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古墓
暮色四合。
搖曳的火光照亮了兩人的臉孔。
眼前是一個三尺高的洞穴,蘇幕白在穴口上摸了一手的青苔,「好奇怪,這荒山野嶺,四處無河,居然有一座水墓?」
「有錢能使鬼推磨,皇家墓室沒有些機關也委實說不過去,」西子將火把放到左手,撐腰蹲下來,仔細摸了摸地面,「光不夠,幫我照著這個方向。」濕潤的土壤里夾著一絲腥味,隱隱約約地似是血的味道。西子看著墓碑前面那片濕潤的黑色,嗅了嗅,然後扯出一抹笑容,「難得啊,天天在義莊呆著,也知道水墓,看來那些老頭子沒有盡教你些繡花本事。」
「那當然。」蘇幕白上前一步,「師父的房間里多的是這些書,尋龍探穴、八卦周易、歧黃之術,我可都看過。」他有些冷,他裹了裹自己的衣服,口中呼出一口白氣,「但凡是達官貴人,又下了許多陪葬品的,墓穴裡面一般都會有機關,機關又有金木水火土之說。墓穴儲水叫做水墓,若是有人挖到隔水層,嘩的一聲水淹墓室,直接溺死。所以,」他再看了看手上的苔蘚,「數日無雨,這不算矮的穴口,不應該有這麼多苔蘚,初步推算,裡面應該是個水墓。」
「猜得有幾分道理,」西子輕笑,讓他看了看自己手上深黑色的泥土,「那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個……是土啊。」
「這個是西域火油,」女子十分有規則地在穴口敲了幾下,吭吭幾聲脆響,「你要是真這麼認為這只是一個水墓,那就太小瞧底下這個女人了。」
聽到「底下這個女人」,蘇幕白鳳目微眯。不管這是水墓火墓還是其它墓,古墓里的女人,絕對是只鬼。所以剛剛那幾聲吭吭,不就是在敲門?
他渾身一激靈,看著月光下四周黑色的枝椏,偶爾有烏鴉從天上飛過,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語氣關切,燦然一笑,「西子,這麼冷的天,你下去不得凍著?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咱明天再來你看怎麼樣?」
西子不答,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摸著,「哦,你說得對。」
「是吧?」蘇幕白眼中一亮,這荒郊野嶺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妖怪,西子在他旁邊,他怎麼收妖?估計就只有一晚上逃命了,還有那鬼,他實在不想見著,「我見著山下有間小廟還不錯,我們去那裡?」
然後他就看見眼前的火炬慢慢被黑暗掩住一半,西子整個人趴在地上,一頭黑髮蓋住半邊臉,瞳仁裡面是夜色的深藍和火焰的紅色,「我去看看底下有沒有什麼可以住的地方,我出來之前,無論發生什麼,你別進來。」
蘇幕白如遭雷擊,去哪裡住?!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西子就像蛇一般,鑽進了墓穴。男子的手只來得及碰到她的衣角,然後尷尬的停在空中,嘴角抽搐,無奈道,「每次都這麼丟面子,真是該死……」說罷站起身來,咔嚓咔嚓活動活動了肩膀,火把沿著洞口邊緣一拂。
從洞內正好能看見男子一張清俊的臉,眸如皎月,所有的緊張惶恐化成臉上的清冷之色。
無論發生什麼,你別進來。
我不進來,你一個人撐得住么?說罷,蘇幕白蹲身也隨著進了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隻適合自己突破修為的鬼,千萬不能讓她就這麼死在這勞什子墓穴里。
眼前的洞道並不像外面看起來這麼通暢,一些枝條木棒橫插在洞壁之上,似乎是怕這山洞口塌下做的支撐。他繞過零星的碎石,往前爬去。四周靜得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音,「西子?」蘇幕白努力看了看前面,長吁了一口氣,這個地方已經微微能夠直起身來,被他踢跑的小石子咚咚咚一直往下滾,似乎前面空蕩得沒有盡頭。洞口有些小,他幾乎是雙手撐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擋在額前的一枝人字枝椏,一手撥開,「西子?你在哪裡?」
周圍只有自己的聲音,緊跟著底下傳來一聲風尖利的呼嘯。
看來這個墓穴很深。
奇了怪了,分明兩個人就是一前一後進去的,這西子怎麼轉瞬就不見了?
