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去年科茲沃爾德（三）

?史密斯夫人很遺憾喬治沒有出來，不過和瑪打好關係也是必要的。這樣黛西就有理由多來這裡和喬治見面。「黛西，你下午看了什麼感人的書？是肯特拉小姐向你推薦的嗎？」

黛西小姐一震，慌亂地垂下頭：「啊，是的，非常感人，我......」

史密斯夫人皺起精心描畫過的眉毛：「親的，你怎麼了？」

黛西小姐也太老實了，連撒謊都不會。瑪看到黛西小姐在史密斯夫人審視的目光下幾乎要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心中頓時起了憐惜之意，剛要開口隨便編一本書幫黛西小姐解圍，黛西小姐就頂不住母親目光的壓力招了。「是《克拉麗莎》。」

瑪在心裡一捂臉，她已經能看到馬上要上演的尷尬情景了。

時間回到下午。

來到書房，瑪簡單介紹了一下各種書的分佈，然後請黛西小姐隨便選一本書看。「我的好不夠風雅，史密斯小姐不必客氣，請挑一本自己喜歡的書看。」

黛西小姐看了瑪一眼，嘴唇動了一下卻沒說出來話，又垂下頭。

又可憐又可，簡直和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瑪左手抓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右手，以防忍不住去摸她看起來就很柔軟的頭髮，柔聲道：「沒關係，您喜歡看什麼儘管說出來。是不是書房裡沒有您想看的書？」

黛西小姐的回答讓瑪有些驚訝。「我，我能不能看看您手裡那本書？」

看過喬治安娜對這本書的反應，瑪一點都不想給黛西小姐推薦《克拉麗莎》，而且她多少能猜到黛西小姐的處境，這本書完全是在戳她的傷口。瑪覺得黛西小姐是嚴格遵循史密斯夫人的吩咐才這樣說，婉拒道：「其實這本書我是隨手拿出來的，看了幾頁覺得無趣想要放回去。史密斯夫人太客氣了，在閱讀方面我要向您請教才是，不如您推薦一本書給我，我們一起看？」

黛西小姐搖搖頭。「我不是和您客氣，這本書艾米麗給我讀過三頁，我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艾米麗？瑪思索了一下，想起來是那天咖啡廳里的另一位小姐，伶牙俐齒。瑪覺得艾米麗小姐給黛西小姐讀《克拉麗莎》不一定是好意。但黛西小姐眼裡滿是渴望，瑪只好給她，順便送上了一張手帕。

事實證明瑪真是非常有先見之明。

史密斯夫人沒有聽說過這本書，狐疑地看著明顯不對勁的女兒。「這本書講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黛西小姐臉都白了。「一位小姐，她，她......」

要是黛西小姐在嚇得昏倒錢說出了劇情，史密斯夫人非得惱羞成怒得昏倒不可。為了避免這二位之中暈倒一個，瑪搶先道：「這是一本關於情的。」說著她看了在桌前寫信的達西先生一眼，屏住呼吸，臉頰慢慢浮起一層紅暈。「您的問題太讓人不好意思了。」

瑪暗示這是一本言情有男士在場不便詳說劇情，史密斯夫人一下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尷尬地咳了一聲，覺得自己不該逼問羞澀的女兒，要是女兒說出了什麼不當的情節就糟了。「哦，抱歉，我這個年紀的女士總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好奇心。」

達西先生寫著信發現羽毛筆沒有墨水了，抬頭剛要叫僕人拿來一支新的，就見瑪含羞帶怯地看了他一眼，微紅了臉。達西先生心臟重重一跳，沒水的羽毛筆在紙上劃了一道。他閉上眼冷靜了一下，覺得剛才應該是自己眼花了。瑪和他的關係比一般的紳士和淑女要親密一些，但這完全是因為他曾經救了瑪和她哥哥，瑪從來沒有任何**的表示，雖然對他很好，但態度自然地讓他經常覺得兩人其實是一個性別......

這麼一想，達西先生覺得剛才肯定是自己眼花了，於是決定繼續寫信。幸好羽毛筆沒水了，在紙上劃了一道也不必重寫。達西先生這樣想著拿起信紙，才發現剛才划的一下太重，在紙上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情。」小史密斯先生從餐廳走出來，模模糊糊聽到了幾個詞。他白皙的臉和脖子一片通紅，看起來喝了不少。「金錢、地位，正是因為有這些無處不在的污濁，我們難以尋覓到像書中那樣純粹的、晶瑩剔透的情。」

史密斯夫人很是擔心精神狀態不太好又醉酒的兒子會說出什麼失禮的話。「約翰，來我這裡，我們已經打擾了半天，該告辭了。」

「轟隆隆。」史密斯夫人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了雷聲，豆大的雨點滴滴答答掉了下來，越來越密，轉瞬間就在天地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聽到雷聲，喬治和史密斯先生放下酒杯從餐廳走了出來。

