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利率火山,最後的審判日(6)
除了絕對的市場先知權,大銀行還有另外一個優勢,那就是「大而不倒」的絕對保險係數。它們無論怎樣冒險,最終美聯儲都會兜底,因為它們的生死將關係到整個美國金融市場的存亡,直接影響美國經濟,乃至世界經濟的安全。無論是誰在執掌白宮和美聯儲,都不得不拯救,也不敢不拯救「大而不倒」們。
絕對的市場先知權+絕對的保險係數=絕對的貪婪
這些銀行還有什麼不敢放膽豪賭的理由呢?
但是,該發生的總會發生,賭局也有結束的時刻。在一個超低利率所吹起的全球金融巨型泡沫破裂時,災難的降臨將劇烈而殘酷。
當人們聽到國債收益率的導火索開始噝噝地燃燒時,利率,這座沉睡的火山即將噴發了。
退出QE是找死,繼續QE是等死
2013年5月,伯南克作了一次危險的實驗,他試圖通過喊話來測試和評估全球市場對美聯儲退出QE的反應,結果是災難性的利率飆升,國債收益率幾近失控,債券價值急劇縮水,股票指數大幅下挫,回購市場壓力陡增,影子貨幣極度短缺,新興市場血流成河。
伯南克終於明白,QE要想全身而退,遠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危險得多,而美聯儲還遠未做好準備以應對利率飆升的嚴重後果。因此,他不得不在9月的美聯儲會議上收回成命,硬著頭皮繼續QE。
QE帶來的最大好處就是製造出超低利率的金融環境,長達5年的資產再通脹使銀行體系獲利豐厚。然而,凡事有一利則必有一弊,人為壓制利率的後果,就是必須面對放開壓制之後利率的報復性反彈,壓制的力道越大,反彈的破壞力就越強。
從經濟效果來看,利率的總體水平比正常狀態扭曲了至少800個基點,其中包括零基準利率政策扭曲了至少400個基點,而3萬億的購債規模「貢獻」了另外400個基點。5月到9月之間,10年期國債收益率僅反彈了100個基點,全球金融市場就已經風聲鶴唳,8倍於此的利率飆升又將意味著什麼呢?
伯南克知道,繼續推進QE的後果是最終撞上回購冰山,所以他別無選擇,遲早必須退出QE,而且宜早不宜遲。
如果作一個模擬退出QE的沙盤演習,那麼美聯儲將不得不經受住三輪利率爆炸的衝擊波。
第一輪衝擊波,將始自美聯儲減少長期國債和MBS的購買量,所引發的長期利率的率先飆升。
在國債實質收益率為負或微不足道的情況下,國債之所以被認為是安全的避風港,主要原因在於投資人賭的是國債價格將無限上漲,而美聯儲作為市場中的最大買家,實際上為國債價格鑄造了一個「鑽石底」。美聯儲減少購債規模,將意味著「鑽石底」的保證沒有了,那麼投資人將必然要求更高的收益率來彌補其所承受的風險,長期利率水平會出現明顯上揚。
這種市場反應,又將被更多的投資者解讀為利率上漲已是大勢所趨,因此更多的投資人不得不提前應對未來的變局,他們要麼開始拋售債券資產,要麼動手賣空債券來投機獲利。此時,即便美聯儲仍保持基準利率為零不變,但長債收益率的上漲也會逐步失去控制,進而刺激更多投資者加入拋售和賣空的大軍。
長債利率失控,中短期債券的收益率也會受到市場心理的傳染,儘管程度較輕,但債券市場無法避免整體的利率恐慌。這樣一來,持有債券資產的對沖基金、貨幣基金、養老基金、保險公司,將面臨債券價格下跌所造成的資產損失的沉重壓力。在高倍槓桿運作狀態之下的對沖基金將陷入極度焦慮的狀態,因為它們的資金幾乎全部仰仗回購抵押融資,然而突然之間,這些抵押品的價值大幅縮水,做市商或交易商們開始給對沖基金的經理暴打電話,催促追加保證金或更多的抵押資產,走投無路的對沖基金被迫出售所持有的高風險資產以套現減壓。當市場上普遍出現這類情況時,金融市場就鬧起了「錢荒」。
