。」
見李浲如此磊落,雨反而窘迫起來,更覺得自己這番火發的莫名其妙,臉也紅了,她扭過頭去,剛想說些什麼來化解這尷尬,忽地看見一個身穿白衣藍底的布衣、書生模樣打扮的少年從她面前走過,她驚愕地盯著那個少年,瞬間腦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