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丹陽

29.第二十九章 丹陽

「了塵大師,剛才有一個年輕人說你在找貧道,可有何要事?」說罷,殿門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燭火隨風而晃,了塵闔目而坐,一美貌女子正在一旁將滅掉的蠟燭點上。見他進來,西子吹滅了火摺子,莞爾一笑,「道長來啦?」

丹陽道長看到西子的時候有些驚訝,「真是何處不相逢,姑娘,看來我們真是有緣。」

「那當然,緣分不淺呢。」西子畢恭畢敬道,「方才才聽大師說,道長是這間佛寺的大恩人,真是失敬失敬。您還是和從前一樣樂善好施,兼濟天下啊。」

「不敢不敢,」丹陽道長立馬道,「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西子微微張了張嘴,似是很驚訝,「那時大乘寺才遭受完劫難,住持圓寂,寺廟被盜,許多珍品寶物一夜之間倏忽不見,道長的捐寺之舉實在是幫了大忙。」

「是啊,」一旁一直沒有發話的了塵也一嘆,「當時多虧了道長的捐贈,我們才躲過一劫,要不然也沒有辦法向皇上交差。」

西子柳眉一凝,「向皇上交差?」她一直以為捐贈寺廟只是銀子上的事情,這麼一下,和皇上也有關了?

丹陽道長一雙虎目卻是瞪得比銅鈴還大,平素他不瞪眼時還好,一望就是德高望重的道長。只要一瞪眼,不知為什麼,就會變得不倫不類。此時他看著了塵,似乎是再說,「你瘋了吧,寺中機密居然當著一個小丫頭片子說。」

了塵意會,「道長無需介意,其實這位姑娘是荒酌大師的故人,有話直說無妨。」

曲丹陽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會被稱為荒酌大師的故人,但是面上還是立馬平靜下來,「原來如此,難怪姑娘年紀輕輕,卻氣度不凡。了塵,當年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未能將賊人截獲,也是我無能。」

聽到這句話之後,西子意識到不對,「賊人?」

「正是,」丹陽道長接著點點頭,似乎很不願別人提到他當年的功績,彆扭得很,「當年大乘寺遭遇竊賊。巧的是不久之後我與一人大戰了幾夜。那人身形矯健,武藝超凡,我與賊人惡戰一場,拾到一串舍利子。見是寺中之物,於是歸還。」

「你見過多年前盜大乘寺的賊人?!」西子終於明白過來,她說的捐贈是捐贈寺廟。而了塵和丹陽道長,說的是那一串在盜竊案當中丟失的舍利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西子女施主也許不知道,」見西子驚訝,了塵解釋,「當年盜竊案發生時,正是皇上要大乘寺敬獻佛法寶物的時候。師祖早已經應下,可是在那時寶物卻遭盜竊,如果交不出,到時候便是欺君之罪,連累整個佛寺。」

難怪印無荒當時心緒這麼不寧,原來丟失的寶物和寺中人命牽扯在一起了。西子想,隨即轉了話鋒,「道長正是深藏不漏之人。今日是三王爺請吉物的日子,道長也是來此觀禮的?」

「正是。對了,了塵找我可有何事?」

卻只聽了塵在旁邊笑了,「丹陽道長,今日了塵是想告訴道長一個極好的消息,也是寺中大喜事之一。師祖當日用的金剛印章找著了。」

「找,找著了?!」丹陽一愣,渾身一顫,「時隔多年……這,是在哪裡找到的?賊人可曾落網?」

「這倒沒有,不過這東西發現的地方卻是有些巧妙。」

「哪兒?」

「據說是在一個古墓里。」了塵答道。

西子也不說話,既然他們有話要說,那麼死前就讓他們好好說了。

丹陽道長的臉色此時有些難看,但是馬上又恢復到了正常的樣子,「荒酌大師的印章我曾經聽過,因為注有他的法力,所以鎮邪除妖的本事堪比宮內的玄天珠。不知貧道今天可否有幸一見?」

「道長,看這裡。」西子敲了敲她身邊的桌子,女子瑩白的手指邊,一枚印章就好好地置於其上。只見丹陽道長一見到那印章立刻往後不見聲色的退了退。

「道長面色似乎不大好,怎麼了?」西子咦了一聲,關切問道。

「不,沒事,」丹陽道長還是保持著他的風度,強行壓了壓自己難看的表情,「貧道是覺得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有人能從那怪盜手裡拿回此物,覺得真是,後生可畏。」

