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有使南歸（二）

許名揚和柳默然乍見林雲棟身旁還有一陌生的男子，兩人不約而同的小心了起來，寒暄中也盡量與林雲棟保持著距離。

「林大人，這位是，」許名揚故做客套，

林雲棟知他素來謹慎，指著身邊的男子說道：「這位是孟珙孟大人，剛剛從建康趕回來，皇上已經准了兵部的調令，升孟兄為步軍司的都虞侯了。

孟珙不善交際，淺淺一笑，微一頷首，便算是和許名揚打過了招呼。

但許名揚的反應，可是有些激動，上前扶著孟珙的雙臂，喜道：「原來是孟將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快快，裡邊請，」

許名揚是從林雲棟那裡知道孟珙的存在，而且兩人還曾間接合作過，雖然這還是頭一次見面，但真是應了那句話，相見如故啊。

林雲棟見孟珙正打量旁邊的柳默然，忙介紹道：「這位就是清風書院的山長柳默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後還要多多親近才是，」

孟珙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柳默然，雙眉一挑，打量的更是仔細，清風書院的事他在建康就聽人提起過，卻沒想到這「儒林叛卒」竟是如此年輕。

他看的仔細，柳默然又何嘗不是在瞧他，孟珙比起以前更顯嚴肅許多，國字臉因為一路奔波的關係略帶著風霜之色，他這次回來比計劃早了兩天，一路既沒進驛站也沒帶隨從，青色便服包裹下的魁梧身軀威儀外露，既有武將的豪邁，又微透著儒雅風範。

既是自己人，柳默然不禁心生好感，抱拳道：「晚生柳默然見過將軍，」

孟珙一聽啞然，趕緊回禮，「柳山長不必客氣，孟某一介武人，實在受不得先生大禮。

林雲棟見他兩人如此彬彬有禮，雖感有趣但也不好插嘴，許名揚卻不管這一套，嚷道：「行了行了，客套話以後再說，我這就讓人預備酒菜，來給孟將軍接風，」

「不用了許公，皇上命我帶你們進宮見駕，」林雲棟伸手攔住了許名揚。

許名揚和柳默然顯然是沒有心理準備，許名揚更是指著自己呆愣的看著林雲棟，見他點頭不語，此公頓時連手腳都顫抖起來。

※※※

陸俊把接待的地點放在芙蓉閣，自從他搬進寢宮后，這裡就空置了下來，但此處風景確實不錯，得空的時候，他還是會常過來坐坐，品茶賞景，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林雲棟帶著許名揚和柳默然以及低調打扮的孟珙自偏門遞了牌子進入大內，許柳二人都是此次接見的主角，依他們現在的身份，旁人自是不會胡亂猜疑，就算許名揚是商賈出身，但張記商行和陸俊的關係一直都是旁人關注的焦點，而孟珙的身份卻是不易暴露，幸好林雲棟這個皇城司副使也不是白乾的，隨意搪塞著也就將他混了進去。

許名揚和柳默然都還是頭一次進入這大宋最高的指揮中樞，難免有些心生惶恐，孟珙卻是一路悠閑的和林雲棟有說有笑，看的出來，兩人的話題都是圍繞在軍務之上。

許名揚看著從身邊巡過的一隊隊帶甲侍衛，說一點也不慌張，那是給自己寬心，見林雲棟和孟珙正聊的高興，也湊到孟珙的身邊，說道：「孟將軍，我派去采石磯探礦的手下，還要多虧你派人照應，要不然，上次塌方可真夠他們受的，」

要不是孟珙即時派手下前去救援，被埋在坑道里的十幾個探礦手恐怕真要魂斷他鄉了，為此，許名揚事後狠狠的罵了許雲武一頓，這事一直都是他的負責，可出了這麼大的意外，他竟然是十幾天後才得到消息。

「再叫將軍可就見外了，」孟珙低聲的回了一句，見四遭無人，接道：「淺字璞玉，許公修再折煞孟某了，大家都是替聖上辦差，談不上什麼與人方便，」

「那是那是，」許名揚笑了笑，心中不安漸漸少了幾分，自己既是在為皇上辦差，卻怕的什麼，真是越老越糊塗了，自嘲的搖著頭，將手背在身後，不由得將身子又挺了許多。

一行四人走過胭脂迴廊登上芙蓉閣的時候，陸俊也剛剛下朝，與禮部侍郎陳暘一同抵達臨安的金國使臣已經安排住進了四方館，就等明日朝會再行接見。

陳暘剛才在朝會上向陸俊做的出使彙報，把金主完顏守緒誇的是罕有之英主，平內亂，興外事，還不停的宣揚什麼金國帶甲百萬之兵，勁騎無數，國福民強。

看著他那副嘴臉，陸俊就恨不得上前踹他兩腳，也不看看自己是哪邊的人，一嘴一個上國，上君，怪不得此人會甘心做史彌遠的奴才。

林雲棟通過鷹衛在金國也安插有眼線，但只是很一般的人物，金國上層的情況還是了解的不多，要想知己知彼，看來在情報的收集與分析上，大宋的重視程度遠沒有金國那麼高瞻遠矚。

