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精靈之殤【下】
當年可以擊敗的東西,已經隨著泓華的肉身,灰飛煙滅。
焚天就於羽天約好,無論是他們誰最後去祭天,去的那個人。就要去拿去住著泓華殘魂的人身邊。分出一部分靈魂。
如果能分出那個人身上的泓華靈魂碎片,借著天懲之力,把那片魂魄帶去,也是功德一件。只是,不知道焚天當日以那般慘烈的方式離去,他是不是還有多餘的力量,分在流火身上。
「怎麼了嗎?」流火看著這隻雙眼已經獃滯很久的貓,起了捉弄之心,他把一隻手按照羽天的一隻爪子上。
按住的正是羽天那隻受傷的手,羽天抽了回來,放在流火的手面上,還挪動了身體,想讓他自己發現自己這隻爪子,血淋淋的,碰不得。
流火沒有一舉抓住這隻貓,覺得有些無趣,羽天也在想事情,乾脆把爪子粘在他的肌膚上,不一會,一圖貓爪似的血跡就渲在了他的皮膚上。
羽天是個老姑娘,一隻老的還是個姑娘的老風凰,但是今天卻是第二次被人高高提起。還是一個綠眼睛的小夥子。
那雙綠眼睛閃著璀璨的光芒,滿含關懷。
「貓兒,你的爪兒受傷了。」兒化音像極了他這個年紀,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彷彿他身上沒有背負著滅門的慘劇,他還是那個天之驕子,被捧在手心中的精靈族小王子。
「不礙事,少煩我,我在想事情,嘶,死小子,你知道你正在握著誰的。。額,爪子嘛?」羽天不勝其煩,正想的入迷,卻被這個討人厭的男孩屢次打斷,依她頭幾十萬年的脾氣,非捏斷了他的小脖子不可。
「看你這傷口已經發黑,卻不見癒合,肯定是還沾了毒。別動,我為你治一下。」是啊,他們精靈一族,最善凈化。之間他之間淬出一道淡淡的水綠色,那道水綠好像是一根絲線,刺入羽天手心中的傷口,卻更像是繩索,把那來勢洶洶,自帶利爪的毒素,挨個捆綁起來,最後直到那條水綠線變得烏黑,而羽天的傷口,卻由黑變得鮮活。本來已經疼的麻木,現在好像有一隻孱弱的小兔兒,時不時的跳動幾次。一些活血流了出來,流火扯了自己身下床單上的一點點凈布,細細的為羽天纏了傷口。羽天被刺啦一聲刺激的回神,她看著自己爪兒上這條,窄窄的淡紫色的綢子布,在看看自己被流火撕得亂七八糟,猶如狗啃的被單,心中頓時,猶如被自己的貓爪子撓了似的,這條被單,是自己最喜歡的。她跳了起來,身子矯捷,因為是個貓形,完全應了貓的各種習性,跳起來后,穩穩地落在幾尺開外的地上,而且腳掌一點痛覺都沒有。
「那可是我,不是,那可是羽天最喜歡的被單,夭壽啊,臭小子。傷好了就快滾,我要靜靜。」
「誰是靜靜?伺候羽天大神和你的婢子嘛?可靠嗎?這裡還有多少人,會不會把我的下落說出去?」自古,神使的地位就很高,僅次於主神,基本上,主神如何受尊重,他的神使就如何,比如焚天的神使是現在東海的龜丞相,現在仕投了東海,待遇高於其他人,揚天的神使是一條雙尾的白蛇,一尾為雌一尾為雄,修了多年,居然修成了一男子,羽天給他起名涌河,揚天不知所蹤后,他的神宮一直由涌河打理。而羽天是沒有神使的,她不怎麼喜歡寵/物,也不會給予寵/物高權厚待。要嚴格說起來,她也曾經培養過,是一隻紅爪的䴉鳥,只是那䴉鳥,是個沒福分的。外人自然不知道這羽天有沒有神使,流火知道自己是在羽天大神清修的山上,所以睜開眼睛,就先入為主的以為,流火化成的這隻貓,是羽天的神使,所以流火以為有人在伺候她,也不足為奇。
