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十八)
此時已過了早市的時間,太陽高高掛在天空當中,但還未到正午,街上依舊熱鬧非凡,許多店鋪仍掛著過年時節的紅燈籠,新春的氣氛十分濃厚。容興記門前雖然還是門庭若市,但也不像新年剛開業的那幾天一樣那麼多人了,雨和聞人詣買了酥糖,信步在街上閑逛。
在首飾店裡,掌柜耐心地給他們展示一件件貨品,雨仔細挑著,跟聞人詣評頭論足:「這對瑪瑙玉的手鐲不錯,不過就是普通了點,不夠別出心裁。」
「我看挺不錯的呀,成色也好,也拿得出手,你很看重衛家小姐么?一定要別出心裁?」
雨盯著手中的鐲子,笑而不語。自然看重,衛仲文和聞人哲同樣官居從一品,唯一缺的不過是沒有爵位而已,看似是低了聞人家一頭,可他大學士的身份卻能讓他常伴皇帝左右,為皇上出謀劃策,他自小就是皇上的侍讀,可以說是同皇上一起長大的情分,很得皇上信任,簡單來說,他便是除了太后和蓉貴妃以外,最能夠直接影響皇上決定的人,他的嫡女,雨怎能不看重呢?雨靜默了片刻后說:「倒不是什麼看重不看重的,只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怕失禮於人,故而謹慎一些,挑剔一些,也是為了能給主人家留下好印象。」
聞人詣說:「別太緊張了,不過是一個生辰宴罷了,就算你什麼都不送,衛家也不敢不歡迎你。」
「哥哥這話說的,顯得我多跋扈似的。」
「跋扈談不上,驕縱一點倒也無妨,咱們家的女兒,有些氣性又如何?」
雨失笑:「哥哥,你確定你這是在教妹妹?」
聞人詣拍了拍她的頭:「你懂什麼,我就是希望你能驕縱一些,任性一些,少一些算計,活得輕鬆快樂一些。」
雨低下頭,這聞人詣對妹妹是真心好的,只可惜她不是聞人語,並沒有這樣的福氣。
聞人詣見她不說話,嘆了口氣,「也罷,陪你再挑挑看吧。」
儘管聞人詣和雨是壓低了聲音交談的,人精一般的掌柜從兩人的衣著氣度上也看出了他們絕非出自一般人家,再加上豎直了耳朵聽到了個一句半句,心裡已有了判斷,忙笑著對他們說:「門店人多客雜,只怕靜不下心來好好挑選呢,公子和小姐不如去內堂喝點茶,休息片刻再做挑選如何?」
聞人詣點頭道:「好啊,正好也有些口渴了。」
於是二人起身向內堂走去,快走到門帘時,裡面忽地走出一個女子,一邊走一邊對身邊的人說:「把那些包好了送到馬車上就行了,我妹妹還在裡面休息,不要進去打擾她。」
雨聽著她的聲音有些耳熟,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掌柜殷勤地為他們二人掀開了門帘,雨走進去之後,才發現這間首飾行竟然別有洞天。門帘后二進的房子內還有數個小門,每個小門裡都是一間很別緻的雅室,共重要的客戶休息和挑選首飾之用,門前有幾張桌子,幾個夥計正在包著剛被挑選好的首飾,雨無意中掃了一眼,立刻被一抹晃眼的藍色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很別緻的點翠金釵,是用上好的翠鳥脖頸的羽毛做的,樣式雖然簡單,但十分大氣、精緻,最難得的,是上面鑲嵌著的藍色寶石,色澤純凈,美得沁人心脾,極其罕見,那寶石與一旁的點翠相互映襯,流光溢彩,絢麗奪目。雨不自覺地走了過去,盯著那金釵細細看。
掌柜陪著笑說:「小姐好眼光,這釵確是極好的,尤其是上面的寶石難得極了,統共就收了這麼一顆,便做了這釵,只是這釵已被別的客人選走了,小姐不如再看看別的?」
雨沒有說話,聞人詣在一旁道:「妹妹可是相中了?若是相中了,無論那客人出多少錢,我們都可以出一倍的價格。」
掌柜為難地說:「公子,這……不太好吧,小店向來沒有這樣的先例,這釵已是被人定下了的,除非那客人說不要了,我們才可以賣給他人。」
「誰說我們不要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雨回頭一看,正是方才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女子,她手中拿了一個小盒子,看樣子是返回馬車上去取東西的,那女子一看見雨,立刻氣鼓鼓地說:「怎麼又是你?上回和我們搶酥糖,這回又和我們搶首飾,我可告訴你,這些首飾都是我妹妹挑中的,你出多少的價錢,我們都不會讓的。」說著,她就要從手中的小盒子里拿出銀子來付給掌柜。
雨這才認出,她正是上次將酥糖讓給自己的兩個姑娘中較大的那一個,不覺帶了絲笑意:「原來是你們,我正想著要找你們呢。」她轉過臉對聞人詣說,「哥哥,還記得上回咱們去容興記買酥糖結果沒有買到,後來有兩個姑娘好心將酥糖讓給了我么?這位姐姐正是其中之一。」
那女子聽見雨這麼說,面色稍緩了一些,嘴裡仍在嘟囔:「讓都讓了,還要找我們做什麼?」
雨說:「那日你們走的匆忙,我還未來及把錢給你們,說好了是三倍的價格,便一分也不能少。」
雨從錢袋子里拿出銀子,要放在那女子的手上,女子為難地看了一眼旁邊關著的小門,擺擺手道:「算了算了,那酥糖是當日我妹妹送你的,既是送,哪有再收錢的道理,只是這首飾,我們可決不再讓了。」
雨笑道:「姐姐哪裡的話,我不過是看這釵別緻,多看了幾眼而已,不會奪姐姐所好的。」
