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疊屍
蘇幕白吐了三次之後,抱著桃木劍,爬到床上去睡了。
黑色的頭髮蜿蜒在枕頭上,如同壁畫上安靜的仙人。
西子在旁邊一臉「你是不是中邪了」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後起身,走了出去。
范師傅正一門心思看著西子房間的窗戶,只見那裡開出一小縫,裡面熱氣蒸騰,再一看,西子似乎點上了燭火,從窗戶上印出浴桶和半個身子來。
「額……恩。」范師傅似乎覺得有些沒有看清楚,更是走過了幾步看過去,卻只見「吱」的一聲一隻大蟲子猛地朝他飛來,直直竄到了他眼珠子之上,那腳上尖利的部分直直就往他眼上刺。「嗷!」他一聲悶叫,然後將那蟲子拿下來一看,竟是指甲蓋一般大的硬殼蟲。「真是不祥啊不祥。」那老頭兒吐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間走去,幸好反應得快,要不然真是瞎了,再說要是破了相,妹子還能喜歡他?
而此刻,西子在蒙濛霧氣中微微仰著頭,濕黑的頭髮披如蛇一般披在水中,挺直的脊背,光滑如玉的皮膚,嫩紅的膚色和嘴唇,微微開口,手接了一束陽光,「果然,在日光下效果好多了。」她將食指伸入口中,舌頭一卷,立時,一抹血色就染上了唇。
「嘭嘭嘭,」院外,一陣敲門聲響起。
西子眼神一暗,啪地一聲關上了窗戶,拿過燭台,吹熄。
「開門開門!」
一行人跑得滿身塵土敲響了義莊的門。
范師傅披著衣服起身開了,要知道,三百六十行,高低貴賤不一,活法也不一樣。像他這門閑差事,往上要哄要捧,往下……也沒什麼在他們之下的人了,一日之間可以歇息許久。范師傅露出一抹笑,「各位好漢,有啥事兒啊?」
這還沒說話,就被一個人猛力往後一推,約摸是個小廝打扮的人,一臉戾氣,似乎奔波了很久,塵土滿身,腰間還都別著傢伙,「閃開!」
范師傅被推得一個踉蹌,「你們,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哥幾個,少跟他廢話!搜!」
一人走過去,抓住范師傅的衣襟,一隻手狠狠地戳著范師傅的額心,「老夥計,你攤上事兒啦知不知道?」
「小哥兒,老身可上了年紀,你先讓我起來,有話咱好好說。」
「好好說?好好說什麼說,你家徒弟冒充人將我們家人屍首領走了,你今天還的出來,就是一頓打,還不出來,小心……」
還沒說完,那小廝只感覺眼前一黑,一個巨大的力道將他踢飛了出去。
哎喲哎喲直叫喚。
蘇幕白扶起了范師傅,袖子挽到肘部,冷聲道,「你們來幹嘛的?」
那十人齊齊停止走動,見如此情況,再看向蘇幕白,只見那夜色中,一個白色身影,似乎剛剛洗漱完,中衣微微敞開,額上貼著幾縷還沒有乾的黑髮,瞳仁里映著寒冷的月色。幾人估計了一番,相視而笑,「小夥子,占著年輕就想動手,哥幾個可是十個人,你這回打了我們兄弟,你是要左手啊,還是要右手啊?」
蘇幕白似是沒有聽到這句話,走到院中,掃視了他們幾個人一眼,俊眉朗目,微微勾了勾唇,「你們來這裡之前,沒有打聽過這是什麼地方?」
「有什麼好打聽的?大小不過是個義莊!」
「既然各位的如此大的口氣,還請問望郡長亭路,樓頭五更鐘,你們是哪一路的?」
那人聽得一頭霧水,反應過來之後,大聲一喝,「我們是哪一路的干你啥事?」
「告訴你,嚇死你啊!」另一人搭腔。
「我們是望郡張大官人家那一路的!」
長亭是望郡的江湖人聚居之所,五更鐘響之處,是捉妖師聚集之處,江湖上用這樣的方式來稱呼,避免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蘇幕白頓時明白過來,這些人是來找西子的。這就有些難辦了,讓他們見她還是不見她呢?再轉瞬一想,他覺得自己想得實在是有些可笑,西子這個人如果是想見,還用他催?昨天在那樑上翻上翻下的勁兒,相見的話早就自個兒出來了,這麼會還沒出來,那就是一個原因,不想見。