「我說我要緩緩。」羽天幾乎要被被流火的話驚的昏過去。
「還有嬛嬛?可是我感知的,這山上除了你我,連個喘氣的物什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靜靜還有嬛嬛呢?」流火的一雙大眼睛很漂亮,圓圓的,翠色/欲滴,他問的十分誠懇,羽天徹底失去的耐心。
三神中,照比焚天和揚天,羽天反而是毀滅向的神靈,她一躍而起,什麼話都不想說,奔出三步遠,抓著書桌的邊緣,本想穩穩地落在了書桌上,可是腳下缺力,桌面打滑,她又是個貓身子,這一滑滑出去半米不說,前面還是雕花木門,撞上去,恐怕又是斷骨裂背的傷。
「小心啊。」流火身姿敏捷,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單手就按在了書桌上,另一隻手差一點就抓到了羽天。羽天繼續向著雕花木門處摔下,一擊不中的流火躍到地上,這次穩穩地抓住了羽天,而他的手卻撞上了那扇雕花木門。
流火從地上提起了這隻小花貓,把它放在與自己視線平齊的地方,與它對視。
「別把血滴在我的皮毛上。」羽天覺得後背一陣陣皴熱,讓她很不舒服。
「我可救了你。」雖然這麼說著,流火還是換了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來提起它背後備軟的皮毛。
「說來也巧,我跟羽天有一種毛病,那就是斷骨之傷,片刻就好。」羽天晃了晃腦袋,滿不在乎。但是她卻看到了他的血,突然想起來,木精靈的血,是綠色的。「你的血為什麼是紅色的?」
「你,你看錯了。」果然,流火滿臉慌張,他把羽天放在地上,然後那隻受傷的手下意識地往身後藏。
「我沒有看錯,那天我救你的時候,你的血就是紅色的,所以我以為你是凡人。你知道的,咱們這一類,無論變化術怎麼出神入化,只有血液的顏色是沒有騙人的。木精靈,居然是紅色的血,但是要說你不是你父親的孩子,你又會使用木精靈的秘術,所以,現在只有一個解釋最合理,你,墮入魔道了?」
墮魔可謂是要經過揉骨碎筋的改變,為了讓墮魔者的法力可以成倍的提升,墮魔者的骨骼會被打碎重鑄,血液逆行,衝破心臟,然後痛七七十九個時辰,從新得一副新的皮囊。這是羽天所知道的,最痛苦的改變。
「我,我沒有。」儘管流火不承認,但是羽天卻是已經確信了。她現在必須要殺了這個孩子,所以她就這樣做了。
多年來,雖然羽天被焚天好好的保護在她的神宮中,她不曾經歷過什麼骯髒的事情,但是她還是在她長到無邊際的生命中,感受到了很多事情,其中,絕不手下留情這件事情,就是其中一個。
「流火,跟這個世界,說再見。。嗷。。」羽天一躍而起,收斂四方氣暈,界在手上,等待到了一個結點,就可以攻擊。
但是,此刻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孽火,正妄圖刺破羽天布在整個仙山的周圍的結界。
「叔叔。。。」流火被剛才羽天界在手上的光暈嚇壞了,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光暈突然消失,羽天身上有傷,精靈族的王,來了。
羽天蹲在門口,看著萬仞的結界,沒有絲毫動搖,終於放下心來。準備爬在這陽光滿溢的地方,不去理會此刻正在鬧事的人,她需要休息片刻,殺生可是很累的事情。?