「哦,原來是這樣。」

「不知可否問一問,是何人尋得的這個寶物?」丹陽忍不住再問道。

「何人?」西子似乎有些聽不懂的樣子,歪著頭,緩緩露出一絲笑容,「是我啊。」

「那……姑娘是從何處拿到此物的?」

「方才都說了是古墓,道長怎麼記性如此差來的?」

「不可能,」丹陽道長也一笑,「那麼陰的地方,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取得出來?」

片刻的沉默。

西子輕微的一聲呼吸,朱唇輕啟,「墓有陰陽之分。道長,我有說過,這個墓……很陰么?」

丹陽道長頓時一愣,整個人都不動彈了,「哦不,貧道只是猜測。」

「道長猜得很准。」西子勾了勾唇,「不過道長可知我在那裡還看到了什麼?」

「什麼?」

「鬼璽。」西子壓低了聲音,兩個字清脆悅耳。

丹陽道長的神情開始緩和,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那鬼璽不可能在別人手上。見西子這麼說,索性陪著她演下去,「可是真的?!這寶物失蹤了多年,一定要去找到才好啊。」

「道長,」了塵沉沉開口,眼中敵意陡生,「若不是與那賊人有所瓜葛,你怎麼知道丟失的寶物當中有鬼璽的?」

丹陽道長暗叫一聲不好,一抬頭,更是覺得西子和了塵眼神深不可測,「你們……要怎麼樣?」

西子突然笑出聲來,整個大殿充斥著脆生生的聲響。陡然間,黑眸變成冰藍一片,「人生何處不相逢。尋了你們一群人這麼久,沒想到道長原來在燈火闌珊處。」

「妖……妖怪……」丹陽道長往後退去。

「道長,霜降塔的那幾位,可還好啊?」

聽到這三個字,丹陽道長渾身汗毛直豎,除了那幾個之外已經沒有人能知道霜降塔了,「你是……最後那一個……」在女子越來越燦爛的笑容里,曲丹陽找到答案,他早就知道會這樣的,丟失的那一味煉丹的藥材,那些個莫名其妙的人,他就知道早晚會這樣的!

「你要怎樣?」丹陽道長吞了口口水,活了這麼大年歲,他自然知道有些妖他是惹不得的,「姑娘,你想要什麼,好說。當年的事情……」

「什麼當年不當年,」西子打斷,「道長還忘了,我們還見過面。」

「什麼?」

西子走上前,將道士的手拿過,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頓時眼神怔愣,只有嘴巴能微微動彈,「道長可知道有一種人可以隱藏自己的心跳和脈搏?」

「你……你……」丹陽道長突然間語塞,當然知道,他當然知道有一種這樣的人,可是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等等,那一雙眼睛,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道長既然不記得,我來提醒一下您,不知望郡的張官人過得,可好?」

曲丹陽頓時如遭雷擊。「你是……」

卻只見一個掌風西子迎面攻來。曲丹陽立時避開,眼前的這個女子絕對不是尋常人。居然在他做法的過程當中假死矇混過去,現在又在這裡以美貌皮囊視人,並且還和荒酌大師扯上關係。可是眼下最要緊的,還不是這些推斷,他需要在這裡保下命來,隨即大聲喊道,「了塵!你這麼縱容你的客人對我下毒手,我要是死在你的殿中,你寺里上上下下幾百個和尚全都若不了干係!」

話沒說完,只見身邊一道藍色的風刮過,左肩上猛然被劃了一道口子,西子停在一道房梁之上,手中的匕首染血,如同羅剎。她看了看匕首,再看了看丹陽道長,「道長還有工夫和別人聊天,再不一會你的頭可就要和你的身子分家了呢。」

