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南樓
張大官人的八字眉,如今,越發地八了起來。
「張大官人,這可是碰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啊!」兩個人跪在他的面前,一人哭訴,一人似痴傻了一般動也不動,「我們十個人,最後只剩下我和小川了,其他人都在昨晚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倒是說,怎麼死的?」
「額?」那人似乎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渾身哆哆嗦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大家跑著跑著,都覺得不舒服,老大的臉都紫了,然後一下,他們就不見了,我再一看,不知道被什麼殺了,他們一個個就像被宰了一樣一個疊著一個,鮮血直流。」
似是嫌棄他說得沒有邏輯,張大官人指了指前頭,「小川,你說!」
少年蒼白的臉抬起來,「死了,掉坑裡,死的。」
「什麼?掉坑裡死的?」
「是,」小川點點頭,「掉坑裡死的,獵戶坑,又大又深。他們死得一個疊著一個,面上青青紫紫,像是中了劇毒。付二哥因為掉到最底下,整個人被那些竹篾子扎穿,還有人的腸子被那些篾子扯出來……」
「夠了夠了,沒用的東西。」張大官人恨恨一拍桌子,震得那茶具響,「倒是這毒下得巧,你說,他們八個都被蠍子蟄過?」
「是,」少年點頭,「可是應該不是蠍子毒,我們跑出去之後用明礬和雄黃敷了,蠍子毒應該不會這麼厲害。」
「是啊是啊,」旁邊的人幫腔道,「我沒被蟄,小川被蟄了,擦了也沒事,那義莊老頭是個極其會見風使舵的,特意跑出來送葯,還幫小川上藥了,想必是聽慣了老爺的威名。」
「威名,有個什麼威名?!」張官人的怒氣不消反盛,「我們做這種生意,最忌諱的就是觸鬼碰鬼,你們這麼一次莫名其妙死了這麼多人,還說見了鬼?!是不是嫌我生意做得大了看不下去了?!」張官人一撩袍子站起身來,啪啪朝那兩人頭上就打,「啊?是不是?!是不是?!老爺我今天非打死你們兩個不可……」
「不敢!」兩人更是磕起頭來,「小的不敢不敢!」
正這時,外頭傳來兵甲之聲。
「爺!」一個小廝飛也似的跑進來,「來人了!您可別打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雙淺藍雙蝶戲珠靴邁了進來。
一個藍衣女子立在室中,流雲髮髻,眉目溫婉,膚若凝脂。粉色步搖前端突出一顆水滴狀的紅寶石,墜在女子眉心,一方紗巾蒙面,可是所露之處,已經是超出尋常女子許多倍了去。而她的身後,站著黑壓壓的一群軍士。她手中一片綠色樹葉直直從她的手中扔過來,「張大官人,你這下線,可就是這麼處理的?」
姜拂曉進來,聲如其人,溫潤穩妥,可是又難藏厲色。
張官人本還想多盯著來人看幾眼,這會子沒工夫了,被那樹葉打了臉,直直拿著那片綠葉道,「這,這是?」
這歷年從他手裡販賣的人口數不勝數,他實在是記不得哪根下線處理得不幹凈。
她提醒道,「蕭蕭。」
張大官人頓時身子一擺,誰都敢忘,這蕭蕭誰忘得了,本來就是蕭北爺家的小姐,可是上頭又要他保證這頭不出亂子,他難辦得很,所以也就只叫人蹲在蕭府外注意著,怎麼?這哪裡是出問題了?