「羽天大神,羽天大神在嗎?」但是就是有人不願意讓她休息,遠遠地山腳下,有人在喊。「救救我們,羽天大神。」
找死滾遠點。羽天內心狂嘯,居然還有人會找她求救。
「羽天大神,我是精靈界之王,請現身一見。」看來是個男人哎。羽天點了點頭,還是不做理睬。
可是那人不光喊叫,居然拿著寶劍,在砍刺結界。「真是找死找到了地方。那本大神就收了你們吧。」剛才羽天趴著的地方,已經沒有她的貓身子了,遠遠地,見她真的如貓一樣,四爪並用,身肢矯健。
「誰人敢在此造次。」羽天知道自己現在是只貓,所以沒有標明身份。收了尾巴盤坐在一塊暖石上。
「不知閣下可是羽天大神派來,問探緣由的?」是個男子,身上的黑羽衣都沒有他身上滿溢的戾氣重。
「我是羽天的神獸,羽天不在,知道了就走吧。」羽天揮了揮,額,爪,示意那人離開。他吃力,但很是珍惜的抱著什麼,腳下橫躺著一把玄石煉鐵做的寶劍。
「神使怎麼可以稱呼羽天大神的名諱。敢問神使是不是知道羽天大神的去向。」還是個守規矩的。
「你管我叫她什麼。她去天上赴宴,還未曾回來。去時說要去世間遊歷幾番。不知歸期。回去吧,你懷裡的那人,沒救了。」說著,轉頭準備回去繼續睡大覺。
「神使莫走啊。神使怎麼可知他,他沒救了呢。」羽天的話,如同一把重鎚一樣,狠狠的擊打中了那人的心,他好像是脫力了,跪在地上,懷中白玉樣的人,也顯露了出來。是個白髮男子。穿著銀月絲衣,上綉了忘憂花的樣子,是白色的,所以很不容易看出。
「此子傷重於此。怕是,就算羽天在此,也只能化他一身靈氣,為他鑄個凡身。做個有幾十年壽命的凡人,然後在修鍊成仙。可惜她不在。回去吧。我就不告訴羽天,你大膽破她結界之事了。」不是羽天不肯出手,而是她現在的神力,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回去吧,尚林。我還想多於你說些話呢。」懷中男子還清醒著,他出的氣已經沒有他呼出來的多了。看二人身上的灰塵,肯定是很遠趕來。白衣男子怕是撐不到他們回去了。
「子陽,你肯定不會有事的,就是,你算你真的去你投了胎,我也會第一時間去接你的。休息吧,睡一覺肯定會好的。」尚林流淚了,羽天好奇,這麼狠烈之人,居然流淚了。激起了羽天的些許好奇。
「孟婆湯飲后,估計,我是不會記得你了。」那個叫子陽的男子,伸出毫無血色的手,想為他擦去眼淚。
「我能讓你愛上我一次,何愁第二次,第三次。就算是再過一萬次,我也,會讓你愛上的,子陽,不要離開我,我。。。」
羽天意味不明的微笑。活了這麼久,還真是什麼事情都會遇到。
「做什麼夢呢,你們是精靈,源於自然,死了自然歸回灰塵,那裡還有再世一說。」羽天可能真的是年紀大了,看不得誰恩愛造作,一盆水兜頭就澆在了兩人身上。尚林聽了,再也忍不住,放在大哭起來,子陽也雙眼一翻,幾欲暈厥過去。
羽天說完其實就有點覺得自己的嘴,有點忒那什麼了。在看他們一副天人永別的絕望模樣,心中也泛起了陣陣不忍。?
「你且把他放在地上。」羽天一躍就跳出結界,雙眼上翻動,暗罵自己還是心太軟。
「神使意欲何為?」尚林驚訝的問。
「問這麼多幹什麼。」羽天瞪他,貓眼澄亮,尚林伸直雙臂。露出了他懷中子陽的身體。
羽天多年前習得一種術法。可以窺探別人一生的記憶。羽天習得后,找了很多人來試煉,但是多多少少都被那些悲痛的人生感染,覺得心裡很不好受,所以就求了焚天禁了這種術法,不許別人學習,她自己也多年未用。
「時生嗚呼,念我悲愴,與我說,你此生之殤。」羽天很鄭重的念道。她蹲坐在子陽的身前。卻發現她的爪子不夠長。「得罪了。」說著,躍上子陽的胸口。
「你做什麼?子陽最討厭別人碰他了。」尚林果然大怒。
「你問他感覺如何?」羽天不多做解釋。
「尚林,我覺得,覺得很舒暢,氣也,也呼的很勻。」子陽對自己身體的好轉,很驚喜。
「本神使不才,只堪堪算的上是個去災病的瑞獸。可緩他一時半刻的壽命。」羽天說罷就不在理二人,伸出肉爪,懸在他眉心,心下有些猶豫?
