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聖意難測(三)
雲錦堂就建在小西湖的北面,名曰西湖,其實不過是規模稍大的一池碧水罷了,但就如此,雲錦堂卻因依水而建,風景在宮內無出其右。
陸俊巡著池邊小徑漫步而走,散朝後,他興緻大好,忽然想去看看芳菲。
環繞著雲錦堂周圍種滿了樹木花草,雖時值嚴寒,草木皆枯,但陸俊看在眼裡,滿腦子卻是此處夏日絢爛的顏色。
繞過小西湖,雲錦堂就顯在眼前,雖面積不大,但處處透著清幽,陸俊四下打量過後,點點頭,對這裡很是滿意。
「福喜,產閣預備的怎樣了,」
福喜脫口回道:「回皇上,產閣就設在雲錦堂,太醫院產科大小方脈醫官俱已派出,不過沂王府送來的奶娘卻被退回去了,說是怕有隱疾,要重新擇選……」
陸俊聽的不甚寥寥,既然都是按規矩辦事,他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對了,皇上,是時候告知學士院準備撰寫凈胎祝壽文了,」福喜在旁提醒道。
「哦,既然如此,這事你去辦吧,」想來也是祈福的意思,陸俊想想就順**代下去,古人的規矩就是多,生個孩子,也搞這麼多東西,想來後世生孩子就是花錢一說,陸俊不禁心中莞爾。
「皇上駕到……」
福喜年紀不大,但嗓門卻是不小,嘹亮的報唱醒人耳目,但見他面色輕鬆,大概也是下過一番工夫。
陸俊踏進門廳,屋內諸人已是跪滿一地,除去陌生的太監宮女,他竟在角落裡看見了雅琴,她恐怕也是頭次見識這種場面,跪在那輕咬著嘴唇,模樣甚是楚楚可憐。
陸俊隨意說道:「都起來吧,」
太監宮女們一聽,立刻半跪著從屋內退了出去,雅琴本也想跟著出去,但偷看一眼陸俊,正好卻被他撞見,立刻驚的滿臉通紅站在那瑟瑟發抖。
「臣妾見過皇上,」芳菲被宮女扶著左右從內堂走了出來,雖身子虛弱,但她還是堅持依照著禮數出迎。
陸俊嘴角一揚,示意近侍將她扶了起來,見她臉色蒼白,想來也是不大適應新的環境,走到近前,柔聲道:「看你眼圈黑的,夜裡沒休息好嗎?」
「臣妾沒事,只不過倉促之間,有些勞累,皇上國事繁重,萬勿牽挂,」芳菲的心情有些激動,說著話臉上也透出幾份紅暈。算算時辰,這會才剛散朝,陸俊此時前來讓她頗有些意外的驚喜。
陸俊抬腿走進了內堂,沒想到從外面看來略顯緊湊的雲錦堂,裡面還別有洞天,一條長長的甬道直通後面自成一格的獨立花園,依甬道排列開去,大小算算也有將近十間廳房的樣子。
走進最大的那間,入眼就是醒目的霞床,屋角立有銅鶴,嘴挑籠狀香熏,一切祥瑞裝裱俱是出自皇家。
陸俊拍拍柔軟的床鋪,笑著說道:「芳菲,乾脆朕以後就住在你這了,省的整天在芙蓉閣那邊呆著怪冷清的,」
芳菲在後應道:「臣妾都聽皇上安排,」
其實陸俊哪能真的就搬過來,皇家自有皇家規矩,他現在既沒大婚,服喪期間更不能立后,如果真的就這麼長住在此,怕是底下的諫官早就從諫如流了。
「不如朕把雨兒接進宮來給你做個伴,」陸俊不想芳菲如此孤單,好意說道,
芳菲走過來,依在他胸前,就有如從前那般,輕聲說道:「皇上不必如此,王妃身邊也只剩下雨兒妹妹了,臣妾不想留她老人家獨自守著王府,能得皇上寵愛,已是臣妾前世修來的福氣,只要皇上能常來看看臣妾,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其實芳菲一直都希望自己能跟的上陸俊身份的變化,想當初,她只是單純的希望可以得到陸俊全心全意的愛,並不惜以待嫁之身保留身孕,可怎奈,當初一窮二白的店中小二,身份一變再變,直到成了今日的皇帝,芳菲心裡早已是心亂如麻,
「既然如此,朕得空就會常來,」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換來的是芳菲越抱越緊的雙手。
吻著她身上特有的氛香,陸俊貼在她耳邊問道:「雅琴是昨天林雲棟一併送進來的嗎?」
「我本沒想過要雅琴妹妹進宮服侍我,但妹妹執意要來,問過王妃后,林總管才送來的,」芳菲享受著這難得的溫存,末了,她忽然自語道:「如果皇上寂寞,不如就把妹妹接去,在這陪臣妾,實在是委屈妹妹了,」
「暫時不用,此事以後再說吧,」陸俊的眼角掃過門口,一個人影顯在對過牆上,聞聲一閃而沒。
「皇上,李太妃來了,」福喜匆匆走了進來,
「李太妃?」
除了太后外,先帝其餘的后妃們,陸俊並沒刻意留過心,但既然來了,他也不好迴避不見,揮揮手,移到桌邊坐了下來。
李太妃說起來也是個苦命女人,她進宮已有二十年,但膝下卻無半子,先帝在世時,能得到的寵愛也是屈指可數,如今先帝一走,她只能自嘆命苦,縱觀古今,她這樣的例子何止千百。古語有云:一入侯門深似海,將此比之,唯有過而無不及。