「蕭蕭那丫頭,不是瘋了嗎?」
「哪是她說了瘋就瘋了的?」女子笑著,聲音如同碾珠子,「如今人家活得可好好的,據說,要嫁人了,」說罷,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刀身輕薄,上面系著唐門獨用的紅鳥穗子。
張官人見了,渾身一冷,立刻撲通跪下,「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小的實在不知道啊!那蕭府向來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我不想聽廢話,」女子縴手一抬,冰涼的刀尖就抵住了男人的眉心,「那人是生是死,你看著辦。」
「是是是。」張官人喉頭一動。
「對了,爺要我來拿貨。」小刀清脆地落在地上。姜拂曉看了看外頭,只見幾個衣裳襤褸的少女被綁著跪在外頭,「你就拿這點東西來糊弄我?」
「姑娘,」張官人十分為難道,「煩請姑娘去跟爺說一聲,如今那種人已經是少到可憐了,實在是不好找啊。」
姜拂曉下意識地摸上臉上的疤痕,重樓這個傢伙,死活不給她葯,可是偏生她右眼到下顎還有疤痕要治,不可能天天用粉來遮蓋。
女子一笑,將一袋銀子放在張官人眼前,眼中的刀子劃得張大官人生疼,「你向來是個明白的,我要的東西就是爺要的東西,蕭蕭這件事你已經捅了簍子,這件你若再出差錯,我也保不了你。」
轉身就要走,然後她似乎想起什麼,「對了,上個月放在你這裡的人,如何了?」
「死了!」張官人十分高興,好歹是有一件事他辦成了的,將功補過也算是好事。
「死了?」姜拂曉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滿意地看了看他,「好,屍體呢?」
「屍體……火化了。」
「你說什麼?!」突然間她的笑容消失,表情如同寒冰,一步一步向張官人走過去,「你剛剛說什麼?再重複一遍。」
「屍體,火化了……」
一個巴掌扇在他的臉上,「陽奉陰違的東西,給我把他綁咯!」一行人走進來,看來都是勤加操練過的,將張大官人火速綁成了一隻粽子。姜拂曉閉上眼睛,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去,「從今天起,把這周圍十城,不,二十城,和葯有關的東西,全部嚴查!」
「姑娘,」一個將領模樣的人走上前,「這是爺吩咐的哪一項?」
姜拂曉解開面巾,轉過頭去,嫣紅的唇瓣對著那將領一笑,單純無害,「單將軍,我方才說錯了,不是嚴查,是探訪,探訪有沒有採藥,製藥,用藥,配方的高人,爺最近身體不是很爽利,要幾個這樣的人陪在身邊,恩,最好是女的。那行軍營里除我之外都是男人,爺需要多些能用的女人。」
「是。」那將軍俯首,黝黑的臉上微微有些紅,是了,軍營里的女人實在太少。然後一揮,底下就出去了許多小兵。
「敢問將軍,爺還要在中庸待上多長時日?」
「應該半個月到一月左右。姑娘要不要先回府休息?」
「不,我不累。」她笑道,「辛苦將軍了。將軍,從這裡超小道去和爺會和,還要多久?」
「若是按正常速度,是十天,超小道,七天,不眠不休徹夜趕道,約摸四天。」
「恩,」她將面紗重新戴上,「將軍,你給我一隊人,可以徹夜趕路的,我要即刻和爺會和。」
將軍神色一凜,姑娘這定是有了了不得的進展,這麼著急,「是!」然後朝後一喚,「姜鶴!」
一個年輕將領從身後走出,「趕夜路你可受得了?」
那將領笑笑,「小意思,悉聽將軍吩咐。」
***
山丘上的風吹得越發大了起來。南樓厲坐在剛剛殺掉的敵軍將領飄紗軟榻的轎攆中,微微眯了眯眼睛看著前方,風沙掩著前面的市鎮,「風眠。」
並沒有人上前,他才想起來自己剛剛才屏退了所有人。
腰間的刀閃著在驕陽下閃著利光。
他四處望了一望,然後瞥見身後有一個人緩緩走了過來,麻布衣物,頭上的外族的辮子,腳上系著鈴鐺,他獃獃地看了半晌,冷目一怔,裡面流動著點點光暈,只覺時光倒轉,「是……你嗎?」
