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借力打力(三)
「關於清風新改章程,國子監可曾整理完備,」陸俊不等殿下有人進奏,搶先說了出來。
在底下早就等著奏事的楊文仲顯然沒想皇上這時候還有心情問這個,當下,低氣就先漏了三分,走出來回道:「回陛下,因為諸事全無先例可尋,所以還需時幾日,」
陸俊輕哼一聲,盯著他說道:「楊愛卿做事可真是仔細啊,」
這一聽就是反話,楊文仲怎會不明白,其他諸人也都尋思這定是皇上不滿楊文仲了,心裡都估摸著這事恐怕不能善了。
「回陛下,因為各地書院最近不斷上書請命,臣不得已要分派人手處理他務,所以事有延誤,還請陛下再寬限幾日,」楊文仲被陸俊搶了先機,不得把事先準備好的措辭放在一邊,小心應付起來。
史彌遠事先得到陸俊的暗示,知道他會讓鄭清之替任國子祭酒,眼下這麼好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站出來說道:「關於各地書院仕子上書一事,臣以為錯在楊大人事先沒有與各地州府事先通氣,如果早有準備,事情絕不會發展成今日這樣的局面,此事關乎朝廷威儀,處理不當,定會影響今春貢試,」
陸俊側臉看了看旁邊的楊后,見她面色淡然,料她因為趙竑外放一事,今天絕不會隨便出言,心中一喜,朝下說道:「不知史愛卿可有何良策?」
史彌遠又向前動了一步,直挨著龍庭玉階,緩緩說道:「臣以為仕子上書,無非是想陛下撤回前命,但天子金口,豈容隨意裁撤,如一味縱容,只會令他們愈發蠻橫,此後但非聖名,還如何使人臣服焉,臣認為,可由朝廷先擇選一儒林望士,前往各地先行安撫,如事不罷,再行另議,」
如遇事端,則先派人加以安撫,此為朝廷處事通例,殿中群臣互相間都表示贊同。
「陛下,」楊文仲口呼萬歲跪在地上,說道:「此事皆由清風而起,臣以為如不罰之,則儒林群憤難罷,我朝綱紀祖制昭然於天,柳默然一儒林叛卒,更應逐出朝班,用不錄用,」
對這樣一個頑固的老學究,陸俊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殺又殺不得,打又打不得,雖然火冒三丈,也只得無奈道:「關於清風一事,眾位愛卿恐怕是聽錯了朕的意思,雖然朕後來說過要明發各州,但並沒說過一定要照例全搬,各州府可酌情適當的選擇,朕在這裡再說明一次,各州府現行官學,如果同設雜學有甚難處,可由當地官府重新選址另立一學,納為博學一科,此學與舊有官學並無衝突,但其山長一職,該當與舊位同等,此外,各民間書院技學,如有需要,也可依此例通行,各府當為妥善安排,不得再加刁難,」這已經是陸俊能做的最大的讓步了,雖然要單獨立址,但其還是官辦地位,就連官定的山長從六品也順帶賞了下去。
看來皇上是鐵了心要這麼辦了,大家各懷各的心思,誰都不願意出面惹這個麻煩,互相使著眼色,就指望著有誰站出來說上幾句。
俞應符站在一邊不停的打著眼色,史彌遠雖然看見了,但此事與他衝突不大,再加上後面還有鄭清之的事情,他當然不想當這出頭鳥,搖了搖頭,示意其不可輕動。
楊文仲被陸俊繞的有些糊塗,好半天,才算想明白了,雖然改了個名字,又單獨設址,但本質並沒變,心裡有些憤然,正想出言頂駁,旁邊隊中又站出一人,拜在他身邊,口中大呼著「陛下聖明」
楊文仲扭頭一看,卻是工部尚書葛洪,見他一臉肅穆,狠狠啐了一口,別過頭去,好落個眼不見為凈。
「陛下,技術各科,自我朝官辦諸學荒來久亦,僅以工部而言,前番重修營造章程,除去前朝所錄,本朝竟只寥寥數本,而民間傳授也只講究言從身教,從無只言片字見文,如朝廷再不加以重視,則他日必為其所累,」葛洪身材本就高大,與楊文仲站在一起,頓時將他比了下去,說話時官帽長腳顫動有序,晃於楊文仲眼前惹他更是心煩。
「這才對嘛,」陸俊心裡念了句好,點頭讚許道:「葛卿所言極是,民間所需,軍國用度,皆用其技術,民間匠師口頭傳授雖古來皆然,但其弊端甚大,既然朝廷能興辦醫算之學,又豈能厚此薄彼,稍後,中書當與國子監仔細商議,務必細分博學諸科,另外,各路提舉學事一官,自宣和年間便無再設,如今廣興諸學,為免事發爭議,朕打算再設此位,統歸於國子監,眾愛卿可有異議?」
聽陸俊此議一出,這事算是鐵板定釘了,既然無法讓皇上收回成命,接下來就要看著各路提舉學事一職落在那邊了,畢竟此位意義非常,影響力不可小視。
史彌遠見皇上看著自己,當然明白裡面的意思,反正稍後鄭清之也要入主其內,這提舉學事就算設了也沒大礙,當下站了出來帶頭宣贊。