當若干家槓桿玩得最狠的對沖基金宣布資金鏈斷裂時,市場將爆發風險對家恐懼症,已經被拉伸得過長的回購抵押鏈條上,處處都是陷阱,環環可能斷裂,倫敦成為風聲鶴唳的中心,德國、美國、中國香港、新加坡、南美,凡是被回購抵押鏈條串在一起的地方都會變得人心惶惶。
這不過是第一輪衝擊波,肇始於長期利率的失控。
第二輪衝擊波將從短期利率飆升引爆。
美聯儲、英格蘭銀行、歐洲央行和日本央行,並沒有也不敢很快提高短期利率,但Libor利率將不受央行控制地發生「膝跳反應」。2008年危機后,英美央行的基準利率很快降到了零,但Libor卻一度高達4%以上,與央行基準利率分道揚鑣。Libor畢竟是純市場利率,參與報價的大銀行本身也慘遭資產縮水和資金不足的困擾,金融市場的錢荒自然會影響Libor的報價。特別是剛剛經歷了「嚴打」的Libor市場,銀行再度「頂風作案」的可能性大減,Libor利率將不可避免地出現上揚。
這下麻煩就升級了!
在高達400萬億的利率掉期合約中,浮動利率基本鎖定的都是Libor利率,風險高度集中於幾家最大的銀行,前些年賺得盆滿缽滿的大銀行現在傻了眼。金融危機之後,利率掉期合約翻了一倍,200萬億新合約自然是以超低利率狀態與銀行對賭,銀行一查賬,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老合約的固定現金流正在急劇萎縮,而新合約乾脆賠得肝兒疼。風水輪流轉,倒霉到自家,更糟糕的是,合約價值變成了「負數」,這將迫使銀行「凍結」更多的資產,也就「凍結」了本已短缺的現金流。從前銀行欺壓成千上萬的地方政府、學校、醫院的條款,現在反過來成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絞索。當然,大銀行如果足夠「狡詐」的話,這樣的條件可能是「不平等條約」,僅針對別人,不限制自己,即條款不對等。
如果利率繼續飆升,銀行脖子上的絞索將越勒越緊。
且慢,不是說銀行在美聯儲超額準備金賬戶上還有2萬億美元的現金嗎?這些閑錢一直趴在那裡默默地吃著美聯儲供應的0.25%的利息。不錯,2萬億美元的確「存在」於銀行的資產負債表上,但如果人們認為銀行會閑置這樣一筆巨款,僅僅為了吃那點類似於施捨的利息的話,那就錯得沒譜了。這些錢的「身體」還在,但「魂兒」早就飛出了銀行的資產負債表。
這還要感謝回購的會計記賬準則,現金與債券同屬優質抵押資產,既然債券存在著轉抵押鏈條,現金同樣可以。摩根大通在2012年的「倫敦鯨」事件中慘敗的60多億美元,其實就是將「過剩儲蓄」轉移到倫敦進行賭博的最佳例證,儲蓄還在賬上,但實際上卻輸光了。
利率掉期市場出現的崩潰狀態,將產生另外一個可怕的效果。利率掉期合約的本質相當於大銀行在賣空利率,這一市場如果瓦解,那麼壓在利率之上的最大的冰川將迅速消融,利率將出現報復性飛漲,從而演變成利率火山的爆發。
不要再看債券的價格了,它們只會讓債券投資人腦溢血突發。
第二輪衝擊波將引爆利率掉期這顆「氫彈」。2008年金融危機的震中是信用違約掉期(CDS)市場,那不過是顆60萬億美元的「原子彈」,而利率掉期的規模是信用違約掉期市場的近7倍,如果利率掉期崩盤,2008年的金融危機就如同正餐之前的一道冷盤,還不夠塞牙縫的。
央行們想再次出手拯救「大而不倒」們時卻發現,它們既沒有武器,又沒有彈藥了。央行再印鈔票不行嗎?不要忘記,正是印鈔票導致的這次「氫彈」爆炸,還會有人相信再印能夠拯救危機嗎?