他挑了挑眉毛,接著往下爬去。洞面因為是前一批倒斗人臨時挖的,並不是十分平整,越往裡走,牆壁上就越濕潤,滴滴答答的水從洞頂掉下來。冰冰涼涼,掉得他滿身都是。
到達空曠之處,他站起身來,火把朝前一照,頓時吸了一口涼氣。
層疊的蜘蛛網之後是一段冗長的坑坑窪窪的階梯,每一塊石頭,截面嶙峋。階梯很深,圍著左面一個巨大的石柱盤旋而下,黑暗,又深不見底,帶著未知的詭異迴音。
腳邊嘩啦踩到一個鐵鏟,鏟柄猛地要彈上來之際,男子牢牢將它抓在手中。四周凌亂地散落著其它工具。看上去是有人離開得很急,工具隨意被丟在台階左邊。
蘇幕白蹲下,從裡面挑出一塊黑亮亮的東西,仔細一看,居然是把鑲了金的黑曜石匕首。黑曜石可以辟邪鎮宅,一般用來雕佛像,都說這黑曜石難得,只有在火山邊上才能找到。那匕首的刀鞘已經不見了,蘇幕白索性把它綁在腿邊,在這麼摸不透的地方,這刀子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能用上。「西子你在哪兒啊?」他接著喊道。
腳下的台階似乎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火把照著那柱子,巨大的龍鳳盤桓之上,金鱗龍角,四爪生風,吞雲吐霧。壁雕的顏料用得是上好的,一百多年了也沒有褪色,栩栩如生。蘇幕白不由得在那龍身上摸了一下,只覺得手下是一些幹了的像小珠子一般的粉末,可是要是細說,還真是不知道是什麼。
階梯沿著柱子盤旋而下,其它的倒是看不清楚,估計西子已經已經走到下面了,「西子!」
「西子,你在哪裡回答我一聲?」
蘇幕白有些心寒,怎麼?妖怪和鬼有這麼不一樣的?平時的妖,自己養了幾天好歹有點感情。這西子,養了這麼久,居然小氣到應都不應他,「西子,你餓不餓?吃的東西還在我這呢,再不吃我就吃光了啊。」他的聲音回蕩在這大大的古墓里,就像是另一個人正站在黑暗裡回應著他。
哈,果然沒有用。
他覺得很尷尬,不僅尷尬,而且幼稚,對,他最近似乎越來越幼稚了。
然後他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對,抬起頭看著那柱子的上方。剛剛來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龍首,怎麼走了這麼久,看到的還是龍首?那鳳頭跑哪裡去了?於是他瞥了瞥四周,見沒人,便踏在一個石墩上,飛快地往柱子的另一邊縱身而去。才一落地,他倒是明白了,這石柱被劃分為四塊,每一塊上畫的都是一樣的東西,若不是自己是從盜洞進來,走到了哪兒他都一點參照都沒有。可是,誰會在自己的墓穴里畫沒有頭的鳳凰?而且這墓主人本來還就是個女的?
身後傳來噠噠的腳步聲。蘇幕白揚起一抹笑容,西子總算是知道找自己來了。
清了清嗓子,一轉過身,只見呼的一聲冷氣迎面而來,混著一陣灰塵迷了眼睛,粉塵吸到咽喉中的像無數細小的蟲子卡在喉間,十分難受,「咳咳,西……」再睜開,眼前是一片黑暗,火把熄滅后獨特的味道混著一股熱氣直衝他的眼睛。眸光開始變得凌厲,蘇幕白立時拉開距離,「你是誰?」
前面的人不說話。往前噠噠兩步,一隻冰涼的手扯住他的手要往前走,手很瘦,「你是西子?」
「恩。」是西子的聲音,氣喘吁吁。
蘇幕白微微放下心,聲音恢復在洞外的惶恐,「西子,你剛剛到哪裡去了?我叫了你好久。還有,為什麼要熄滅這火把,難不成是裡面有什麼東西?」
西子不說話,蹬蹬蹬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去。
「不過,你的本事也太大了,怎麼在黑暗裡也能視物啊。」
西子不回答,還是一步步走著,蘇幕白的臉就徹底白了。西子如果本來就有夜間視物的本事,自己為什麼要拿火把?而且他剛剛這一路走,越往裡走,血腥味就越重。也不知道是到了什麼地方,只覺得周圍陰森森。「西子,你的火把呢?丟了?」
「恩。」她接著答,只是這一次,聲音隱約像是從石磨碾過。
蘇幕白迅速從懷中拿出火摺子,點亮,只見微微光下,眼前是一個黑髮及踝的背影。像是西子沒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看不清女人的臉。只是停住,沒有再往下走,那女人一頓,往後僵硬地轉過身來,黑髮遮臉,無數蜘蛛腐蟲蓋住她的前身。那東西喉間發出乾枯的聲音,五指上是尖利的指甲,只一瞬手就要往他的胸口放去,「怎麼不走了……」
這個人……不是西子。
蘇幕白眉峰一挑就要往前攻去。
卻只見正這時,一個火光衝天而上。一個熟悉的藍色身影輕身一躍到蘇幕白面前,一隻火把嘩的一聲往女鬼的臉上一晃,那鬼的頭髮被燒著,惡狠狠地嚎了一聲,露出一張坑窪不平,綠目獠牙的猙獰面孔。它以及其扭曲的姿勢往後翻了幾個跟斗,下巴上全是涎水,陰悚悚地看了他們兩一眼,往後消失在黑暗之中。