那女子的面色這下才徹底好轉,笑眯眯地說:「如此便好,我們要走了,你們慢慢看吧。」說著,她敲了敲一旁的房門,「青顏,首飾包好了,我們走吧。」
片刻之後,那房門從裡面打開,還未見到人影,便聞到一陣清新的香氣,一直沉默著的聞人詣聞到這香味,才忍不住抬起眼來。早在方才雨說是那日讓酥糖的女子時,他便明白了對方是天香雅敘的姑娘,聞人詣出身世家,即便是有幾分不羈的俠氣,也是重節守禮的,雖說夏朝對男女大防並不是十分看重,但光天化日之下,和娼門女子說話,也是極其離經叛道的。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偏偏他和雨當日都聽到了那茶館小二的話,想來妹妹也是知道她們身份的,聞人詣並不知道眼前的妹妹早已不是自己的妹妹了,出身微寒的雨根本不會對出身同樣微寒的她們有任何歧視,所以他有些不明白妹妹為何會明知她出自娼門,還能依然自如地與她交談,但礙於情面,他也不好當面提醒,只得沉默地站在一邊,直到那陣香氣傳來。
聞人詣抬眼看去,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裙的少女從門口走出,她薄紗敷面,無法看清真容,但只是站在那裡,就彷彿仙子下凡一般,無端地令人神往,聞人詣愣愣地看著她的雙眼,那雙清如溪泉的眸子里,似乎什麼都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她淡淡地看了聞人詣一眼,便移開了眼神,聞人詣卻像怔住了一般,瞬間忘了要做什麼,只覺得她在看向自己的那一剎那,日月星辰都失去了顏色,彷彿整個世上都只有眼前的少女在燦燦發亮。
雨走上前去,對那少女點頭道:「咱們真是有緣,竟碰見了兩回,上回多謝你讓了酥糖給我,我哥哥很是喜歡呢,這錢還是請收下吧。」
少女微微一笑,聲音悅耳動人:「不打緊的,兩包酥糖而已,不值得什麼錢,也算是紀念我們有緣。」
雨見她如此說,也不好再堅持,便又道了謝,那少女和一旁的女子跟雨互相見了禮,剛要轉身離開,聞人詣忽地開口道:「請留步!」
她二人詫異地回過頭來,雨也不明就裡地看他,聞人詣臉色微微有些發紅,像是受到了蠱惑般地說:「你送了我酥糖,我總也得送你些什麼才是,今日你挑中的這些首飾,就當成是我的謝禮吧。」
雨略有些吃驚,卻沒有說話,那少女回過身來說:「這些首飾的錢不知能買多少包酥糖了,你豈不是吃虧了?」
聞人詣說:「我感謝的,是你將酥糖讓給我們時的情誼,又豈能用價值來衡量呢?」
少女望了他片刻,眼神閃了閃,垂下眼斂了一禮:「既是無價的情誼,又何須用這些有價的俗物作謝禮呢?公子的心意我領了,這錢還是我們自己來付吧。」說罷,她便轉身離開。
「等一下!」聞人詣喊住她,拱手一禮道,「在下,聞人詣,敢問……小姐芳名?」
少女沒有轉身,只微微側過了頭,儘管敷著薄紗,她的側顏看起來也極美,有一種撩人的朦朧,望之令人心醉,她頓了頓,緩緩道:「芮青顏。」
話音剛落,她便消失在了門口,倒是她身邊的女子,在聽到聞人詣報出他的姓氏之後,便表情有些怪異,此刻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提步跟上,聞人詣久久地站立在原地,凝視著她剛剛走出的門口,一動也不動,雨連喚了他三聲,他才回過神來。雨好笑地說:「哥哥,你還要不要陪我選首飾了?」
聞人詣尷尬地垂下眼:「當然要,你選好了嗎?」
「我還沒開始選呢。」雨笑著搖搖頭,拉著聞人詣走進了方才芮青顏的房間里,屋內還瀰漫著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清香,聞人詣在這滿屋的香氣中正襟危坐,樣子十分古怪。
掌柜給他們奉上了茶和點心,又拿了一些首飾出來給雨挑選,果真比外面展示的那些要精美了許多,可雨始終想著方才那支藍寶石點翠金釵,相比之下,眼前的首飾都要遜色了不少。掌柜見此,想了想道:「小姐若是喜歡那支釵,小的倒有一個法子,我這裡還有一顆『鴿血紅』,和那釵上的藍寶石是一同收來的,雖然成色沒有藍色的好,但也是一等一的精品了。」
說著,他便命夥計將那紅寶石呈上來給雨看,那紅寶石質地勻凈,鮮紅似血,閃耀如火,映照著一旁的托盤也散發著紅光,一看便是極好的。掌柜說:「做那釵原本也不費勁,就是點翠費些功夫,趕些工時,最多十日便能好,小姐若是能等,我們便立刻開始為小姐做,紅、藍寶石各有各的美,絕不會遜色於它。」
「十日倒是能來得及,哥哥,你看呢?」
聞人詣愣愣地對著一片虛無的空氣發獃,沒有聽見雨的聲音,雨只得再喚了一次,聞人詣啊了一聲,抬頭看了看雨,反應過來道:「好啊,只要妹妹覺得好,我沒有意見。」
雨對掌柜說:「那便這麼定吧,十日之內做好了,便請送到護國公府上來。」
掌柜一聽見護國公府幾個字,心知自己攀上了大門戶,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吩咐下去命工匠趕工。雨看著魂不守舍的聞人詣,心中明白了幾分,唇邊勾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芮青顏?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