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洗澡
按理說這荒郊僻壤的,就算沒有門,別說人了,鬼也不會有一隻。
自然也不需要守夜。
而靜謐的夜色中,藥鋪的後門還是詭異地被推開一絲縫隙,露出一隻發亮的琥珀色眼睛。
蘇幕白是這樣想的,自家有鬼,為了其它動物的安全起見,還是要去看一看。
透過門縫能看到的東西本來就少,蘇幕白努力轉了轉身子,卻還是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不是已經走了吧?那可完蛋了……這麼一想,蘇幕白順利就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索性再推開一點門,更往裡頭湊去。
只見西子踏在一方木凳上,面對著葯柜子,整個人晃晃蕩盪地好似一根藤,在他買回來的藥材里細細挑揀,似是在抓藥。風吹進來,那手中的藥材就要被吹出去,女子一記眼刀,卻只見那兩片長及地上的帘子就被什麼東西猛力定住一樣,筆直地鋪成兩片,一絲風也沒有露進來。
蘇幕白張了張嘴,不由讚歎道,好功夫。
再順著她手的方向看下去。只見她抓藥確實是抓藥,只是那哪裡是有方子的,那齊膝蓋高的木桶里,生生被她抓滿了一桶去,各式藥材混合在一處。
西子正拿著一塊雞血藤認真看著,聽著身後隱藏得十分拙劣的呼吸聲,微微側目,「還不出來?」
蘇幕白猛地吸了一口氣,這氣憋的都要把他憋壞了。尷尬地挑挑眉,走上前去,「西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抓藥。」
「吃這麼多葯會中毒。」見她沒有打算立即吃,他也就抱著雙臂在一旁道。
「誰說我要吃了。」她接著一屜屜尋著藥材,「你年紀輕輕,見識尚淺,不要妄自揣測別人心意。」
蘇幕白撇撇嘴,好奇戰勝恐懼,索性問道,「那您……貴庚?」
「雙十。」
……
蘇幕白差些吐出血來,眼前這人居然才二十歲?!不不,不過二十歲,我十八歲,又差的了多少?後來想想,自己師父似乎有告訴過自己,女人的話三分真,七分假。有些心機的女人更是,和生意人似的,不見兔子不散鷹。
說不定她這二十歲,也是三分真,七分假呢?
這麼一算,西子的年紀應該是一百四十歲了……「咳咳,那是比我大上許多。」
「來得正好,」西子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這桶葯,一手拿葯一手撐著椅子就要下來,「我要洗澡。」
「洗澡?今天不是已經洗了兩遍了……」
她保持著原來握著葯的姿態,看了他一會道,「怎麼,有意見?」
蘇幕白頓時沒了脾氣,咬牙扯出一抹笑,只覺得胸前那血符已經蠢蠢欲動,右手微微握起。
卻見女子搶先他一步,站在凳子上彎下腰來,嗅了嗅。緊接著兩隻枯瘦的手指掀開他的衣襟,拿出那血符。看了看血符,再看了看他,咧出一抹慘烈的笑容。
一吹,那血符就盡數到了蘇幕白臉上,「我都說了,我是人。」然後西子支著她的身子,往內院走去,右手擺了擺,「記得把葯提過來。」
浴室的帘子是用珠子做成七彩蝴蝶的形狀,一條條垂下來,擋住外頭人的視線,同時也擋住外面人挫敗的表情。
明明是只精怪,怎麼?自己的血符對她沒有一點用???果然自己對鬼魂是束手無策么?
「忘了跟你說一件事,」西子在帘子里簌簌脫著衣服,一邊道,聲音幽幽,「蘇幕白,你救了我,這是救命之恩,我不能不報。給你提個醒,如今有人要殺你,你最好哪也別去,待在我身邊。如若不然,我就算生了三頭六臂也救不了你。」
蘇幕白一愣,正準備遮住眼睛回頭去問一個究竟,啪的一聲,浴室的小門就砸在了他的臉上。
蘇幕白盯著那門,渾身怨氣衝天。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並不是多安全,可是當下揚言要吃了他的不是西子自己么?