「神使,你想做什麼,就做吧。子陽將死,能夠為神使解惑,也是一件快事。」溫潤公子,翩然如玉,說的就是子陽這種人吧,那深眸一眼就可以看透你的心中所想。「那,那本神使就得罪了。」
「請。」子陽微笑。
有風吹動羽天的貓毛,但是她的靈識已經不在她的身體里了。
【多年前的一個夢裡,我聽一朵忘憂花說過,每一朵忘憂花在花開前,都有一次選擇顏色的機會。】
我的名字呼延子陽,是風精靈一族中的世家子弟。我出生時,已經有了個接替家業的哥哥,所以,我的出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三百年後,母親又為父親生了個女兒,她出生那日,我跟大哥還有這個剛剛出生的妹妹,失去了母親。
母親是上古精靈,得羽天大神養護多年,愛上父親后,就求了羽天大神,羽天大神許她的是七界罕有的風光大嫁。母親每次提起那翱翔天際的羽天大神總是帶著無比的尊敬和謝意。所以父親為那個用母親命換來的妹妹取名【慕羽】。
慕羽出生后,父親衰老的很快,剛剛成人的哥哥也終日不見蹤影,慕羽與我,就在精靈嬤嬤的照拂下,如同稚嫩的芽兒,慢慢的長大了。
在我成年後的第五年,父親就去世了,哥哥接替了父親的位置。
慕羽很漂亮,大哥也很喜歡她,他不怎麼善於表達,只是偶爾會說「慕羽啊,你一定要像羽天大神一樣閃耀炫目,才不辜負你的名字。」這是我能夠想到的,大哥給予的,最大的讚賞。
大哥總是很忙,而我,也慢慢的成長,我識文讀字,習武辯兵,只想著有天能夠幫助他,可是,大哥,卻開始忌憚我。他先是莫名其妙的殺了教我習武的師傅,又以家中正值用人之際,而調用走了教我識文的師傅。還讓我帶著慕羽,去忘憂花海長住。走之前,我去他的書房找他。他正把玩著父親總是戴在手上的扳指,那是家主的象徵,我知道,他在向我耀武揚威,可是,我不在乎,我看著他的眼睛,很傷心的說「我這一輩子,永遠不會與你爭什麼。」
忘憂花海是焚天大神親職的一片花田,世代由木精靈族族長照拂,這一代的木精靈族的族長也如同大哥一般年輕,只是他卻比大哥有更大的目標,不多年的征戰後,居然一統了精靈一界。當然,這只是后話。
我與慕羽住在了忘憂花海邊。大哥令人在這裡修建了一處府邸,我們兄妹二人,又如同年幼的時候一樣,同吃同住,一起生活。
有一年吧,大哥來看我們。慕羽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他了,竟然不識他。但是他確實也沒怎麼憐惜慕羽,他帶來了一個男子,那男子銀髮綠眸,那銀髮就比銀色的忘憂花還要漂亮。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尚林。他是精靈王尚峰的弟弟。
大哥說尚林要在這裡居住一段時間,安頓好尚林后,大哥私下告訴我,他屬意尚林為慕羽的夫婿。慕羽才只有兩萬來歲,怎可以嫁人。我是不同意的,只是,大哥卻動了怒「你覺得其他凡夫俗子,配的上慕羽嘛?她可是要如同羽天大神一般炫彩奪目的。其他人,埋沒了她。」
我聽了,無法反駁,誠然,如果把精靈界說成一個國家,那麼我們家是一個毫無官職在身的世家,而尚林,則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王爺,是個好去處。
於是,我也默許了這件事。
尚林住在了我們在忘憂花海邊的宅子里。宅子中沒什麼使人。我於慕羽早已經習慣了。這多了一個人,不知道是大哥疏忽,居然許久未曾派遣使人來。
三餐皆是我在操持,慕羽不怎麼喜歡尚林,誠然,尚林也怎麼不愛瞧慕羽,每每尚林在時,她總是自己去忘憂花海中自己遊玩。而慕羽在時,尚林總愛來找我,陪他下棋或者閑聊。我已經多年不過問窗外事,聽他跟我講七界發生的事情,我竟恍如隔世,又新鮮異常。
尚林話很少,就算與我講起往事,也只是言簡意賅,撿取重要的提起。但是我如同一個許久未喝過水的人,照比慕羽,我才是那個對尚林熱切的人。
