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冬雷

「媽的，神氣什麼！現在人五人六的了，一個月前還不是在興慶府外的大路上吹風！要不是五皇子可憐你們，還不一定餓死在哪個山溝里了，攀上了一品堂的高枝，都能在爺面前逞威風了！」興慶門的門丁毛平看著馳向遠方的兩匹馬恨恨不已，戰馬上那兩個囂張的軍士的白色騎裝更刺得心頭火熱，又吐了兩口唾沫，嘀咕道：「想不到堂堂興慶府西門門丁，竟然讓兩個臭牧民吆喝，奉了軍令？好威風么，少不得在戰場上吃了人家的冷箭才好。」

正念叨的來勁，冷不丁見老門丁王老漢和假正經的劉六的眼神一同晃了過來，馬上收住了嘴。王老漢嘆了口氣，「嘴上積德呦，他們八成是到金國邊界一帶，刀口上討生活，人家按軍律辦事，哪裡得罪了你？若羨慕人家身上那層白衣，你到十裡外的柳雲庄投軍呀，不過聽說人家要求的嚴格，你那小身板恐怕入不了人家的眼啊。」

毛平讓他說的尷尬，訕笑兩聲，道：「瞧您說的，在興慶門當差已經是不錯的了，薛上官對咱和氣，老哥哥又一向照顧，我不是瞧他們那威風樣，有點看不過眼嗎？要說投軍，我家裡可是只有自己獨苗一個，倒是劉六行，身板結實，閑著的時候不還練兩下刀，最近又和薛大人學字，他要是去，一準能弄身白官衣回來。」

一番話說出來，劉六聽了心中一動，面上卻是露出一絲難看來，王老漢知道他心裡轉著什麼念頭，本來月前那位貴人說是來聘他做事抬舉他一個前程的，可是如今一月之期已過了兩三天，仍是沒半點動靜，眼看明日便是大年初一，恐怕這一番希望定然落了空。毛平說完話見劉六面色不對，卻是納悶，還想說些什麼，卻是被王老漢瞪了一眼，找了個借口，「薛大人那裡也不知道還有沒得熱水了，我卻看看。」

王老漢見毛平走了，卻是安慰劉六道，「你也不必擔心，那些貴公子年節時候忙著會親探友，一時忘了也是有的。再說了就算他忘記了，憑著你這樣的好身板，真要是到柳雲庄投軍也八成能成，薛大人那樣有學問的人，不也蠻看好你的嗎，那可是中了探花的人，文曲星轉世，不要看現在落魄了，說不準那天就重新起複！你沒看這些天不斷有人來找薛大人嗎，個個穿絲衣騎駿馬，那些可都是做官的人！」

說了這許多，王老漢自忖也差不多了，不想劉六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是有些氣惱：這些貴公子，說話說過了，轉眼就拋了腦後，可憐好孩子給勾起了心火，卻找不著地，當真缺德。正要再找個由頭勸解勸解，劉六卻是一臉苦笑，「王老哥，你不要再說了，其實這些天我跟著大人識字，也曾經私下問過大人，大人說那人行事曲折，不合他光明磊落的性子，卻是不願和他打交道。」

王老漢吃了一驚，「聽著話中意思，薛大人知道那貴公子是誰不成？」

劉六笑了笑，「其實這些天在西門當差，老哥你也見過他幾次從這經過的。」

王老漢瞪起眼珠，卻是有些怒了，「小子，老哥哥這雙眼睛不知道看過多少人，你不過得了三分本事，就敢忽悠我了！你可不要忘了，你那點本事，還是我手把手教的！」

劉六見他發怒，卻也有些無奈，「老哥哥，你看人眼睛自然准，不過這些天你一直盯著那些普通貴公子了，卻忘了每三兩天便有一品堂的人從西門出入，他們走的是軍情通道，又不按章繳稅，你就錯過了。」

王老漢愣了愣，說話卻是有些結巴了，「這麼說，你見過他了？」「一品堂的人，年紀又那樣小，難道，是五，五皇子嗎？」馬上又搖頭，「亂講的，咱們小老百姓，怎麼能得到那金枝玉葉的賞識？不能的，不能的。」可是看看劉六的苦笑，卻是知道這番猜測成了真，不禁張大了嘴，「天啊，劉六，你要發達啦！以後你娘天天都能吃上烤羊腿啦！」

劉六卻是一臉平靜，「那天他帶了三五個從人出城，我正巧得閑，看著一品堂的白色官衣新鮮，就多看了幾眼，五皇子還低聲和薛大人打招呼，可是薛大人對他不太理睬。本來我也認不出他來的，他穿了白色官袍，連臉的形狀也和當日不一樣，不過覺得他眉眼間有些熟悉，就多看了看，他轉過頭來，看到我在看他，沖我笑了笑，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啊，你說五皇子竟然一直記得你，還衝著你笑！那你怎麼不隨著他去啊？這天大的好事，平民子弟要得到貴人賞識，大大的不易啊。」

劉六有些遲疑，「本來那天他回城時就私下和我講，說我既然能認出他來，也算是學到了本事，要我去他那裡做個親衛，我沒馬上答應，他看我愣愣的，就說既然我沒有想好，再過些天也成。」

王老漢幾乎就要抓狂了，這個傻小子，學東西的時候蠻伶俐的啊，連薛大人都贊過的，不想這樣不開竅，「你還要想想？你一個守門的下等丁，要你去做一品堂堂主五皇子的親衛，你還要想想！這些天我看你不對勁，你還沒想好么！」

劉六抿了抿嘴，「我，我真的沒太想好，我要是去了一品堂，就不能天天回家看望我娘了，再說薛大人不喜歡他，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薛大人待人和氣，還教我識字，老哥哥也一向關照我，教我識人，我，我真的覺得，當個門丁也沒什麼不好的。」

聽了劉六的話，王老漢滿肚子的話說不出來了，他突然覺得嗓子有些發澀，眼角似乎有東西要流出來，半晌才憋出一句，「傻小子，傻小子啊，那是天上掉下來的富貴，你，你怎麼傻得往回推呢！」劉六似乎放下了一大塊心事，滿臉的歡笑，「老哥哥，我娘整治了好羊肉，後天你到我家，咱們好好喝一杯吧，我娘說要好好謝謝你哩，還有薛大人，就是不知道薛大人會不會嫌棄。」

王老漢揉了揉眼框，「好，好啊，老哥我最喜歡羊奶酒，你一定要備足了分量，薛大人也一定會答應的，我和你一道咱們去請薛大人！」

走到木棚邊，劉六正要叩門，卻聽見木棚里傳出爭吵聲，木門猛地被推開，差點撞到劉六。一群讀書人面色不佳的從木棚里出來，領頭的嘀咕著什麼「豎子不足於謀！」，氣沖沖的離去了。王老漢一陣詫異，「這些人最近常來找薛大人每次都談得好好的，怎麼今天火氣這樣大？」劉六念了念，豎子謀，不懂什麼意思，不過一定不是什麼好話，抬腳進了棚子，看到薛大人一臉鐵青，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到一聲低沉的悶響，隆隆的聲音震得城門洞轟轟的迴音。

薛大人臉色大變，衝出了木棚，彷彿為了印證他剛剛沒有聽錯，那低沉的響聲再次從天邊響起，他一下愣在那裡，這是怎麼了？隆冬之日，第二天就是新年，過路的商旅和守門的兵丁們動放下了手裡的事物，齊齊看向天邊。

隆隆之聲仍在繼續，興慶府內外的人們此刻都在想，這雷聲，怎麼在冬天響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