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有使南歸
太子巷原叫竹園巷,因巷尾臨街處大片青竹而得名,但自從前太子趙竑,也就是如今的濟王在此開府以後,漸漸的,這太子巷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天剛微亮,街市還未散盡,濟王府大門就「吱呀」聲聲從內對開而啟,早在外準備好的馬隊見大門全開,守在車上的軍士趕緊聚了起來,領頭的大鬍子軍官等了一早上,早已不耐煩,這會更是趁機把火氣全撒在手下身上,稍後有人慢上一步,頓時就是一鞭子抽將過去。
不多時,從府內走出一人,一邊看著天色,一邊嘀咕著指揮眾人入府搬走數目不菲的楠木大箱。這都是太后與皇上才賞賜下來的,原本府里的一切用物昨天就已運走。
軍士們因有將命在身,手腳都很是麻利,不到一個時辰,數十輛大車就被塞的滿滿騰騰,光是錦帛就裝了整整十車。
眼看著東西已經搬的差不多了,王府的都班太監馬桂尋思著是該請濟王上路了,稍事分派了一下,再安排人去準備濟王的車攆,遂滿腹心事的返回府內。
先前他還以為自己是找了個好靠山,只要太子一日龍袍加身,他飛黃騰達也就指日可待,但現在想想,真不知祖上是不是做了什麼缺德事,害的自己無根不說,現在還要陪著主子一起受人的冷眼。
馬桂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剛走上迴廊,就遠遠看見濟王爺在一眾軍士的簇擁下由對面走了過來,離他不遠,王妃全氏在婢女的摻扶下邁著碎步緩緩而行,自從幼子夭折以後,她就落下了病根,如不是趙竑堅持,她真不想離開臨安去那什麼湖州。
馬桂不敢怠慢,小跑著到了趙竑面前,恭敬的稟道:「王爺,東西都已經搬上車了,是時候上路了,」
趙竑木然的看著他,眼神中說不出的複雜感覺,也許是有心事牽挂,就那麼靜靜的站著。馬桂被他瞧的不自在,把頭一低再照原話說了一遍。
「跟著我這個主子算你運氣不好,等本王走後,你立即將府中下人遣散,這些算是賞給你的,你還是回內侍省去吧,」趙竑從懷裡摸出一疊錢鈔,看數目,足有十萬有餘。
此去湖州,他是真得不想再回來了,往事如浮煙,此刻忽然想起東宮舊事,心裡悔恨莫名,禁不住就想將一干老奴才通通趕走,省的徒惹自己心煩。
「王爺,奴才要伺候您一輩子,求王爺開恩,別趕奴才走,王爺……」雖然趙竑手上的錢鈔讓馬桂很是眼熱,但他清楚,自己一但離開了趙竑,到哪都是低人一等,回到宮裡,更是別想有好日子過,當下嚎啕一聲抱住趙竑的腿狠命的喊了起來,不等趙竑有所表示,他又轉而撲到隨後跟來的王妃腳下,不住的磕起頭來,求王妃為他在王爺面前求情。
全氏到底是女人家心軟,見不得如此場面,再加上馬桂鼻涕眼淚的一塊涌了出來,心裡一軟,脆生生的喊了聲:「王爺,」
「哎,」
趙竑嘆了口氣,不甘心的說道:「罷了罷了,難得你一片忠心,快出去辦差吧,省的等會人多眼雜,讓旁人看了本王的笑話,」
聽了他這話,旁邊的幾個隨從也是禁不住心中嘆息,看著趙竑遠去的背影,眾人不禁暗暗嘆道:「到底以前還是個太子,現在卻搞成這樣……」見馬桂抹完眼淚悲蹌著離開,這班人個個默不作聲閃到一邊,等王妃走了一程,方才戀戀不捨的四下張望一番,隨後也跟了上去。
就在趙竑的儀仗車隊由清波門低調出城之時,北面的餘杭門也浩浩蕩蕩的開進一列依仗,前有塗金銅螭頭旌節開道,後有軍士執旗,上書:大宋通金使陳。
知情人都明白,這是禮部侍郎陳暘自金國出使而歸,而些個平常百姓,卻管你是陳是新,他們在意的,是跟在依仗後面的金國使團以及那些手按刀箭的金國士兵。心懷不滿者,無不悲顏滿面,而玩耍著的孩童,卻好奇的跟在後面,希望著能碰上什麼新奇的事物。
等陳暘的儀仗消失在街尾之後,混在人群中的林雲棟輕輕推了推身邊文士打扮的男子,說道:「別看了,快走吧,」
男子應了一聲,可眼神依舊向街尾望去,直到視線里再也沒了金國使團的影子,這才轉身沖林雲棟微微一笑,說道:「林兄先請,」
林雲棟知他稟性,也不與他客氣,舉手做了個請姿,男子一見,伸手指著他哈哈大笑起來,林雲棟自嘲般的搖搖頭,等男子走入人群,也忙跟著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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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御街範圍內的張記商行因為其隸下鑄造坊出產的鐵具遠近聞名,所以一大清早,店鋪里就擠滿了來自各地的客商,有些天還沒亮,就已經守在門外了,生怕來的遲了,又定不到足夠的貨物。
