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見雪岩
晚上七點鐘左右的時候,在胡升雲和吳信年的熱情迎接下,客人們已經差不多到齊了。
一個個都穿著講究,派頭十足,或擺出溫文爾雅、知識淵博的模樣,或露出腰纏萬貫、一擲萬金的架勢,反正從外表看都是一群有錢人,他們的本質和現在的有錢人沒什麼區別。胡升雷也懶得和他們扯皮了,在二哥的帶領下,禮貌性的向眾人一一問好之後,也不在意別人對他光頭的好奇,便拉著紅素退到一邊聊天,不再去理會他們,由他們胡吹亂砍去。
「少爺,你們請得可都是上海最著名的大老爺啊?」紅素兩眼泛著小星星,目光似水的看著胡升雷,用羨慕的語氣嬌道。
「你認識他們?」
「大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也聽過他們的名號,」紅素瞥了一眼那邊扎堆的人群,小聲道,「那個拿著煙斗的就是夷場里的三爺,可厲害了,聽說夷人都聽他的話……那個穿著紅衣服、長相富態的大老爺,是上海港碼頭上的大哥,手下幾千號人呢……還有……『先生』過來了!少爺,你快看,那就是我們『先生』!」
此時,客廳內,所有其他的男人都自覺的站了起來,大聲說著各種各樣的歡迎詞。胡升雷順著紅素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見一個梳妝打扮得體、手執絲巾的女子蓮步裊裊的挑簾走了進來。
這個女子身材頗為高挑,正當花信年華,身著鑲著彩色花邊的繡花絲襖,裙腰做的極細,隆胸翹臀,把婀娜多姿的身段恰到好處的展現了出來,蓮步輕輕,裙裾下隱隱探出一對金蓮。雪白如玉的臉上略施薄粉,生得一雙極好看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格外可人。瀑布般的秀髮梳得又黑又亮,頭上僅帶著一隻翠綠雨滴的翡翠步搖,此外別無首飾,顯得格外素凈優美,惹人動心。
這就是那個「水玲瓏」。
在「水玲瓏」身後又進來兩個「先生」。不過,她們無論是在容貌還是裝扮上都被「水玲瓏」比了下去,只能作為綠葉陪襯著紅花了。
陪著「先生」們進來的是一個二十多歲、濃妝艷抹的「姨娘」。
「娘姨」是妓院中一類年紀大些的女傭,同「阿姐」的區別在於,她們一般都結過婚,甚至有了孩子。「娘姨」一般同「先生」和客人沒有什麼親密關係,但是在妓院內部,她們卻頗有權勢。
年紀輕、品貌好的「娘姨」,可以從客人那裡接賞錢,有時積攢多了,也就自己當起老鴇來。她們還可以動用自己的關係,幫「先生」借錢,這種做法叫「掮賬」。不過,娘姨最常見的經濟角色,是直接為某一個「先生」或妓院投資,稱作「帶擋」(有攜帶和抵擋的意思)。一幫人——通常是妓院的傭人——斥資數百,相幫一個「先生」,有時「先生」本人也入股。凡投了錢的,都可從「先生」的酬金和賞錢中拆得份頭,而「先生」則要遵從所有斥資人的意思。因此,「娘姨」一般都是一副貪婪相,漫天地向客人討賞錢,如若「先生」抱怨說討得太凶,客人都被趕跑了,那麼「娘姨」就威脅說要「先生」立即償還帶擋本錢加利息。
所以說,同乖巧討人喜歡的「阿姐」相比,「娘姨」雖然在妓院里算是有點權勢的人物,但是她們同老鴇一樣,名聲都不好聽,受到了社會上人的譴責和嘲諷。
另外,據傳,妓院里的「娘姨」經常亂軋姘頭,相習成風,她們同妓院的男僕私合,還同客人暗中勾搭。有時甚至背夫棄妻,幾有人盡可夫之意,遭人厭惡唾罵。
根據詢問紅素得到的資料,胡升雷知道這位「姨娘」的花名叫「金牙老二」,今年二十六上下,平常為人粗鄙,心狠手辣,惟利是圖,極遭人嫌。她是這個「會樂堂」除老鴇之外的第二大權勢人物。
「金牙老二」同很多有錢人都能拉得上關係,她的主業就是專門安排有錢的風流客來「會樂堂」摘取那些「小先生」童貞的事宜(如此既可為妓院大把地賺錢,自己也可以大撈賞錢),她還放印子錢給妓女,很多妓女的命運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另外,紅素還講了一個故事,很能反應這個「金牙老二」到底有多麼兇狠嚴厲。一天夜裡,某一個「先生」恰好沒人,她就嫌那個「先生」不會賺錢,逼著那個「先生」在地板上睡了一夜,自己反倒睡在「先生」的床上了。
這時,在那個「金牙老二」的指點下,「水玲瓏」等三個「先生」正滿面含笑,大大方方地招呼著滿堂的貴客,輕聲軟語,令人如沐春風。
可是,也許是心裡作用,當胡升雷再看向那個「金牙老二」時,心裡就陣陣犯嘔,特別是她來回走動,向那些男人刻意奉承的時候,就益發覺得她的表情動作令人厭惡了。
覺得客廳里實在呆不下去了,胡升雷便悄悄起身,向一邊的吳信年說了一聲「去一趟茅房」,便在紅素的帶領下,提前退出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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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樓來,讓紅素在一邊伺候著,胡升雷隨意的在「會樂堂」里遊盪。
這個堂子很大,看這喧鬧不已的樣子,就知道生意極好。通過門口或窗口望去,樓上樓下各個包間客廳裡面,男的多是打扮的衣冠楚楚,女的多是強裝作溫柔舒雅,擺酒席,設賭場,吸大煙,唱戲台的,什麼都有,可謂五毒俱全,令人目不暇接。
胡升雷一開始還不時和紅素聊上幾句,後來,他見這個「阿姐」看自己的眼神有點恍惚,便不再說話,獨自一人觀賞起這個大妓院的布局來。
眼神移動中,他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此人正在二樓東邊的某個房間里,他本有點不敢相信事情會如此湊巧,忙疾步上前去看了個仔細。沒錯,這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昨天他在城隍廟遇見的胡雪岩。
早就聽說此人是個風流種子,沒想到今天正好在妓院里碰到他了,會會他去,看看他到底尋到了什麼「好花」?