門外一聲通稟,福喜小心的領著一位丰韻不減的中年貴婦走了進來,陸俊抬眼細瞧,想來這位便是李太妃了。
「妾身見過皇上,」典型的江南軟語聽起來順耳之極,李太妃行禮過後也睜著美眉打量著眼前的大宋新君。
陸俊朗聲說道:「朕早就想過去給各位太妃請安,卻沒想,今日倒先碰上了,太妃一向可好,」這太妃比起太后自多了幾分友善,滿面春風的笑容讓他好感大增。
李太妃大概對他很是滿意,笑著回道:「一切都好,皇上有心了,妾身是聽說張夫人懷有身孕,特地過來瞧瞧,這些都是太醫院進的,我就順便帶了些過來,」接過近侍手裡的錦盒,李太妃轉眼就瞧向了一旁的芳菲。
「這院子許久沒人住了,寒氣又重,夫人可要多加註意身體才是,」
芳菲初來乍到,卻沒想人家堂堂太妃竟對自己如此和藹關切,眼圈一紅就拜了下去。
李太妃卻是不許,拉著她的手不停的誇讚,看二人的神色舉止,真象極了自家人的噓寒問暖。
陸俊見自己久留恐怕不大合適,當下起身離開,臨別之時,芳菲也是戀戀不捨,李太妃本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其中苦楚,在旁好一番勸慰,兩人不覺又親密了許多。
※※※
臨安城外,寶石山。
柳默然的書院經過幾月來不停的趕工,面貌已是大變,眾多新起的居舍排列有序,青瓦白牆粉飾一新。不遠處的荷花池已經趁著枯水時節被工匠們擴大了整整一圈,圍繞著池塘,星羅棋布的樹坑已然預先挖好。
原本是辯論斗場的所在,此時已被一座新起的殿舍所替代,門前走廊,紅漆巨木為柱,高挑著的飛檐鎮獸坐頂,一派嚴謹肅穆。
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學子手捧著書本從殿里走出,從他們笑顏初展的臉上不難看出,書院的重建帶給他們的不僅僅只是驚喜這麼簡單。
一個背著行囊的年輕人漫步到殿前,舉目上望,喃喃道:「文華館,」
恰好此時正有一學生從殿內走出,他不禁上前問道:「這位兄台,請問揚州朱奎元你可認識,」
「可是轉去博學院的朱大腸?」
「博學院?」年輕人疑惑的看著學生,不知如何對答。
「是不是頭頂雙璇,」
年輕人滿口稱是,「正是他,小弟吳允,與朱奎元乃是同鄉,也是應他之邀特來求學,」
學生見他禮數有加,笑著說道:「你可是來對了,在下劉應龍,本與朱奎元同舍,但他今年執意要轉去博學院,我倆才分室而居,」
「博學院?可是理學旁支?」吳允追問道,
劉應龍搖著頭答道,「非也非也,這是我們書院剛開的別院,專受雜學技術,只要你願意,不但學資減免,就連你家中父母,書院也按時供於錢糧,時不我待,兄台,可要抓緊吶,」劉應龍見吳允穿著樸素,想他也是家境貧寒,雖快人快語,但實是一片好心。
「雜學?」有如此優厚的條件,吳允還真有點動心,隨著劉應龍在一旁滔滔不絕的念叨個不停,他心裡也打起了算盤。
柳默然的清風居已經搬至一座面積更大的精舍,前面用來處理書院日常事物,後面尚餘一進,則是供他起居之用。
「山長,吉時就快到了,到底掛是不掛?」陳忠厚正等著柳默然下決定,他身後,三個精壯漢子扶著一塊黑底大匾,上書「清風書院」。
柳默然猶豫不定,實在拿不定主意,轉頭看著許名揚,問道:「許公,你看……」
「我說山長,到了這個時候,你怎麼還如此猶豫,不掛上去,等著生灰啊,」這話許名揚已經說了不下三次,憋的他滿臉紅光。
「可是咱們就這麼掛上去,萬一皇上將來怪罪,可如何是好,」柳默然的擔心不無道理,這書院說是他的,可用的花的,哪一樣不是出自陸俊的腰包,這下可好,陸俊登基當了皇上,這書院到底是官辦還是民學,他心裡也沒了底,就這麼隨便的掛匾開院,萬一將來龍顏大怒,他可沒有第二個腦袋與許名揚在這鬥嘴。
「山長,吉時到了,皇曆上說這個時辰開店,日後定是財源滾滾……」陳忠厚忽然插進嘴來,
「哼,財源滾滾?你以為這是咱們開門做買賣,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不閉嘴,」許名揚兩眼一睜,怒斥兩句,陳忠厚頓時瀉了氣,悻悻的退到一旁。
「別再等了,皇上的脾氣我最清楚,既然是他早就定下的,肯定沒錯,你沒看我都已經把這「廣告」做起來了嗎?」說完,許名揚「啪」的一聲將一張印有小字的白紙拍在桌面上,正中間,猩紅的「廣告」二字格外醒目。
「這賠本的買賣我都做的,你如何做不的,」許名揚抬頭瞪著柳默然,見他眉頭緊鎖,氣呼呼的接道:「你不掛我掛,誤了學時,我可擔不起這責任,」
呵斥著扶匾的漢子,許名揚風風火火的出了精舍,直衝書院門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