權做展示用的偏廳,已經比以前擴大了足有三倍,可往來的客商擠在裡面,還是覺得喘不過氣來,更別說在這充當解說腳色的小二,更是從早忙到晚,一刻也沒空休息。
來自本城專做針線買賣的牛本初一把抓住從身旁經過的小二,語氣委婉的說道:「小二哥,能不能給你家許掌柜通稟一聲,就說鄙號想在原先定貨的基礎上再加三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偷偷將一張面額二貫的會子塞進小二的手裡,牛本初一張肥臉顯得容光煥發。
他作坊原先買入的精鐵不是太脆就是太硬,做出來的針廢品太多,而張記商行出產的精鐵則完全沒了這些毛病,但苦就苦在貨源太少,根本無法滿足他現在的需要,許名揚又根本不出來應酬,無奈之下,他只的臨時抱佛腳,抓一個算一個。
小二將會子推回給牛本初,苦哈哈的說道:「牛掌柜,不是小的不賣你面子,小的真是無能為力,」正好外面有人喊他,小二一個轉身,就擠在人堆了跑的沒影了,氣的牛本初直是跺腳,恨不得一腳就踩出個坑來。
商行後面,原本是另一戶人家的院子,但鋪面需要越來越大,許名揚遂用大價錢將之盤了下來改成辦公的地點,原來的議事廳,則成了新的庫房所在。
香熏里燃點著來自西域的名貴香料,淡淡的香風飄散在屋內,沁人心脾,聞之心曠神怡。
許名揚和柳默然圍著一張寬大的几案相對而坐,各自面前都堆放著厚厚一疊手抄的筆記。
謹慎的盤算著落筆的措辭,思來想去,總是覺得不甚妥當,許名揚微微一皺眉頭,將筆置於架上,負手站了起來。
鑄造坊關於新式鍊鋼技術的掌握已經完全成熟,新的高爐也已試用將近一月,其間雖偶有小的毛病,但總算老天保佑,經驗豐富的工匠在重賞之下也都很快解決了。現在就差將筆記整理成冊呈於皇上御覽。
這些筆記現在可都是寶貝,許名揚不放心交由外人來做,只好自己辛苦,可連趕了三天,卻連一半就沒整理出來,無奈之下,只好將柳默然請了過來。
風聞各地仕子鬧事,柳默然開始真是嚇的不輕,差點就自請聖上罷了自己的禁中侍讀,幸虧許名揚在後拉著他,這才絕了念想,但處於風頭浪尖,柳默然還是有自知之明,事情一發生,他馬上閉門謝客,就連朔朝會,他也遞了養病摺子抱恙不去。陸俊當然知他心思,也就不予強求,省得再有人在他身上做什麼文章。
柳默然做完了一頁,卻忽見許名揚竟自各偷起懶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忿忿道:「我說許公,你這掌柜可真是當的悠哉悠哉,這可是皇上等著要的,你可倒好,竟得空賞起景來,」
許名揚哈哈一笑,轉過身子,指著他說道:「我的柳山長,就別拿老朽說事了,大家同是給皇上辦差,我還沒向你要人呢,」
「要人?」柳默然不解的說道。
「皇上讓我去采石磯一帶探礦,可派去探礦的老人,有兩個都死在了洞里,這都快半個月了,專事探礦的人一個也找不到,怎麼樣,上次我給你推薦的兩個探礦高手,這次該還給我了吧,」許名揚一副吃定你的眼神笑眯眯的看著柳默然,
柳默然放下竹筆,就開口笑罵道:「別的事都好說,人我絕對不還,」
開玩笑,把人都還給他,那書院的課時怎麼辦,再萬一這些人也都死在洞里,那損失可就大了,現在這些人都成了清風書院的專職教授,雖然沒什麼底子,但勝在經驗豐富,而且柳默然還給他們配備了專職的書錄,把他們積攢下的經驗全部轉換成書面文字,再加以筆潤,如此日積月累,倒也成了最直接的教材。
見許名揚笑而不語,柳默然就知道自己終是欠他一個人情,悻悻的笑道:「你還好意思向我要人,你去我書院買賣文章,我還沒與你說教,你倒揭起老底來了,」
「買賣文章?」許名揚兩眼一瞪,說道:「柳山長,這話咱們得說清楚,你的門生可是心甘情願做文章賣給我的,老朽我也沒虧待他們吧,再說了,你們書院在我那印字刻版,我可從沒收過你一文錢,」
柳默然端起茶碗,一邊說道:「哼,帶壞我的門人,還教他們盡寫些什麼鬼怪文章,你還敢說這都是皇上的意思,」
許名揚聽了也不生氣,反正現在廣告已經賣到了街知巷聞,不單指臨安,附近的幾個大城也都有廣告傳賣,雖然晚的幾日,但快馬送過去,也能賣十文一張,這麼好做的買賣,還真是越多越好,他做事從來就只看結果,至於用什麼手段,反正見效就好。
一個鋪面里的小廝跑忽然進來喊道:「老爺,林大人來了,」
「哦,」許名揚和柳默然對視一眼,都趕緊向門外走去,陸俊的旨意,大多數的時候都是通過林雲棟在中間的傳達,所以林雲棟此次前來,定也是替皇上傳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