拾階而上,很快,胡升雷便來到了那間客房的門前。「咚咚咚」,紅素在他的示意下,上前敲響了房門。
「誰啊?」裡面傳出一陣軟軟的女聲。
「是雪岩兄在裡面嗎?」
「嗤」的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先生」模樣的女人,扭著水蛇腰探出頭來,客氣問道:「請問您是哪位?是胡老爺的朋友嗎?」
胡升雷尚未來得及的回答,那邊門已經被胡雪岩完全打開了,「哎呀,這不是升雷兄弟嘛,」他轉頭對那個「先生」說道,「阿雲姐,這位兄弟是我的老本家,也姓胡,昨天我在城隍廟那兒認識的!」
「啊,原來是胡老闆的本家兄弟,快點進來吧!」
那個阿雲姐尚未來得及回話,卻見又從屋裡面走出來一個男子。此男子雖留著長辮子,不過裝扮去極為洋氣,馬甲長褲,很有一點英吉利紳士的味道。
知道了都是熟人,那位阿雲姐便乖巧的閃到一邊,讓胡升雷他們進去。一行人相互寒暄了一下,隨後進門,重新落座。見男人們有話要談,阿雲姐便乖巧的拉著紅素一起走了出去。
這是個空間不大的客廳,裝飾傢具比起「青蓮閣」只能算是很普通,東邊有一張方桌,桌上放著四個小小的果碟子,兩把極精緻的小茶壺,幾杯蓋碗茶。
在桌子旁坐定之後,眾人各自報了姓名台埔,那個一身洋氣的男子叫古應春,字玉白。他祖籍廣東,是個通譯。
「這麼說古大哥懂得夷語了?」胡升雷有點好奇的問道,這個年代,懂外語的人可謂是鳳毛麟角,是個人才啊,他頓時雙眼放光的看著對方。
「會一點,會一點,不精的。」古應春微微笑道,也許是初次見面吧,說話頗為謹慎。
「兄弟,你別聽他謙虛,」胡雪岩端起蓋碗茶喝了一口,再拈了一粒松子糖塞在嘴裡嚼著,然後指著古應春說道,「他不但精通英語,還懂法語,前幾年還跟著絲船去過倫敦呢。」
還出過國?暈,真是撿到寶了,這個人我要定了!胡升雷雙眼瞬間又亮了幾分,忙問道:「古大哥如今在哪裡高就啊?」
「高就不敢當,就是幫人家跑跑腿,傳傳話,混口飯吃!」古應春訕訕的笑道,似是最近時運真的不濟。
「兄弟,要說這老古啊,可是個天大的人才啊,在上海的路子很廣的,認識結交的洋朋友也很多,對英國人尤其熟悉,極為了解他們的花樣。」胡雪岩滿臉惋惜的神色,「就是最近運氣不佳,龍困淺灘了!」
「古大哥究竟有什麼困難?如果看得起我,就跟我說說,興許我能幫上點忙呢?」
「初次見面,不敢打擾,不敢打擾!」古應春連忙揮手推辭,胡升雷也不好強迫人家,只好暫時作罷,等等有機會再做計較。
「雪岩大哥,還沒問你呢,你在哪裡高就啊?」雖然知道歷史,但是胡升雷還是向胡雪岩確認問道。
「我呀,不高不低,在一家錢莊里當夥計,」胡雪岩帶著懷才不遇的語氣,向胡升雷反問道,「你呢,小老弟,你不會是胡氏商行的少東家吧?」
「還算不上少東家,商業上的事情都是二哥在管的,我是胡家第三子。」
「看看,我就說小老弟肯定不是普通人,果然讓我猜對了!」胡雪岩極爽氣的說道,隨即又急轉直下,用曖昧的語氣問道,「小老弟,你到這裡來是找哪位「小先生」啊?」
「雪岩大哥誤會了,」胡升雷臉色微漲,忙擺了擺手,說道,「今天,兄長代表胡氏商行在此宴請上海各界名流,我是過來看熱鬧的,沒想到竟然又遇到了雪岩大哥。」
「嗯,怪不得我剛才看到上海場面上的很多大佬都過來了,原來如此啊!」古應春喃喃自語道。
「對了,雪岩大哥,今天看你悠悠閑閑的,那你昨天匆匆忙忙的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啊?」
「這個……」胡雪岩支吾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古應春,見他搖了搖頭,又停了下來。
見他們似是有什麼事情難以啟齒,胡升雷便不再逼問,說道:「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
「其實,也就是銀子方面的事情,」胡雪岩不顧古應春連續打出的眼色,「小老弟,我和你是一見如故,索性就說給你聽聽吧!」
「對,對,一見如故,我和雪岩大哥也是一見如故,當然,對古大哥也是一樣的!」胡升雷忙抓住機會套近乎。