央行最重要的武器並不是印鈔票的權力,而是人們對鈔票還有信心。喪失了這一信心,也就失去了權力的意義。1923年德國央行和1949年的中華民國央行,都曾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失去貨幣信心的後果。
第三輪衝擊波恐怕也將從岌岌可危的貨幣信心上拉開序幕。
既然退出QE存在著如此恐怖的風險,那麼繼續QE的後果呢?
那就是回購市場中的優質抵押品,被央行一步步地吸干。回購抵押鏈條上,將出現越來越驚險的「雜技表演」,1個蓋子需要蓋住5個、10個或20個瓶子。過度拉伸的回購橡皮筋,將蓄積起更加強烈的回縮張力,如果不是突然斷裂,就是反彈傷人。當風險對家的恐慌導致回購市場的突然凍結,流動性也將快速乾涸。
投資人大量購買國債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進行回購融資,以擴大資產規模,博取更高收益。如果回購市場風險太高,那麼國債的需求量也會快速下降,這相當於美聯儲退出QE所產生的效果,即國債的供過於求,結果同樣是利率上揚。同時,做市商無法藉助回購融資來保持巨大的債券庫存,這將導致債券市場的流動性下降,正如公司債券市場已經出現的日益惡化的現象。債券好買不好賣,沮喪的投資人必然要求更高的收益率來補償損失,如果翻譯過來,依然是利率上揚。
接下去呢?
請跳轉回到第一輪衝擊波。
貨幣量化寬鬆即將走到歷史的盡頭,而QE卻不存在任何安全退出的可能性!
世界面臨的要麼是另一輪更加嚴重的金融危機,要麼是局部戰爭和社會動蕩,更糟的可能是兩者皆有。
敘利亞戰爭的陰雲,不過是一場全球危機的序幕而已,未來中東、南亞、東亞和東南亞都將是地緣衝突的高危地帶。從歷史上看,當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到了無法緩解之時,戰爭往往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手段。
申論
在一個治安良好的城市,家家戶戶根本沒有必要去安裝厚重的防盜門窗。城市的管理者如果將重點放在防盜,而不是從根本上消除貧困,剷除犯罪的溫床,那麼再昂貴的防盜系統也對付不了偷盜的猖狂。
市場的利率波動,至少存在了五千年,自美索不達米亞文明開始,利率風險始終伴隨著文明的進化。對沖利率風險並非是當代特有的問題,工業革命時代、電汽革命時代、宇航革命時代都有利率風險,但直到「歐洲美元」出現之前,人們無須過度擔心利率波動。當貨幣的價值之錨高度穩定,利率波動就掀不起大浪。
當美國廢除金本位之後,貨幣之錨蕩然無存,過度的美元超發嚴重干擾了全世界的貨幣穩定。利率劇烈波動,匯率大起大伏,金融世界突然失去了良好的治安,結果鬧得人人自危,家家戶戶都搞起了風險對沖,這正是利率掉期、貨幣互換、信用違約掉期、資產證券化等衍生產品得以生存和擴張的根本原因。金融衍生市場的畸形膨脹,並非經濟繁榮的原因,而是貨幣混亂的結果!
所謂風險對沖,無非就是買保險,世界越是危險,才越需要保險。這哪裡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倒像是末日將臨的徵兆。
風險對沖是需要成本的,如果社會中每一個人都需要對沖,這意味整個社會的成本將呈幾何級數提高。家家戶戶都安防盜門,不會增加社會繁榮,只會讓防盜門商人樂得合不攏嘴。防盜門商人巴不得社會越亂越好,而城市居民當然渴望安居樂業。
對於一個以實體經濟為根基的大國,金融衍生品的規模越大,意味著實業支出的保險成本越高,這不是在幫助實業經濟,而是在剝削安分守己的人。在這樣兇險和惡劣的生存環境中,良民也會變成刁民,勤勞也將異化為奸詐。
諷刺的是,風險對沖非但沒有減少金融風險,反而製造出更具破壞力的金融災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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