而他那怨氣持續了半個時辰,浴室里卻再沒有任何動靜。
洗澡不是應該有嘩嘩聲?
或者是童謠聲??以往西子洗澡的時候都會用她那「驚為天人」的嗓子唱一首童謠,叫做什麼,「四月四,菩薩誕,採蓮姑娘……」什麼什麼的?
「嘭嘭嘭,」他敲了敲門,「西子。」
「西子,你要是聽到的話應我一聲。」
沒有回答,看來普通的方式是不行了。
「咳咳,」他將手放在唇邊咳了一咳,找了一個合適的聲調,「四月四,菩薩誕……」
「西子你沒事吧?」依舊沒有回應。
「沒辦法了。」蘇幕白盯著那門,一腳踹開,只見那蝴蝶帘子搖搖蕩蕩,之後雲遮霧罩,水汽升騰,卻根本沒有人的影子。果然是淹壞了,他急急跑過去看向水中,「西子!」
說時遲那時快,嘩的一聲,只見一個黑色站著無數濕粘藥片的腦袋豁然從水中冒出,身體乾瘦得如同骨架,骷髏般的眼睛透過頭髮看著他,「有事?」
蘇幕白怔怔看了半晌,只覺得腦袋頸后一陣發麻,然後兩眼一黑,暈了過去。這,這絕對是個妖怪……
西子看著倒地的人,輕輕哼了一聲,重新坐回浴桶之內,閉上眼睛。
不一會,水中便呈現一陣黑色的漩渦。她將腦袋微微昂起,不一會再睜開,趴在浴桶邊上,眯了眯眼睛,這樣確實是有些累的。
她一抬手,輕輕水聲。
只見那手上,食指纖纖,混著水珠,白得有些透明,可是那手腕之後依然是骨頭一般的肢體,「這些葯真是不好,這麼久了,才恢復一隻手。」
西子從水中站起,黑色濕潤的頭髮披了滿肩,抬腳緩緩走出了浴桶,隨意地皮了件衣裳,拉著蘇幕白胸前的衣襟,有些艱難地將人拖了出去。
妖怪,這絕對是一隻妖怪。
蘇幕白的夢裡一直迴響著這麼一句話。
然後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張骷髏臉,那骷髏臉還拿了一面鏡子,他喉嚨中呃了一聲,再一次成功的暈了過去。他聽說書先生說過,那些鬼,都是極惡的,若是自己缺了什麼,就一定想想方設法地從人們身上得到。那這隻女鬼形容不堪,又喜歡照鏡子,該不會要剝了他的皮吧……這麼想著,一滴眼淚從昏迷人的眼角流了下來。
瑩白如玉的指腹接過了這顆眼淚,細細在燈下端詳起來,怎麼?男人也哭么?然後有些嫌棄地在被子上擦了擦。
昏黃的燭光下,西子拿了一面鏡子,對著自己一照,然後迅速丟開,看著暈了的蘇幕白,「不能怪我,你有些重,我背不動了,只能一起睡了。」然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下去。
她看著床頂藍色的帳子,將手舉起來放在眼前,當日,她是要握住什麼東西呢?
最後將她又是怎麼就到了這樣一個境地?
她冼西子,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然後她將手垂了下去,發現自己在床裡頭,外面是一個人,索性將骨頭一般的手搭在了那人身上,在空中無力垂下,眼睛里是火一般的狠厲。
她當日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麼?
西子做了一個夢,夢中周圍是熊熊竄上天際的大火,紅色染紅了天空。她躺在一個卧榻之上,旁邊有人見鬼一般的尖叫,「燒不化啊,怎麼燒不化啊……」
然後緊接著,就是一個巨大的佛如鐘鳴之聲,轟的一聲在她耳邊炸開——
南無阿彌陀佛。
她記起來了,她最後在心裡念的那一句話,是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