卻只見了塵神色淡定,「阿彌陀佛,道長,你若告訴貧僧我寺剩下的寶物被分藏在何處,貧僧自會幫助施主脫離此危難。」

「好你個了塵……捐了寺廟給你們還不夠?」

「此廟和丟失的佛家寶物相較,怕是太小巫見大巫了。」

「送人了!」丹陽道長一面躲著西子的攻擊,一面大聲道,「寶物是我偷的又怎樣?我為了揚名天下,將寶物給了一位達官貴人,讓他將我引薦給皇上,幫他煉丹。」

了塵聽到送人這兩個字,臉上暗了一暗,「送給誰了?」

「不知道!做這種事,那些人誰會露臉?」丹陽道長喘著粗氣,這小娘們,招招陰狠致命,就是想讓他死啊,「但是我大概知道他會是誰!姑娘,你先聽我一言,這個事情和你也有關係。」

「要死了,話還這麼多?」西子收回手,猛然從袖口中竄出一條朱紅眼睛的蛇,緊緊纏住丹陽道長的腰。另一端則被西子牢牢握於手上,「好,就看看你有什麼好說的。」說罷一鬆手,丹陽道長整個人往後狠狠摔了下去。

「姑娘,我只求你饒我性命,當時我意不在要你的命。」丹陽道長直喘氣。

「哦?那也不是你叫人將我抬上塔頂的咯?」西子語氣冷硬。她早就不是那個一兩句話就能被矇騙的西子。藍色衣領襯得她的眼眸越發亮了起來。

丹陽道長的眼睛轉了轉,「不……不是。姑娘,你知道,我也是被逼的,誰知道那百年前的秘方就是用人煉丹?如果我知道是用人煉丹,我怎麼也不會去灘這趟渾水啊……」

西子不言,當日眼前的這個人分明沒有半點恐懼畏縮,反而是十分激動地想要將她練成人丹,「你都敢盜佛寺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丹陽道長看了看了塵,嘆了口氣,「原本我不相信會有這麼一天,但還是逃不過。是,那些東西是我盜的。不只是大乘寺,我連著幾個地方,總共盜了四座廟。」

「四座??」西子有些愕然,本來以為沒有人會去打佛門主意,這個人不僅打了,而且還打了四次,「道長真心是個不怕報應之人。」

丹陽道長的臉色依舊是有些發青,「我原本是東陵城的一個養豬戶,本來日子過得很安穩,但是有一天,認識了一個富貴人。他跟我說我做這門生意實在是太辛苦,要我跟著他混。從那天起,我就變成了一個賊,日子過得不知比原來輕鬆了多少。後來那人被官府抓起來判了刑,我也就一個人出來單幹了。可也許是手藝沒到家,一直沒能得手。於是我又累又餓,索性就盯上了寺廟。寺廟香火旺,不怎麼設防。我也不相信報應,所以扮成一個無家可歸之人,進去將幾個僧人迷昏,偷走了一個精緻的包袱。回去一打開才發現,那都是了不得的東西,幾卷荒酌大師親筆所抄的經書,鑲金袈裟,印章舍利,還有一個紅得發亮的鬼璽。」

「我知道這些東西寶貴,沒地方出手,於是兜兜轉轉才找到了方才我說的那個神秘人,也就是寶貝的買主。他跟我說他上面主子神通廣大,只要我有這些寶貝,他就能給我大官做。於是,我就以道士的身份,入了皇宮開始給皇上煉丹。」

他吞了口口水,接著道,「煉丹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再加上朝廷里本來也有官員會金石之術,我的日子過得也並不好。不久,我買官的事情也被發現,上上下下的官員看著我無不鄙視。為了一舒心中怨氣,我就去找了丹鼎派人,和他們一派開始練長生不老丹。」

「我入了丹鼎派。才發現,派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篤定地說,現在派中有幾大神物,正因為有這幾樣東西,丹鼎派如今才能發展的這麼順風順水。一經打聽,才知道就是我偷來的那幾樣寶貝。憑著我在書里學到的煉藥的本事以及和中間許多人的關係,我很快就和丹鼎派的領袖們打好了關係。只是這裡面,實在沒有這麼簡單。」

「怎麼說?」西子問。

「裡面的人都十分的神秘,每一個人身後的勢力和背景都不容小覷。」

「都有些誰?」

「我進去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個女人,大概二十齣頭的年紀,是唐門的接班人,也是現在三王爺的枕邊人,姜拂曉。第二個和第三個,是兩個蒙著面的黑袍人,據說是朝中的大官,但是具體是誰,我也不清楚。第四個是一個來歷不明的老婆婆,大家都叫她烏瞳婆婆,脾氣不好,但是所有的煉丹步驟幾乎都是有她來操控。而且百年前煉丹的術書,也是從她這裡來的。最後一個人……不,應該不是人,誰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是一頭銀髮,臉色極白,啖人肉,飲人血,別人都叫他——重樓。」

