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放不下
夏日的天,亮得比較早。
馬岩渾身酸疼的來到花園時,天才微微放亮,卻看到李叔早已坐在那裡,幽幽的喝酒
心下覺得不好意思,讓這麼大年紀老人等自己,馬岩走上前去施禮:「李叔,久等!我來晚了!」
李叔放下酒葫蘆,盯著馬岩上下打量,半天不出聲,馬岩也只好站著不動,如芒在背。
「你沒有晚!」李叔轉過頭,看自己的酒葫蘆:「是我早了些,年紀大了睡不著,一直都這麼早!」
馬岩還立在那裡,覺得有些彆扭,問道:「李叔我能坐下吧?」
李叔面無表情不置可否,馬岩徑直坐下,看著沉悶的李叔,有些感覺到了老人的落寞,輕輕勸道:「李叔注意多休息,這酒,適當少喝些吧!」
李叔抬起頭看了看他,做對似的拿起葫蘆又喝了一口,馬岩不禁搖頭嘆息。
李叔目視遠方,東方已見朝霞形狀,似乎日頭就要噴薄而出。
「小子,知不知道為何叫你來此?」老頭突然問道。
馬岩見問,卻也真不知為何,猜疑半天,才按小翠的猜測答道:「是不是李叔看我根骨奇佳,要傳授技藝啊?」
李叔嘴角一牽,看似好笑的樣子:「你能有什麼根骨,即便有也已成型,很難再學什麼高深的東西了!」
雖然對學武未報什麼期待,聞言馬岩也是一陣失落,賭氣道:「難不成是叫我來陪李叔喝酒聊天?」
卻見李叔竟微微點頭:「有人說說話,也是好事!」
馬岩真是無語,起這大早巴巴跑這來,只是讓他陪著老酒鬼聊天,他為人比較實在,只覺問心無愧又無所求,也不顧老頭面子道:「李叔,這樣不好吧,我這一身的傷下地都難,您老讓我半夜來這陪你聊天?」
李叔也不理他,猶自看著剛露頭的朝陽,臉上一片詳和。
就在馬岩覺得老頭在欣賞日出,不會和他說話之時,李叔問了如此一句。
「馬岩,你這一生,可有什麼期望?」
「這個——」馬岩覺得此情景和老人談理想,也是件有意義的事情,想了半天,也有了些感慨:「當我小時,想法還算挺多的,什麼都想做,覺得做什麼都能成,可年紀大了些后,覺得事事並非都如人願,所以也就現實了許多,到後來,只想能衣食無憂,安安穩穩過完一生就好,誰想到,來到了這裡,唉!」
他對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代,一直有些鬱悶,這裡沒有電視看,沒有網上,沒有那些狐朋狗友隨意HAPPY,說什麼做什麼都得擔著小心,很是不開心,有時自己獨處時都會有心灰意冷的感覺。
李叔斜眼瞧他一眼,獨自又喝了口酒:「你的想法倒也不錯,知足才能常樂啊!」
言罷又轉頭去看日出,太陽已出大半,在朝霞映下更感生機勃勃,馬岩看到李叔的臉,雖然依舊平和,卻隱含寂寥之意。
這是個有故事的人啊,馬岩斷定,一定經歷了很多,到得晚年依舊孤身一人,難免寂寞了,所以才說有人說說話也好。
「李叔,你有什麼心事?」馬岩試問道。
「嗯?」李叔轉過頭,目光帶著一絲嘲弄:「你能解憂?」
馬岩很不喜歡老頭這樣的目光,他時不時流露出的表情總能讓別人覺得不配和他交流,想必這人在年輕時也是狂妄的可以。
正想回答你愛說不說,卻見老人轉過頭去,幽幽說道:「老夫寧願沒見過你,和你的太極。」
不會吧!馬岩很是震驚,搞得老頭這麼傷感的,居然是自己演練的太極拳?
他卻不知,老頭昨日見了他的拳法,又嘗試著使出把他摔得七葷八素之後,當真是興奮得可以,直覺得找到了進入武學另一殿堂的途徑,覺得對他馬岩理當有所回報,所以的確動了收徒之念,這才讓馬岩今日過來。
待回去后,他細細琢磨演練,越研究越覺此拳高深,他從前所學剛猛非常,在戰場上大開大合殺人無數,單獨交過手的也是數不勝數少嘗敗績,得武痴這一綽號絕非僥倖,是多少對手的人頭或骨斷筋折換來的。到了老年,自覺殺孽太重,是以想修身養性,隱居周府。可是今日,偶然領悟這以柔克剛,借力發力等太極的武學要旨,越經推敲越感其拳法的平和自然,似乎與天地合為一體,仿若人間至道,隱含佛家所謂大光明境界。相較之下,自己從前下手無情滿是鮮血,竟是厲鬼般血腥。與此拳法相比,就象劊子手與一代宗師的區別,是以越練越覺矛盾非常心浮氣燥。
他也知自己處在走火邊緣,是以強迫自己只重武技,莫論神鬼,可演練幾手后發覺,自己應敵時若刻意保持平和尚可,可幾個回合下來,便又走回了原本剛猛的路子,想此拳法變幻莫測生生不息,幾乎是足以應對各種招式的,自己轉眼又入歧途只有一個解釋,自己道心不堅殺意太重,老頭不服輸,強迫了自己幾次,時刻提醒自己平和圓滿,走了幾招后又回到老路,老頭竟憋得險些吐血,如是幾次,最後只得無奈做罷,待靜下來后,他只覺意興闌珊心灰意冷,得此法卻用不得,想修習卻感終生無望,只覺終結了自己這一生才好!
