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十三)
眼見著還剩下兩個黃燈籠未解,眾人都有些躍躍欲試,可又擔心解不出來丟了臉面,一時便都有些躊躇。衛姰笑看著雨說:「聞人妹妹不去解一個么?很好玩的。」
雨垂目一笑:「我才疏學淺,難登大雅之堂,還是看看便好。」
「聞人妹妹這可是謙虛了,」衛姰說,「誰不知道聞人家的子女各個都是飽讀詩書的大才?你的姐姐安王妃才名譽滿京城,你二哥三哥是白先生的高足,而你大哥更是王夬先生的關門弟子,想必你應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是。」
聞人誥低聲勸道:「妹妹,去試試看吧,我和二哥幫你一起猜,別讓人小瞧了咱們聞人家。」
雨無奈,只得站起:「如此,我就獻醜了。」說完便要去摘一個紅燈籠。
衛姰又說:「聞人妹妹為何不試試黃色的燈籠?」
雨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默了片刻,回頭看著她道:「既是壽星要求,我只得從命,只是我若解不出來,還望大家不要笑話於我。」
衛晟剛準備開口,李浲站起道:「你只管去解,若當真解不出,本王來幫你解。」
見李浲維護雨,衛姰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可還是強笑著說:「聞人妹妹這下便無後顧之憂了。」
雨向李浲行了一禮以示謝意,走到一個黃燈籠之下解下了白布,朗聲念道:「一入西川水勢平。」
站在一旁的賀揚說:「這題面說的是長江。」
雨沖他一笑:「賀小將軍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還請不吝賜教。」
賀揚道:「賜教不敢當,只不過長江之水自青海當拉山起,經通天河、金沙江,波瀾壯闊,奔涌不息,然而入於西川時,水勢便漸趨平緩,可不是一入西川水勢平么?」
雨苦笑著:「說的是呢,可這要作何解呢?」
衛晟走到雨的身邊,拿過那張白布細看了看,笑著說:「妹妹這題出的精妙,確實難解,然而也不是全然沒有章法,這題需得三四拆分來看,便能解出謎底。」說罷,他又將白布放在了雨的手裡。
雨按他所說仔細看了之後,靈光一動,笑著說:「一字入西,水平入川,我知道了,是一個酬字。」
聞人誥撫掌大笑:「好謎好謎,真是精妙絕倫。」
衛姰笑得有些僵硬,命丫鬟將一個大的禮物盒子奉上給雨,然而臉色更加難看的卻是李浲,他沉著臉,來到最後一個黃燈籠下,拽下白布挑眉道:「還剩最後一個黃燈籠,本王便來試一試好了——南宋雖存北宋亡。」
這下,連衛晟都低頭思索起來了,四周人小聲議論著:「這叫什麼謎題?根本沒有頭緒啊。」
衛姰怕李浲解不出來,忙走上前說:「其實這北宋……」
李浲一抬手,示意她不要說話,衛姰不敢再說,只好一個勁兒地給衛晟使眼色,衛晟看了一眼李浲,微微沖衛姰搖了搖頭,衛姰無奈,只得緊張地看著李浲,廳內一時無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浲身上,李浲閉上雙眼,半晌后才緩緩道:「靖康之變之後,趙構建都臨安,史稱南宋,此題寓意頗深,不虧是衛大小姐的手筆。」
衛姰聞言,面色一喜:「殿下可是解出謎底了么?」
李浲睜眼,看著她道:「此題運法成謎,北『宋』亡,以曲筆出『木』,南『宋』存,以直筆見『木』,便是一個雙木林字,本王說的可對?」
衛姰如釋重負,喜笑顏開:「齊王殿下當真聰慧,這題本是我的得意之作,費勁腦汁想了足足半月才成,沒想到竟被殿下一語道破,實在是嘆為觀止。」
廳中眾人恍然大悟,紛紛奉承李浲,李浲淡淡笑著,用餘光瞟了一眼雨,雨忙沖他笑了笑,李浲滿意地挑了挑眉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一場夜宴下來,雨感覺身子略有些疲累,坐在回府的馬車上酒氣上頭,不禁有些惆悵,若想恢復到從前的身體只怕是不可能了,眼下這身子想必還是要多耗費一些功夫來將養。等丫鬟伺候著梳洗完,夜已經深了,床褥早就被湯婆子焐熱了,雨剛要躺下,忽地門口來報說是聞人詣來了。陳嬤嬤給雨披上了厚厚的披風,扶她坐在炕座上,聞人詣進來后,屏退了下人,坐在炕座的另一端,看著雨欲言又止。
雨說:「哥哥,這麼晚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么?」
聞人詣道:「你今天在衛府,一切可好么?」
「哪能有什麼不好呢,二哥三哥也都在的。」
聞人詣點了點頭:「他二人倒是經常出席這樣的宴會,不奇怪。」
「哥哥來此,就是問我好不好么?」
聞人詣尷尬地搖了搖頭:「皇上命我巡視漢陽,後日一早便要出發,明日要做許多準備,怕是沒有時間和你多談,故而……」
雨笑著說:「哥哥新官上任,這便要燒第一把火去了么?漢陽……可是個好地方呢。」
「不過例行公事罷了,哪裡有什麼火可燒,妹妹說笑了。」
雨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哥哥身為僉事道,剛剛上任,還未摸清朝堂上的各方門道,皇上便派你巡視漢陽,哥哥可曾想過皇上欲意何為?」
