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勸誡
看守送飯進來的時候,薛章正在看書,是的,在看書。
作為春節士子聚集,要挾朝廷這一重大事件的重要人物,薛章在當天被一品堂中人和興慶府衙役「請」走的時候,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只不過嘆了口氣:「大夏百年文風,今日毀於一旦!」
李夏敬重他的學識和在士林中的威望,同時作為能夠號令士林學子的人物,也不敢對他放鬆,所以將他囚禁在冷香殿之中的青石監牢里,正是那吐蕃番僧巴爾渾原來住的那間。因為整個冷香殿自從歐陽克夜闖事件之後,戒備的等級高了許多,薛章這樣的文人,也沒有多安排警衛,同時,薛章安之若素,神態十分平靜,倒也不用擔心他想著越獄,李夏對他的處置十分寬鬆,爐火,衣被,書籍,飲食,樣樣不缺,也不安排刑訊,只開始時每天有人來,從以前薛章在士林之中的交往開始問起,一直問到當天薛章到達皇宮門口為止,不厭其煩,事無巨細的一一問過,記錄在案。到後來,沒什麼可再問的,也就由著薛章在牢中讀書,每日不再來煩他。
薛章看書入神,聽到人進來,也只以為是往日里送飯的小丫頭,他卻不知道,往日來送飯的正是冷香殿的小總管清柔,每日里他的吃食卻是和李夏一模一樣,算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優待了。
這一天卻是有些不同,來人沒有像往常那樣迅速離開,薛章放下手中書卷,定睛看時,卻發現這是個見過的,只穿了一身青色儒衫,頗有些眼熟,只是急切間想不起來,正心下思索自己認識的人中有什麼人能進到牢中探視,來人卻是整了整衣衫,揖了一禮,問道:「西門稅吏薛大人,不識得當日舊人了嗎?若是不識當日鏡與頭,也該知道新年時宮門口處,你我重逢,說起來,我們也應該算得上是老相識了!」
薛章微一愣神,馬上苦笑起來:「五殿下神龍見首不見尾,最初白龍魚服,薛某隻當是士林中的一位朋友暗中勸誡與我,自不相識;在宮門口處,殿下手執殺人權柄,威風不可一世,一聲令下,學子束手,千人盡皆被捕入牢中,薛某為楚囚,不識尊容,再正常不過。」語氣中略含嘲諷之意。
李夏渾不在意,笑道:「薛大人果然好心境,竟是將這人人懼怕的牢籠,當成了修身養性的書齋,幾日來,薛章大人的氣度可是讓我的侍女佩服不已啊!」
薛章微驚,「薛章待罪之人,不敢當薛大人的稱呼,更不敢讓五殿下的侍女每日來送茶飯,薛某自幼飽讀詩書,心中自有正氣相存,殿下若是想以這些恩德來讓我認罪,背棄心中的道義,卻是萬萬不能。」
見薛章如此倔強,李夏卻是半點不動怒,「其實,幾日來,我仔細看過你的卷宗,實在知道你本意是要勸諫皇上,偃武修文,與民休息,這點我也甚為贊同,但是你不該為人利用,妄議朝政,逼立太子,皇上對這件事很是生氣,薛大人只要承認是被人蒙蔽,我願向皇上說明原委,保你一個前程。」
薛章哈哈笑出了聲,「殿下不必如此勞神,若說當日我不知道議立太子的事,的確是真,但是我並不反對議立太子,並且,幾日來,我在此處讀書,也想明白了,大夏國這些年的弊端,一在窮兵黷武,二在後嗣不明,窮兵黷武,則兵疲民窮,後嗣不明,則朝臣無所適從,拉幫結派,勾心鬥角,若說窮兵黷武,不過是小病,可是後嗣卻是國家根本,一日不明,民心不定,關乎社稷存亡。」
說到此處,薛章看了看李夏,「太子不立,儲位不明,殿下自然也會心有所想,如若不然,一向韜光養晦的五皇子,怎麼會在年初這場大事中,如此賣力氣?」
聽了薛章這樣不客氣的話語,李夏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難道做點於國於民有益的事情,就一定是想要那把椅子么?這些天來,隨著一品堂在朝中權勢漸隆,也有不少落魄的文人士子前來投奔,真正對一品堂所涉及的諜報精通的很少,大多是些學了從龍術的傢伙,前來燒他這個冷灶,李夏選了些還算實在的,扔到柳雲庄做先生去了,其他的一概轟出去了事,薛章這樣算是讀書人中最有見識最有名望的一批人的代表,也是這般看法,李夏反而熄了要和他做一番長談的打算,淡淡笑了笑:「莊子說,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我和薛大人你,見解相差太大,也沒什麼好說,薛大人今日暫且好好休息,這場亂子,延續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國家已經不能再承受下去了,明日就見分曉,總要有個了斷。」
李夏悶悶不樂就要離開,薛章突然拜了一拜,道:「當日,從西門出城的朋友的勸誡,我雖然心知,終究不能照做,但是薛章心領,感激之情還未相謝。」
李夏的腳步頓了一頓,當日他從西門出入,見到薛章,一方面是佩服,另一方面是可惜,留下了勸誡,乃是太宗鏡與將軍頭六個字,這卻是借了大唐時的名臣魏徵與三國時益州將領嚴顏的例子,勸薛章不要總是那般倔強,圓滑一些於國於己有利,不想他還是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心下也多了許多感慨,又說了一句,「國家養士不易,我總還要再多說幾句話,至於聽不聽得進,都在於你。」
「臘月二十九,涼州地震,卧佛寺千斤大佛震動有損,涼州民房倒塌萬間,百姓流離失所,天寒地凍,凍死者不計其數,皇上於新年得到奏報,齋戒十日,為民祈福,停皇陵工程,全力救災,另外,皇上已有和金國議和的打算,就算不能立即議和,幾年間也不會有大的戰事,薛大人總要留著有用之身,未來才能有所作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