時間也不算過得多快,初雪剛來的時候,忘憂花正在開今年的第二遍,一個男子,騎著高頭大馬,黃袍加身,那是精靈王尚峰,他親自來迎接尚林。這我才知道,尚林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居然和我一樣,為了不讓兄長礙眼,只不過,我是被趕出來。
尚峰也住在了宅子里,慕羽也一改她的神出鬼沒,總是出現在風姿俊秀的尚峰眼前,尚峰的綠眸中也總是滿含溫柔的看著他。有一日,慕羽跟我說「二哥,那個人說要娶我呢。」我看著慕羽的笑臉,懂了,給大哥去了信,告訴他,他那個想讓慕羽如羽天大神一般炫目的夢想要實現了,我們的小妹,要成為精靈一界的王后了。
果不其然,大哥來后,尚峰還未曾與大哥寒暄,就先與他提起他與慕羽的情誼。大哥接替家主已經多年,從來不曾見到他失態。他有些懵,慢慢的回頭看向我,我點了點頭,但是點完頭,卻覺得嘴裡苦澀異常,我也知道大哥為什麼這麼失態,慕羽就好像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一樣,而慕羽也如同我們想象的一樣,流光溢彩,炫目耀眼。
他們當然定親,約定好了成親日子。尚峰於尚林就要離開這裡了。
忘憂花海已經屹立百萬餘年,忘憂花也是焚天祖神親自請了花神做的一粒種子,秋收夏開,蔓延了方圓數十里。這一片,世代由我們呼延一族守護,精靈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善於等待著守護著。
慕羽跟著大哥回家了,尚峰居然熱切的跟她一道,非要把她送回家。
我拒絕了大哥那略帶虛偽的讓意,自己一個人留在了忘憂花畔。我看著三人如同眾星捧月樣,消失在了路的盡頭,我回頭看著正在整理行裝,不日要出發回去的尚林,突然覺得,要說是慕羽終於如大哥與我期盼的那般,終於成了一隻鳳凰。
那麼尚林的身邊要站上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夠配得上他那滿溢的凜然和孤單。我想了很多風姿卓越的女子,居然沒有一個,覺得滿意的。
尚林走的那天,他也帶走了一朵忘憂花,我們馬下閑聊,他捻著那朵純白色的忘憂花,問我,「不知道子陽君喜歡什麼顏色的忘憂花呢?」
那天陽光正好,睥睨天地,我看著滿園的忘憂花,各種顏色各種姿態。
菱形的花瓣眾星捧月樣環繞著如同上古花紋一樣的花蕊。我伸出手,觸摸了一下離我手邊最近的這朵鵑藍色的忘憂花,略帶深意的說道「我瞧著,這個顏色就不錯。」
尚林冷笑,他的面容本來就尖銳伶俐的好像是刀刻在萬年寒冰上似的,這般冷笑,還真是凍人心魄,我也還以笑容,看著他一人一馬,黑衣翻滾,越走越遠。
馬蹄兒踐的落花兒香,但是只那日起,這裡就再無人經過。這反而讓我很滿意。我告訴自己,我就應該活得這般平淡如常,不予大哥爭奪什麼,不讓大哥忌憚。
我特意剪了一束鵑藍色的忘憂花,放在大臼中,用石杵搗了,擠出花脂,染了一匹鵑藍色的綢緞,請了織匠為我裁了一身衣服。我記得尚林說起過揚天大神時,講起了世人經常用「但用花膏做顏色,不用臣權做衣裳。」來讚美揚天大神的不爭避世之美德。
我用這花膏化的顏色,做了衣裳,我想哥哥也一定知道我有不和他爭奪什麼的心。
我就這樣日日等著他能明白,我想終究有一日他能明白,放我離開。
自慕羽走後,我所在的宅子,房前屋后,都是寒光汨汨的的眼睛,帶著利刃,我每日去忘憂花海中散步,身後總是跟著一個小尾巴。我走他也走,我停下,他也會離得我遠遠地。
我穿著這件新衣去參加慕羽的婚禮。慕羽很高興我來了,上轎前,拉著我與大哥的手,紅纓小口說的一字一句「大哥,二哥,你要要好好的。」
大哥笑著應承了,滿口答應的好不幹脆。我以為,他已經明白了我的心。可以撤去那些明顯的不能在明顯的暗衛,把別人寄給我的信還給我,或者更奢侈的,他會讓我出去走走。
但是大哥卻在慕羽上轎后,惡狠狠的看了我一眼「一個男兒用什麼花膏染衣,一身花香簡直是丟人之極。」我有些明白,大哥他,永遠,不會明白。