喬治看了一眼窗外，開口挽留道：「雨下的很大，不如就留宿一晚。我讓僕人收拾一下客房。」

史密斯先生連忙點頭。「既然如此那就麻煩您了。」

所有人在客廳落座。

小史密斯先生一改下午的沉默，繼續用激昂的語調道：「人們對婚姻的選擇，包裹著情的外衣，卻掩藏不住其中名利的臭味......」

史密斯夫人打斷了他，語氣很嚴厲：「約翰！」又轉頭對喬治說：「真是抱歉，約翰不太會喝酒，但見到敬佩的人又喜歡多喝幾杯以示尊重。希望您能原諒他的失禮。」

喬治毫不在意。「這不算什麼，您太客氣了。我也很贊同小史密斯先生的觀點，情是甜蜜的，但婚姻是現實的。」

瑪小聲揶揄道：「我以為這是你所願意看到的。」喬治原來是個紈絝子弟，現在名聲也不怎麼樣，能夠在淑女們那裡受到歡迎大部分是因為他的地位和財富，當然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英俊的臉。

喬治懶洋洋地笑起來，呼出的氣息帶著淺淺的酒味：「當然，我一直為此感到慶幸。情太脆弱了，合適的才是最好的。」

瑪微微皺眉。過去喬治雖然是個敗家子，但從沒做出過玩弄淑女的感情的事或者對女僕下手，她就沒有特別在意他感情方面的態度，沒想到喬治是這樣想的。老肯特拉先生和她媽媽感情很好，她媽媽對喬治視如己出，整個家庭可以說十分和睦。喬治也不曾有心的姑娘另嫁他人，到底為什麼會不相信情呢？

喬治用力握了一下瑪的手。「只有血緣親情才是永恆的，就像我們永遠不會背叛彼此。」說完之後，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對妹妹灌輸這麼悲觀的思想，補充道：「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看好你的未婚夫，保證他永遠不會背叛你。」

背叛。瑪默默在心中圈出這個詞。「恩，我相信哥哥。」

小史密斯先生沒有聽到喬治和瑪的低聲交談。他被喬治的話鼓勵了。「是的。無論情是怎樣的甜蜜，這個美麗的泡沫都終將在現實冰冷的牆上撞碎。就算有可的淑女能夠拒絕名利的**，卻難免有貪婪的親人將她們逼迫。」

史密斯先生不悅地道：「情又不是麵包，不能填飽肚子。你們這些年輕人什麼現實情況都不考慮，要是父母不為你們把關簡直沒法生活。」

小史密斯先生沒有反駁自己的父親，轉向了達西先生。「我認為一份不摻雜現實因素的情是無比可貴的，達西先生的想法如何？」

把寫好的信交給僕人，達西先生淡淡地道：「是的，這樣的情很可貴。但也不該忽略現實因素。婚姻是對未來生活方式的選擇。」

小史密斯先生繼續追問：「那麼您不會被這樣純潔的情打動嗎？還是您也會選擇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

瑪和哥哥說完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眾人的交談中，發現形勢變化的有點快。剛才還沉浸在失戀痛苦中的小史密斯先生開始為妹妹操心了，而且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妹妹對達西先生的感情。可惜沒有選對方式，達西先生對自己不喜歡的姑娘向來是鐵石心腸。

果然，達西先生並沒有表現出一點觸動。「情沒有等價交換的義務，我不會因為被打動而上對方。而且我認為選擇一份合適的婚姻是對自己和家庭負責任的表現。」

小史密斯先生完全沒想到達西先生會是這樣的反應，冷靜理智得和一塊石頭一樣。正常的紳士在面對一位小姐真摯的慕至少會很感動。

史密斯先生見氣氛有點僵硬，連忙道：「其實會不會被打動，主要看這位小姐是不是足夠美麗。」

史密斯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不敢相信他竟然在有女士在場的時候說出這樣粗鄙的話。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達西先生竟然點頭贊同了這一觀點。「是的，人們在面對美麗的容貌時會不自覺得更加寬容，這是人的本性。」

瑪震驚地瞪大眼睛掃視達西先生。那個在倫敦的舞會上對任何一位美貌動人的小姐都不加以辭色的達西先生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瑪可完全沒看出來達西先生因為哪位小姐的美貌對她更加寬容了。

達西先生補充道：「但是我不認為親人能代替一位小姐做決定。女士們有選擇的權利和自由。」

黛西小姐強忍著淚水，低聲道：「父母給予我們生命。我們除了懇求主的憐憫還能做什麼呢。」

瑪覺得達西先生的話對淑女們並不公平。「很顯然，女士們並沒有如您設想的那樣充分的自由。如果父母拒絕為一位不聽話的小姐支付嫁妝，她就沒有辦法體面的出嫁。淑女們依靠自己的親人生活，沒有辦法拒絕他們的要求。」有史密斯先生一家在，瑪沒有把話說得太直接。對付一位不聽話的小姐，把她囚禁起來、驅逐甚至是殺害，沒有社會地位和話語權的小姐們根本無法反抗。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達西先生也知道。但他沒有把問題想的這麼嚴重。「在大多數情況下，不會沒有一個可以為這位小姐提供幫助的人。」

瑪看著達西先生。「是的，就像當初我能夠得到您的幫助。」瑪真的很感謝達西先生，在她身處絕境的時候伸出援手。「我簡直不敢設想如果沒有您我和哥哥會怎樣。」但是只能寄希望於別人的幫助和憐憫，這樣的生活不是太可悲了嗎？萬一不幸真的沒有人可以求助怎麼辦？

達西先生沒有理解瑪的深意。他因為瑪話里真摯的信賴和感激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握拳低咳了一聲。「這是每一位紳士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