經過胡雪岩的簡要介紹,胡升雷才知道,原來是古應春在廣州的家裡出事了,急需一大筆錢來應急,但是他本人這段日子混的不太好,一時間銀子湊不齊。這事正好被從杭州過來的胡雪岩聽到了。從來都是把朋友放在心上的胡雪岩,立刻就給他送來了五百兩銀子,可惜還不夠,昨天他匆匆忙忙的,就是幫朋友籌錢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剛剛發困就有人給我送來了枕頭,實在是妙!胡升雷在心裡暗暗歡喜,表面上卻鎮定自若的問道:「古大哥,你還差多少,我來幫你解決!」
「承情之至,」古應春急忙站起來,抱拳作揖謝道:「沒這規矩的,不敢麻煩!」
「看來古大哥是不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啊,」胡升雷猛然站了起來,作勢欲走,「那我就不打擾了!」
「不,不,胡兄弟還請留下!」古應春臉蛋漲紅,急忙用眼神向胡雪岩求救,「雪岩兄,你快說兩句啊!」
「咳咳」胡雪岩釋然然的站了起來,朗聲說道:「老古啊,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看小兄弟也是個爽快人,又這麼誠心相交,你就交了他這個朋友吧!」
「這……」古應春眼珠子轉了轉,顯然有點心動了。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需爽爽快快,老古你還猶豫什麼?」胡雪岩不得不又加了一把火。
「那,胡小兄弟,承情了,改天鄙人一定登門道謝!」古應春不停作揖,忙再次請胡升雷就坐,親自獻上一杯蓋碗茶,聊表心意。
「雪岩大哥,你看古大哥又見外了不是,」胡升雷笑著說道,「兄弟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見見世面,交交朋友,能交雪岩大哥和古大哥這樣的才俊,那是我的福分,以後,還望二位兄長多多提攜!」
「不敢,不敢,」胡雪岩和古應春忙回禮,「一定儘力,一定儘力!」
「古大哥,你還沒說,還需多少銀子呢?」
「這……三千兩,不,兩千兩就夠了!」古應春滿臉不好意思的說道。初次見面,就向人家借錢,確實是拉不開臉面。
「什麼三千,兩千的,就五千兩好了。」胡升雷極闊綽的說道,「我現在身上沒帶銀子,明天一準拿給你!」
「太多了,太多了,受不起的……」
「就這樣說定了!」胡升雷臉色一肅,一錘定音,不容他再反駁。
「承情之至,承情之至!」見他如此肯定,古應春不便再反駁,只好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以後,小兄弟但凡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吩咐,玉白定當誓死報答。」
就等你這句話呢,胡升雷在心裡暗樂了一下,起身扶起他,說道:「嚴重了,嚴重了,快坐,快坐!」
隨後,三人又談了一些上海灘上的奇聞軼事,當然,是古應春主講,胡升雷和胡雪岩二人主聽,言語頗為投機,不知不覺中大半個小時就過去了。為了防止二哥擔心,胡升雷決定就此打住。
「好了,二位兄長,錢的事就這麼說定了,我還要回去,要不然二哥又要說我了!」胡升雷站了起來,「我與二位兄長一見如故,你們看我們明天是不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再好好聊聊?」
「對,對,應該好好聊聊,今天真是太倉促了,招待不周,讓小兄弟笑話了!」胡雪岩和古應春也隨著站了起來,紛紛說道。
隨後,三人約定,明天中午,在寶善街東邊的阿雲姐家做客,不見不散。言畢,胡雪岩和古應春兩人客客氣氣的把胡升雷送了出來,紅素早已在那裡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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