聞人詣沉下臉來,緊聲道:「依妹妹之見呢?」
「哥哥是護國公府的嫡長孫,身份貴重,朝堂之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你畢竟在山中修習多年,回家的次數有限,對於朝堂之事尚處於一知半解的局面,此時皇上不讓你在京中多歷練一段時間,詳細了解各方勢力,便將你派去了漢陽,還走得如此之急,這背後必當有皇上的思慮。」
聞人詣垂目沉思,半天沒有說話,雨繼續道:「漢陽是長江漕運重鎮,又有著大冶鐵礦和兵器廠,一直以來都是重兵把守,向來固若金湯,漢陽府尹曹盛昌在任五年,漢陽府相安無事,坊間對他的評說也一直都不錯,哥哥細想,如此不出挑的漢陽府,為何第一個就被皇上挑中了呢?」
聞人詣凝視了雨半晌,緩緩道:「把守著大冶鐵礦和兵器廠的,是秦裕將軍的部下。」
雨笑著點頭:「不錯不錯,蓉貴妃,齊王殿下。」
聞人詣微微蹙眉:「我不懂妹妹的意思。」
雨端起茶杯呡了一口:「皇上派哥哥去漢陽,是想讓哥哥看一看,漢陽是否還依然是皇上的漢陽,這一點,不需要我提點哥哥,哥哥也能想到。然而,這背後的原因卻諱莫如深,在漢陽重兵駐陣的是秦裕將軍的部下,一般人都會猜測,此舉是否是皇上對秦裕有了猜忌,其實哥哥一早也有此懷疑,故而方才遲疑半天,才對我說是秦裕的部下把守著大冶鐵礦和兵器廠。可哥哥再細想,秦裕的兵馬只是負責看守,而鐵礦開採和兵器製造則隸屬工部範疇,也就是爹的管轄範圍之內,若皇上在意的是這裡,怎麼可能會派哥哥前去?更何況齊王殿下年紀不過十四,甚至都未曾上朝,皇上現在就開始設防,不覺得太早了么?」
聞人詣疑惑道:「你說的有理,可若不是這樣,皇上派我去漢陽巡視什麼?」
「這個不怪哥哥想不到,此事若不是我恰好聽說過,只怕再也不可能想到的,哥哥可知,晉王殿下的生母景嬪,正是漢陽人士。」
「景嬪?」
「景嬪原先只是太後身邊的婢女,地位低下,然而自生下晉王后,自然也算光耀門楣了,她又如何不會扶持母家,為晉王籌謀呢?」
聞人詣霍地起身,在房內疾走了兩步:「晉王……晉王是皇長子,在朝堂根基極深,聽聞他結交官員,出手相當闊綽,我以前也曾有過疑惑,依他的實力,怎能如此揮霍,看來……看來……」
雨微笑:「哥哥都曾聽聞的事情,皇上又如何聽聞不到呢,哥哥此去漢陽,怕是要好好查一查晉王的錢袋子在哪了。」
聞人詣猛地轉頭盯住雨:「妹妹,這些事情,你是從何得知的?」
雨淡定地用茶杯蓋抹著茶沫,語氣淡淡地說:「我在京中整日無事,自然聽得多了一些,想的也多了一些。」
「是大姐教你的,可是?」
雨不說話,算是默認了。聞人詣冷笑著點頭:「若晉王見不得光的錢袋子當真在漢陽,那麼此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安王,姐姐果然打的好算盤。」
雨抬起頭看著他:「哥哥此言差矣,皇上又不是只有兩位皇子,若說安王受益,那麼齊王和魏王也同樣受益不是么?再說,就算真被哥哥查出了什麼貓膩,也不過是個私下斂財的罪名,能有多重?皇上略施懲戒便是,難道還能削了他的王位不成?可這對哥哥來說,卻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向皇上表忠心的機會。」
聞人詣重重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雨蹙眉道:「哥哥,我不知道你在生氣什麼?皇上之所以派你去漢陽,不正是因為姐姐是安王妃么,若你是晉王一派的,你怎麼可能去得成漢陽?」
聞人詣轉過身去,冷聲道:「為什麼我非要站定一派?我就是我,哪一派我都不站!」
「哥哥難道以為就算你自己不站定一派,別人就不會給你認定一派嗎?」
「認定?」
「姐姐是安王妃,若是二哥三哥也就罷了,可哥哥和姐姐是一母同胞,別人早就將你視為安王派系了,這難道是哥哥說不站就可以不站的嗎?」
聞人詣沉默著,沒有說話,雨幽幽地道:「莫非……哥哥怕得罪晉王?」
聞人詣搖了搖頭:「我不怕得罪誰,我只是為我不得不參與進這件事中來而感到心寒和無奈。」聞人詣轉身看向雨,「我更為妹妹小小年紀便開始費心籌謀這些事而感到悲哀,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子,這會兒正是讀讀詩詞,玩玩紙鳶的年紀吧。」
雨低頭不語,聞人詣看了看她身旁的書架,那上面擺放著《孫子兵法》、《國策》、《鬼谷子》、《羅織經》、《榮枯鑒》、《反經》……聞人詣眼中隱隱有幾分痛意:「《孫子兵法》和《國策》倒也罷了,《羅織經》講的是如何羅織罪名,陷害殺人,而《榮枯鑒》則道盡小人之秘技,你知道,老師讓我們讀這些書,是為了讓我們學會在朝堂之上如何保護自己,可你學來是要做什麼?你在跟我要這些書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又或者,你是早已經想好了,才跟我要來這些書的?」
聞人詣眼裡幾分痛,幾分哀,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不真實:「你……真的是我妹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