他緩緩勾起了一個笑容,不想見好,不想見,這些人怎麼樣就都無所謂了。
正準備大展拳腳,范師傅整理好了衣襟擋在他前面,抬頭對那些人笑道,「各位爺,我家孩子不懂事,您別計較,那傷了的那位爺,您的醫藥費老身出了。你們要找的屍體都在左邊房內,隨便找。」
那躺在地上的人丟了面子,似乎還是十分不解氣,還想說什麼,一個同伴一腳踹過來,「癟犢子玩意兒,快起來,這麼些天了,再不動身,大官人問起來,扒掉你一身皮!」
這麼一說,那人一個機靈,連滾帶爬地走進了停屍房。
西子在房間里打著帘子,透過快要壓上她頭頂的桃花和遮住額頭的藍色帽子看著這一幕,一笑,「我還沒去找你們,你們自己倒送上門來了?這,」她的視線緩緩收回去,落在她剛剛恢復的手上,從袖子里拿出幾塊小皮,尖利的一段在指腹上扎了一下,「可就怪不得我。」
眾小廝一進了停屍房,嫌棄地捂住鼻子。
白燭閃耀。
幾口棺材停在房中,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這偏遠地方的義莊更有油水,那幾口棺材做得格外厚實,還用朱漆漆了。似乎是最近漆上去的,那些人一碰就是幾個手印。范師傅在外面見阻止來不贏,只能喊道,「小哥,你們開棺材可一定要注意咯,先要拜一拜,說幾句好話先啊。」
「老不死,信你這麼多,活這麼大,閻王沒見過,張官人的手段才見過,趕緊的,開!」四副棺材,八隻手印,分分明明印在棺材蓋上。
「哎喲我去!真他媽是見了鬼!」那些人在揭開蓋子之後,齊齊將蓋子扔了,或多或少地往後偏了偏,「老大,你這棺材里的是不是?」
「不是。扯七八蛋真是撞邪了,這隻有腦袋的是什麼東西?!」
「我這也是。」
「我這也是。」
「你呢,小川?」
「我,我……」小川是個少年,年紀最小,似乎膽子也不大,支支吾吾了半天,看著這棺材可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這,這是……」
「這是啥,快說啊?!」
屋內燭火搖晃。
正在這時,那燭心之上,幾隻小蠍子甩著尾巴,用身體抱住一端,熄滅了燭火。
眾人一愣,怎麼熄火了?
一陣陰風吹來。
有人只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癢。
接著越來越癢,不僅癢,而且如針扎一般痛。
「蠍子!有蠍子!」
正這時,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堂中穿過,頭上似乎還長著銀色的角。
「喲!」大家一喝,縮成一團,紛紛噤聲,觀察著四周。
只聽這時候,那小川開始說話了,「這是一口,空棺材……」
「娘西皮,誰叫你這時候說話的!」一個拳頭就往小川的頭上打去。那落下的地方軟綿綿冰涼涼,似乎也不像是頭,那老大摸了一摸,然後順著看去。只見一張蒼白的臉湊到他的面前,橫生三目,黑髮遮臉,兩隻獠牙長長尖尖到最末還閃了一絲微光。
「有鬼啊!!!!」
一行人急急忙忙,跑出了義莊。
西子轉身,看見蘇幕白站在她的身後,他手上拿著她剛剛要的藥材,「你,和他們有仇。」
西子轉過身來,湊過去聞了一聞,閉上眼睛,享受一般道,「是。」
蘇幕白站在後面,「既然想報仇,為什麼剛才不動手?」
她輕巧從他手中拿過一片天麻放在口中,枯敗的面孔上扯出一絲笑,「沒有餌,哪來的魚。要得極致,你就必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