我重新回到了忘憂花海邊,我帶了父親送我的一把短刀。尤記得剛開始習武的時候,我耍這個是最稱手的,父親很是滿意,就為我打造了這把短刀,還特意上天去求了刃神為這把刀打磨了刃。
只是父親這樣精心為我造的兵器時,一定沒想到過,我會拿它來,結束我的生命。精靈是沒有來世可言的,甚至連屍體都不會留下,靈者,萬物延行。
源於萬物的我們,自然會重歸萬物。
我想著,萬物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存在於世間每一個地方,我化為萬物中的一份子,肯定可以看遍青山,游遍綠水。看遍那些,我這一生都在期待的東西。
短刀刺入我的心臟時,我在想,或許,我應該在那時,告訴尚林,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的忘憂花,可能從一開始,我就不曾喜歡過那東西。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隻剛剛成了人形的小花精靈,從我的窗口飛進來,塔落在我的枕頭。他問我「你知道我是什麼花做的精靈嗎?」我搖頭,不想理它。
「我是忘憂花的精靈」這個夢,被月色朦朧著,我疲倦極了。那帶著紅色絨帽的小精靈盤腿坐在我的枕頭邊上,自說自話,我只能聽著,不想說話。
「看樣子你好像不喜歡我們啊,很少有人不喜歡我們呢」那小精靈俏皮靈動,有些苦惱又不些不屈的安慰自己。
「只是哎,我為什麼想把我們的秘密告訴你呢。」我不想聽什麼秘密。
「這個秘密啊,就是啊,神明們,在我們開花前,給了我們一個選擇的機會,那就是選擇自己是什麼顏色的。我啊,因為想要的顏色太多,氣壞了神明,他乾脆把我變化成彩色的。你看,我身上有彩虹的顏色哎。」小精靈變出了自己原身,果然是一朵我未曾見過的彩色的忘憂花,它有很多花瓣,但是每一片花瓣都是不同的顏色,重疊在雪白色的花蕊邊。
世人都用鬼斧神工來形容創造者的奇思妙想,這朵漂亮的小花兒,不愧是神明的傑作,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有了力氣。我沒有能力選擇我的出生,但是,或許,我能夠選擇我的人生,我自己的人生,不用想著別人,想著大哥,而是完完全全,為自己活著,我可以是鵑藍色的,我可以是貴紫色的,我可以是亮黃色的,我可以是任何一種顏色,我甚至可以成為彩色的。我想去看山,絕不聽別人去看海,我想去游水,誰也不可以擋住我的腳步。是的,為什麼,我不用賜予就可以選擇自己顏色的人,反而不知道要做什麼樣的自己了呢。
「你醒了。還好嗎?」是誰,救了我呢?
我的心臟不在有剛才那般疼的顫抖。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刺穿過它一樣。「我們木精靈沒有什麼特別的本事,就是對癒合,還有些,辦法。」尚林?
「你渴不渴?流了這麼多的血,肯定會覺得渴」我立刻就被利索的扶起,還沒有來的及說什麼,唇上立刻抵上了一隻搪瓷碗沿兒「喝吧,我放了忘憂花的蜂蜜。」
「我的短刀呢?」我喝了水,尚林就坐在我的床邊。風塵僕僕,卻依然俊秀。
「你還想做什麼?」
「多管閑事,把短刀給我。」我瞪他。不知道是因為想開了一些,居然覺得這樣惡狠狠的瞪人,會這樣痛快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你為什麼要尋死?」
「你管我,快把短刀還給我。」我從來沒有這樣疾言厲色的說過話,但聽我的聲音,我想我一定是沒什麼事情了。
「你的命是我好容易救回來了,不准你再去尋短見。」尚林也不在和顏悅色,他立起眉生氣比平時,多了三分英氣。
「我可沒有求著你來救我。把短刀還我,那是父親,父親留給我的。」
「你父親留給你,是讓你用它一展宏圖用的,不是讓你來尋短見的。短刀在你答應我不尋死以前,我是不會還你的。」
「我憑什麼要答應你。」
「那我就不還你短刀。」
「尋死的物什有不不止短刀一個。」?