「皇上，林大人他們已經到了，」

陸俊聽后不動聲色的對福喜說道：「你就在外守著，朕想清凈一會，」福喜明白聖上的意思，躬身領命而去。

進的閣內，林雲棟四人都站在那沒有就座，忽見聖上駕臨，幾個人趕緊叩跪見駕。

「行了，都起來吧，」陸俊急不可耐的說道，繞開其他幾人，僅直走到了孟珙的身前，親手將他扶了起來，「璞玉，你可回來了，」

孟珙聽皇上直呼其字，兩目默然泛光，趁著抬頭的工夫，悄然掃了兩眼，見皇上容貌依舊，但卻已是龍袍加身，氣度神采也自是與以前不同，想起二人曾秉燭夜談，一起暢懷天下，心裡一陣感慨，輕退兩步，重又跪於地上，「臣孟珙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好……」陸俊連贊幾聲，受了他的叩拜，「愛卿平身，」回身見許名揚和柳默然也一樣跪在那不願起來，移步走了過去，繼續說道：「兩位卿家也都起來吧，平時難得見上一面，不用如此拘謹，」

林雲棟在旁推了推，許名揚二人這才重又站了起來，不過看樣子，可比剛才更要拘謹許多。

「許卿，現在已開了多少家分號了，」

聖上一開口就問起自己，許名揚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皇……皇上，在江南一帶已有十家，我兒雲文又於泉州嶺南管有分號五家，至於四川兩湖一帶，也已經開始籌辦，但因路途不便，陳忠厚還沒傳回話來……」

「陳忠厚？」陸俊還是頭一次聽說此名，略顯驚訝，

「就是陳三，」林雲棟在旁插話，

陸俊哈哈一笑，拍著腿說道：「這名起的好，忠厚老實，哈哈……」

他這一笑，屋內的氣氛不覺舒緩了許多，一直緊張的許名揚和柳默然終於舒了口氣，互相尷尬的笑笑，

忽然發現屋內就自己坐著，陸俊忙招呼道：「都坐下吧，時間還長著呢，」幾個人見皇上如此隨和，也不敢多說，相互推讓著依次就位。

等大家都挨凳坐下，陸俊又接著向許名揚說道：「鑄造坊的事，朕都知道了，乾的不錯，但細則章程要快點整理出來，朕等著看，等會走的時候，把這個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等有了眉目，立即報於朕，」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冊子，陸俊遞於許名揚，並沉聲囑咐道：「朕可在這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老朽明白，請皇上放心，」許名揚上前小心的接過冊子，也不敢當面打開看，順手就塞進懷裡，皇上的做事手法，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接下來，可有得他忙了。

「至於你嘛，是不是怕了？」陸俊忽而轉向柳默然，語含激諷。

柳默然頓時魂飛天外，頹然從凳子上滑倒在地，泣聲說道：「微臣知罪，就萬歲開恩，」

孟珙和林雲棟都饒有興趣的看著皇上假意斥責柳默然，唯有許名揚以為聖上是真的發火了，在一旁干著急，卻不知如何替他分擔。

「他們都沖著朕來，朕都不怕，你怕什麼，」陸俊大喝著說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孟珙幾人也趕緊跟著，不敢有絲毫逾越。

「朕要做的事，你們現在恐怕還不明白，但如果朕再這麼漠視下去，那朕就是大宋的罪人，朕就對不起這祖宗江山，終有一天，我要世人都明白，朕沒有做錯，所以你們……」陸俊抬手緩緩從眾人臉上掃過，「只要你們能堅持下去，你們就是我大宋的功臣，他日萬里封侯，必有你們的位置，」

「功臣，封侯，」以前離自己是如此遙遠的榮耀此刻卻離的如此之近，幾個人都有些砰然心動，跪在地上的柳默然更是憋的滿臉通紅，羞憤的口舌難張。

陸俊跺步走到窗前，遙遙看著遠處的寶石山，使勁壓住心裡不斷湧來的思潮，緩緩說道：「現在朝中奸惘當道，他們絕不會坐視朕改變某些事情，所以暫時，朕只能依靠你們，是不是聽起來覺得有些可笑？」陸俊轉身無奈的笑道：「可事實就是這樣，朕雖然坐擁天下，但孟珙的調令，朕還要靠兵部才敢發出去，生怕惹來旁人猜忌，做皇帝做到朕這個份上，也真是可憐了，」

孟珙與林雲棟互相使著眼色，他們當然明白皇上為什麼會這樣說，但皇上能直白如此，倒是出乎他們的意料，心中不禁有些動容，而許名揚和柳默然卻是頭一次聽說當皇上還有不敢做的，一時又愣又呆，看著陸俊不知如何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