女子不說話,緩緩地走了過來,知道看清楚來人之後,他眼中的火焰全部被澆熄了去。
「厲爺可是為什麼事而煩惱?」
他轉過身去,抽出刀來,「這庸關太難破,你說說道有沒有法子將這個城破了?」
「厲爺切莫憂心,先喝了這湯吧,若是還不行,拂曉給您跳支舞唱支曲解了您的煩憂,」一碗香氣四溢飄著花瓣的湯端在他的面前,眼前的女子明眸擅睞,櫻唇一點,「我朝有鄧捷,良輝等將軍,定……」
湯碗赫然被打翻在地上,只聽男子冷笑一聲,「若你們全權唱歌跳舞去,本王府里的歌舞伎還用來做什麼?」南樓厲掐住她的下巴將她扯到自己身前,看著她的眼睛,「拂曉,你不要忘了,我當初要你,是為了什麼?」
女子臉上一陣通紅,艱難開口,「是因為……我唐門的身份……」
南樓厲鬆開手,大漠的風光,連日的勞苦讓他原本英氣的臉上帶上一縷滄桑,「你回去吧。」
像她,扮作她,可是終歸還是不是她。
他看著這寬廣的天空,大漠孤煙。
南樓厲已經打了許多場吃力的打仗,這一次敵軍以逸待勞,更是釜底抽薪,殊死相搏,沒有了她,他實在是吃力了許多。若這一仗輸了,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從她那得來的好運氣,也要一併還了去。一想道這,他纖長的指節青筋凸起,起身往營地走去,在他身後,那轎攆,「嘭」的一聲四散開來。
打了十天,斃掉的居然才是一個敵軍的女將領。
南樓厲,枉別人稱你為三王爺。
***
重重營帳之外,鐵騎森森,姜拂曉一進帳篷就趕走了丫鬟。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有事?」
「滾開!」女子喝道。
姜拂曉將身上的衣服一脫,露出黑色的勁衣,「又是她,又是她,我已經學了這麼久了,你還要我做什麼你才滿意?!」
丫鬟見狀,趕緊拿出一件黑色衣服給她披上,「主子你莫要動氣,擔心氣壞了身子。」
「哼。」她喝了一口茶,手狠狠地握住杯子。當初進府的時候就看見那藍衣姑娘跟在南樓厲身後,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府里府外寸步不離,如今她都已經把那人弄死了,她該學的該做的也都做了,居然……居然還是再多一分都得不到。她姜拂曉從來都是眾星捧月,從來沒有這麼挫敗過的時候,冼西子,你生前與我作對,死後,居然還不安生,那就別怪我送你去了黃泉,還要將你挫骨揚灰了。
手上的杯子一頓,滿是血絲的眼睛在緩緩閉了起來,「決不能讓爺這麼快回京。」
那丫鬟的臉色有些回暖,「放心吧姑娘,爺短時間內還是回不去的。」
「恩?」她喝了一口茶,看向那丫鬟,「你倒還能知道什麼?」
「姑娘回來得晚,這幾日每天晚上,敵軍都來進攻了。」
「什麼?」
「這不?聽說是那邊請了高人。會馴狼。那些火,全都是綠火,這一時半會,庸關是破不了的了。」
「混賬!那齊狗真是有夠卑鄙。」一會兒,怒氣全部化在一聲爽朗的笑聲中,「不過也好,這樣,一時半會也回不去了。夏青,你去調一隊唐門鐵騎去助爺,就說我連夜趕路累了,昏死了過去。」
叫夏青的丫鬟有些猶豫,「姑娘,爺這正是用人之際,忙得很。你這麼說,爺……估計也是不會來看你的……」
姜拂曉摘了一支箭,笑道,「你懂什麼,晚些我自會上戰場待在爺的身邊。」
那丫鬟還想說什麼,姜拂曉的眼睛就已經看到了營帳之外,看到一個人從營帳門口經過,「姜鶴將軍。」姜拂曉開口,然後笑道,「過來,我有事找你。」
夏青站在屋內,絞著帕子,姑娘這麼做,妙是妙,自己幾天幾夜未眠,為了來見爺一面,暈死了過去,最後一醒來馬上就去沙場。不僅情深意重,還捨生忘死。
可是原來有位姑娘,早就做過這種事了。不僅做過,原來那位姑娘是真的暈死了,而且那場仗也是贏了。
爺見過真的。姑娘這般去了,可不要是東施效顰了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