陸俊湊過頭去請示過太后,得她讚許之後,說道:「葛愛卿剛才所奏,來的甚好,酌賜金球團帶,併兼侍讀,以示朕與太后的嘉獎之意,」
一眾大臣甚是羨慕的看著葛洪跪下謝恩,特別是排在後面的武官,更是看的牙癢,夏震更恨不得當庭罵娘,他們連魚袋都佩不上,更別說這金球文方團帶了,除過史彌遠與宣繒等極少幾個,這還是尚書中的第一例。
「關於赴各地安撫仕子的人選,眾卿可有奏?」陸俊朝下巡視一圈,其目光所及,無不低首埋頭,
「臣推薦一人,當可勝此重任,」宣繒走了出來,大聲說到。
「愛卿擔說無妨,」
宣繒直往殿後望去,躬身回道:「臣舉薦起居郎魏了翁,他本就為儒林名士,在民間聲望極隆,如當此任,必事半功倍,」
史彌遠一聽,心裡著實有些後悔,早知宣繒提議是他,剛才就不該說什麼擇選名望,隨便指定一人也比起用魏了翁強的多,但縱觀自己信的過的人,能和魏了翁比儒林名聲的還真沒一個,如再派個梁成大這樣的人物,恐怕還沒等他開口,仕子們早就罵的他狗血淋頭了,心裡一泄氣,就只顧等著聖上定奪。
「陛下,臣也願往,」楊文仲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忽然插進話來。
陸俊一聽,當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揮手道:「愛卿之事,朕稍後自有旨意,先行退下,」
楊文仲心裡本就有鬼,這會更是揣揣不安,見同僚們臉有譏笑,尷尬的躬身應是退到一旁。
「恩,魏卿到是足以擔此重任,」陸俊沒想到宣繒會主動舉薦魏了翁,正愁找不到機會,當下宣道:「魏卿何在?」
魏了翁剛才聽到宣繒舉薦自己,也是愣了,以前的死對頭竟轉過來幫著自己說話,嘀咕了半天,怎麼也想不出來他會藉機怎麼折騰自己,這會見聖上宣召,忙放下紙筆從殿後跑了出來。
「臣魏了翁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替朕於各州府安撫儒林一事,卿可願往?」
魏了翁呆了一呆,稍時打算,恭聲回道:「臣願往,」
他雖是理學大家,但也認為聖賢只言「寡慾」不言「無欲」,並曾指出「虛無,道之害也」,這些都是直指程朱學說的核心,他推崇朱熹理學,但也懷疑朱注各經是否完全可靠。所以他聽說仕子們群起鬧事之後,反應反沒有旁人那般的激烈。
既然旁人都沒異議。又是替朝廷辦差,份屬起居郎當然不合適,可給的太高,史彌遠定會反駁,如太低,以後重用又不順手,陸俊想了想,乾脆轉頭朝楊后說道:「不知太後有何意見,」
他這話來的突然,楊後過了一會方才反應過來,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魏了翁,又晃而想起了曾輔佐過趙竑的真德秀,心中一時凄然,頓了頓,開口說道:「魏卿此次擔負重任,怕是短期內都無法回朝,起居郎一職暫時由中書再行安排,此行既是代表皇上,其位過低,怕是顯不出朝廷誠意,不如將其的舍人之名落實,眾卿以為如何?」
這話由太后口中說出,分量自是不同,史彌遠也不想過分逼迫於她,既然要落實他的中書舍人,那以後有的是機會抓他的短處。
「既然你不為我所用,當棄之耳,」史彌遠心裡冷笑一聲,對俞應符投來的眼色置之不理,後者見他無心阻攔,也就罷了念想。
既無人出聲,這事就這麼定了,魏了翁得了旨謝過恩遂退了下去,朝會還沒完,他的起居郎暫時還得干著。
「前番朕曾說過,想要於各地興建藏書樓,但館閣藏書損毀甚多,一時無法施行,現在看來,此事得加快進行,楊愛卿身兼祭酒之職,又兼修藏書,平時瑣事太多,恐無力全領,特去其祭酒一職,轉入翰林學士院,專註修書一事,國子祭酒改由鄭清之權領……」
見今天聖上的旨意,太后與史彌遠都無異議,這顯然是事前早就通過氣,其他人哪還敢出言封駁,可憐楊文仲為官幾十年,此刻卻無一人願意站出來替他說話,漲紅了臉跪在地上,心中一時怨嘆連連。
陸俊等了半天,都沒見史彌遠出來請奏,心裡罵了一句,知道這老東西害怕了,更改貢試科目,一個不好,就要受到儒林敵視,就算是史彌遠,恐怕也不敢輕易惹這個麻煩,不過當時他正在興頭上,哪裡管的了這些,昨晚經過鍾孝文一番點化,頓時使他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遂於朝上緘口不語。
沒了出頭鳥,再等下去也是無益,陸俊隨後宣昭加封趙竑為濟王,賜第湖州,以醴泉觀使就第許其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