「那你還想著死?」
「用不著你管。」
「我救了你當然要管,正所謂送佛送到西,那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不會尋死。」
「我本來就不想再。。。」我說到這裡,就住了聲。看他一副很得意救了我的樣子,如果知道我已經不想尋死了,更要興高采烈得意洋洋了,不知道怎麼的,我是學壞了嘛?居然不想就這麼饒了他,雖然他真真正正的擔著我救命恩人的名號。
「我要一朵七彩的忘憂花。聽父親說,那樣的忘憂花煮了水喝,可以忘記心中所以的傷痛,你既救好了我心上的外傷,內傷,自然也要落在你的身上。」我挑眉,被我自己這麼會扯謊驚到。
「好,你等著。」說著,他奔出我的房間,走在門口,又回過頭說道「至少,你現在可以答應我,在我放棄尋找七彩忘憂花前,你不能在想著尋死。」
他目光炯炯,眼眸中只有我一個人,我被他感染,居然看著看著,傻傻的點了頭。
一天一/夜后,還不見他回來。我硬撐著,從床上起來。夜時小雨,他居然也未曾回來。
「你傷還沒有好,怎麼出來了。」他站在花海中間,看到我,就立刻往我這邊走。
「尋到了嘛?」我忍住心中絲絲漣漪,硬起臉面,生冷的問。
「對不住,我,我還未曾尋到。不過,不過你信我,我一定會,會尋到。。喂,子陽君,你不要哭。」他的白髮已經髒兮兮的了,束髮的漁輪冠已經歪在一邊,鬆鬆的戴在發上,來時穿的黑羽發滿是灰塵。
「我,我哭了嘛?」我摸了摸臉,果然已經滿臉淚水。「我怎麼會,哭了呢?」
「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哭了呢。」他有些可笑的看著我,卻伸出手去擦。
「你別碰。」我突然大喊一聲,他渾身一顫,瞪大眼睛看我,手也停在離我臉半寸的地方。「你的手好臟。」我皺著眉,很嫌棄。
「子陽君,你真是太沒良心了,我這樣是為了誰。」他有些尷尬,收回自己的手,我就好像是條件反射一樣似的,抓住了他的手。
「我給你擦擦。」我捻起我衣袍的衣角,給他擦去手上的塵土。「就是女子,也未曾敢這麼觸碰我。」他不知道從哪裡扯出這麼一句話。
「我不是女子,自然敢。」我還口道。
「別擦了,待會兒還得弄髒。」他有些掙扎。
「我答應你,不在尋短見了。」
終於我擦乾淨了這隻手,他的手與我的不同,滿是粗繭和傷口,有些還如小孩子的紅唇一般開裂著。
「我不尋短見了,再也不尋了,只是,你能不能答應我,帶我離開這裡,我不想,再困在這裡。你只要帶我離開,我必定當牛做馬的報答」這次我真的覺得我哭了,眼淚溫熱,模糊我的整個眼睛,他皺著眉,皺著皺著,居然展顏笑了。「小菜一碟,何談報答,去收拾吧,我這就,帶你離開。」
「要走的,這麼急嗎?你前來,一定有事吧?」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這地方,你肯定是一刻也不願意待著,去收拾,哦,對了,這是你的短刀,我自你的胸口拔出來以後,就一直帶著什麼。真是一把好刀,你舞著,一定是虎虎生風吧。」他另一隻手向著空氣一抓,我的短刀就憑空的出現在他的手中,我鬆開他那隻被我擦拭很乾凈的手,雙手去接那把短刀。他不知怎地,用那隻手,慢慢的擦去了我臉上,已經快要風乾的眼淚,那異樣的觸感,是我平生未曾,感覺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