「重樓……」西子細細品咂著這個名字,斜眼獃獃地看著他,如同鬼魅。

丹陽道長被看得一哆嗦,「姑娘,我知道的已經全說出來了,絕無半句虛言。當年真的不是我,罪魁禍首都是他們幾個。了塵,了塵大師,你可得幫幫我,我已經捐了寺廟贖罪了……」

「道長,」西子繼續獃獃地看著丹陽道長,嘴邊露出一抹笑容,「你今天說得也已經夠多了,省點力氣,黃泉路上好用。」說罷一抹藍色匯聚到瞳孔之中。

「施主且慢。」了塵擋在西子身前。

「怎麼了?」西子不悅。

了塵再施一禮,「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貧僧已經說過會保他,此時卻也不能虛言。」

「你這樣,倒是挺像你家師祖的。」西子神色冷硬,右手狠命一握。只聽「啪」的一聲,血肉被穿破。

了塵一驚,往後看去,只見丹陽道長瞪大雙眼躺在地上,胸前是一個銅錢般大小的洞口。一條完整的蛇皮穿於其中,爆開之後,血淌滿地。

「千禧十年,望郡、扶風、京城三地失蹤人口三十七人。千禧十一年,扶搖、扶風、東陵三地失蹤人口七十人,千禧十二年,上述五地失蹤人口一百零三人。經查實,所有失蹤男女皆被遴選入宮,為聖上伴駕,其它民間謠言皆為虛言。」西子道,「大師要是不信,若有關係,可以去看看當時的卷宗,據說失蹤之人全為童男童女。你同情他,他殺人的時候,同情過他刀下的亡魂么?那些人命,可比他乾淨得多。」

了塵看了半晌,閉上眼睛,朝著佛祖緩緩開始誦經。

丹陽道長的眼睛始終保持著死時的恐懼,他的目光凝結,裡面映著大殿里大佛的樣子。寺外敲響了吉時的鐘聲。

「吉時到了,該出發的,應該出發了。」西子微微一笑。

無數禮花在外面升起,西子旋身飛到屋頂,呼吸著外面新鮮的空氣。卻猛然間發現還有另外一個人在上面,「你全都聽到了?」

「恩。」蘇幕白道,「報完了仇可開心?」

「開不開心不重要。」西子看著這漫天的煙火。

「那對你來說,什麼東西重要呢?」蘇幕白也看著同樣的方向,「荒酌大師?」

西子先是一愣,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也不重要。」

「為什麼?」蘇幕白現在卻是不明白了,他找無塵打聽過,說是荒酌大師的一生,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僅才高八斗,德高望重,居然還是世間難得的美男子。

只是他的弟子們卻在他留下的詩文當中,品味到了一絲繾綣曖昧,於是推測荒酌大師是不是在遊歷之時,與哪位姑娘,結下過不解之緣?不知為什麼他就想到西子,可是如今西子卻說,不重要。

「是,不重要。」煙花的聲音把她後面的聲音掩蓋住,「……」

可是他還是通過西子的唇語聽懂了,那雙黑色的瞳仁中映著他的影子,『因為他就在我面前啊……』蘇幕白一怔,「什……什麼?!」

西子眨了一下眼睛,「我原來一直想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去找你。明明我可以從床上起來用一點力氣把張官人殺死我卻沒有做,明明可以從義莊出去找更合適的刀我也沒有。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能拿到荒酌印章力量卻沒有被反蝕,能忍受我這麼久還不發作,甚至連傷疤的位置都一樣,除了荒酌本人,還能又誰?」

「你……」蘇幕白還沒有從震驚中晃過神來,「你是說我是荒酌大師?!」

「唔……」西子點點頭,「啊,確切地說,應該是那和尚的轉世,」然後她燦然一笑,「怎麼樣?開心嗎?」

蘇幕白還沒有回答,下面便傳來無塵興奮的聲音,「哇,蘇兄,西子姐,你們飛得好高啊,把我也拉上去吧,我們一起看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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