馬岩是優哉優哉在床上躺了一天,卻不知他李叔這一天是如何的辛苦,全怪自己沒事打什麼太極拳呢?
李叔看著從未注意過的朝陽,心中想的卻是自己已經日暮西山,今生怕是無法達到那天人合一的境界了,心中的失落與悲哀,又豈是面前這個凡事不放在心上的小夥子能理解的,話說回來,年輕,真好啊!
馬岩不知一個太極拳讓李叔心累到如此地步,見他面容悲苦,只能試著寬慰道:「李叔,你知道人生三大苦嗎?」
李叔聞言一怔,轉向他:「你還懂禪?」
馬岩忙否認,他哪裡懂得那些,只是前生網上的小故事聽了不少。
李叔嘆了口氣,象是對自己說道:「苦苦、壞苦、行苦,小子你說的不錯,人生皆苦啊!」
馬岩倒擦了把冷汗,暗道我還沒說啥呢吧!硬著頭皮接下去道:「小子無知,只聽人說過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深以為然,尤其這求不得!」
李叔心中一動,喃喃自語:「求不得,求不得。。。」
「是啊!」馬岩繼續白話:「小子覺得人生最痛苦的就是**太多,若能放得下,想必會幸福很多。」
「放得下,放得下。。。」李叔似在考慮,又似壓根沒聽,最後只淡笑一聲:「談何容易!」
若能輕易放下,也就不是他這位武痴了。
朝陽已經完全跳了出來,又是晴朗而嶄新的一天。
「看似你做得不錯,很多事情都放得下?」李叔喝了口酒,淡淡的問道。
馬岩聞言心裡一陣發酸,竟覺有淚似衝上眼眶,連忙止住,閉目深呼口氣。
「放不下,又如何!」馬岩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雙親,他們又怎麼能放下自己,而自己怎麼能放下他們:「怨憎會、愛別離,哪一樣不是人間至苦,只是失去的已然失去,生活還得繼續。」
李叔看得心顫,此子如此年輕,竟有如此感悟?有些話說著容易,可又誰能做到,看他平日嘻哈,卻想不到別有情懷,也是傷過心之人吧!
馬岩運了口氣,不想再在這個話題糾結,於是說道:「李叔,您老若無他事,晚輩想要告退了,天氣不早,白日還有些事要做!」
李叔輕輕搖首:「稍等,把你那套太極,再打一遍吧!」
馬岩心叫憋屈,巴巴跑來以為你要教我,誰想是要我教你,罷了,當鍛煉身體了!
起勢、右攬雀尾。。馬岩一氣哈成越打越順,收勢之後氣不粗喘臉不紅,向李叔一抱拳。
「你且過來!」李叔眼放異彩,馬岩隨聲而到。
「這太極拳,我怕是練不成了!」李叔心裡也是惋惜:「不過你這性子,可以一練,可惜你根基太差,使出來全無心法只是個架子,更無一絲應敵之變。」
說得馬岩老臉通紅,心暗要有應敵之變也不至於讓你沙包樣扔來扔去。
「老夫雖用不得這拳,可眼力還有,可以指點一二,你可願意?」
馬岩當然大喜,連聲答應。
「首先就是這心法,心法好學,本心難求。」說到這裡李叔又是暗嘆,自己就是殺心已成,很難改正了:「你為人平和遇事隨意,自有渾然天成的氣象,如能保持,當很適合此拳,我再教你些呼吸的法門,指點些用勁的技巧,你若勤加練習,一年半載當有小成!」
馬岩真不知自己是否吃了得苦,不過有這機會還是珍惜的好,多門安身立命的本事有益無害,忙謝過李叔。
轉眼已日上三桿,馬岩已學了兩個多時辰,這兩個多時辰馬岩面前象打開了無數道門,深深感到中華武學當真是博大精深,一進一退一抬手一投足都有深意,頭肩背臀腿所有姿勢都有技巧,如何順勢借力,如何示敵以弱,對手一個姿勢的弱處在哪裡,全有竅門,馬岩練得胸懷澎湃,精神煥發,只覺自己瞬間變成了武林高手,恨不能立刻找來高手按此套路欺凌一番,可是當面對李叔,馬岩猶如當頭一盆冷水,瞬間打回原形,因為他那些招式對這老頭一點用處沒有,李叔擺弄他就跟逗弄小貓一般。不過這也更加深了他學習的願望。
「今天到這裡,回去理解沉澱一番,明早再來!」
馬岩正興奮間,向著老頭施施然離去的背影,高叫一聲:「謝謝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