西子穩穩立在蘇幕白身前,見那鬼走遠了,側目而視,「不是叫你不要進來?」
蘇幕白卻愣住了,似乎什麼都聽不見。眼前的女子長發飄散,火光之下,一張臉暖融融的。他第一次覺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比較,這麼一看,西子真是美得驚為天人。
直到西子的表情變得十分難看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十分害怕一般躲在西子身後,「西子,你好厲害,這鬼好像很怕你啊。」
「恩。」西子沒有表情地恩了一聲。
「西子,那東西是什麼?怎麼聲音跟你一樣?」
「那就要問你是吃了或者碰了什麼東西了,」西子擦著手,似乎覺得那鬼身上的東西太臟,擦了一遍又一遍,「這是那女人花了半生的時間修的墳,裡面的東西沒有幾樣沒淬毒,你小心些,別碰著了。」
這,這算是在關心他了?蘇幕白嘴角彎起,心裡也算是開了花,「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擔心的。」
「你要是碰到了,到時候我還要幫你收屍,好麻煩。」
蘇幕白的笑容就僵硬在臉上,「還好,我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命比較硬。」
「對了,剛剛那隻鬼怎麼跟你那麼像?」
「像?」西子眼睫一顫,目中殺氣陡生,「那是倀鬼,被水溺死或者被虎要死而生的鬼怪,其形穢,其聲如磨,我和它……像?」
「哈哈,」蘇幕白乾笑兩聲,「沒有沒有,不像,一點不像。」
「我剛剛在下面應了你一聲,不過恰巧對著風口,估計你沒有聽見。還有,」西子道,似是有些責怪,「我不是叫你別下來,你下來做什麼?」
我下來做什麼?蘇幕白眼睛睜大,看著西子,認真道,「我擔心你的安全啊!」
西子挑了挑眉,轉過身去。
額……幾個意思?我這擔心你安全你這是聽不懂?還是不相信?眨眼間,只見西子轉過身來,向他伸出手,食指向上頂住他的眉心,「蘇幕白,我不是尋常人,不需要任何人擔心我的安全。」
蘇幕白看著那雙如黑色寶石的眼睛,半晌,「嗯」了一聲,露出貓一般的笑容。
「你方才沒找到入口?」西子覺得這抹笑容實在刺眼,瞥過眼去,換了一個話題。
「是啊,西子,要不我看我們還是出去吧。這台階走著走著就是走不完。」
「出去?」西子指著方才那女鬼逃跑的方向,「你看見她走的時候對你戀戀不捨的眼神了沒?你一出去,還想有一塊肉剩下?」
然後她看了看四周,階梯上下走了幾步,神色瞭然,「這個是懸魂梯,四周樓梯呈環形,每個台階的石頭都不一樣,其實台階卻向上以很小的角度傾斜,看著是往下走,實際上你又走回了原來的高度。還有這壁畫,」她指著這石柱,「龍尾盤桓,除了粗細,其實都一樣,你隨著它走,就更只能在這梯子上繞了。」
西子將他的火炬點燃,遞過去,手再隔空往那柱子上一抹,放在蘇幕白的面前,他只覺得撲鼻而來的一種花香味,正想再聞一聞,西子將手一收,「這叫曼陀羅粉,致幻。一開始聞著沒事,可是久而久之,你就會出現幻象。再者,心智不堅定的人,容易瘋。」
「所以這就是我為什麼剛剛聽到那女鬼的聲音跟你一樣?」
「估計是,不過,曼陀羅粉不會有這麼快的效力,除非你吃了些下去。」
蘇幕白渾身一怔,對啊,那陣風裡面夾雜的粉塵,就是曼陀羅?這墓看來真心不簡單。「那如果原路是不能回去了,我們還有別的路可走么?」
正說著,一隻冰涼的手貼上他的後背,西子一臉認真,示意他到台階近柱子的邊緣,「路嘛,自然是有的。」
這個時候蘇幕白才發現,在台階和柱子中間有一個望不到底的黑洞,黝黑彷彿巨獸的喉嚨,他抬起頭來,「你是說,從這裡?」
緊接著,西子向前一步,幽聲道,「是啊。」然後一掌將身邊的男人拍落下去,蘇幕白雙眼裡是漆黑的恐懼和幽暗,閉著眼睛,任身體往下墜去。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黑,習慣了這麼多年,都沒有習慣的黑暗。
落在地上,砰的一聲,灰塵四起。
西子手上拿著兩隻火把,笑,蘇幕白,我看你這次還怎麼裝。「喂,死沒死,吭一聲啊?」
幽深之處,沒有聲音,西子蹲下去,大眼睛盯著蘇幕白消失的方向,「我試過了,還給你鋪了堆草,以你的本事不可能出事。」
與此同時,一陣陰風從穴口刮過,西子扭頭,雙目一凜,一個旋身,隨蘇幕白的方向落了下去。
不會真的摔死了吧?
「慕白?!蘇幕白?!」
火光照亮了下面的墓室,蘇幕白躺在一個稻草堆上,臉色蒼白,唇角染血。
「喂,」她一個健步飛過去,拍拍他的臉,「你醒醒。」
四周異常腐臭,於是她就在這個時候,聽見了身後異常粗重的呼吸聲。
哀家百年之後的歸處,擅入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