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肅順
眼前的局面,其實是有些荒唐的,既然宮中慨然賞了東西下來,說明這事情基本上已經完全在掌握之中絕不至於出什麼亂子了。這眼前大隊人馬的陣仗可就有些好玩了。人群之中的林山無暇去品味這位新冒出來老婆的消息給自己帶來的滋味,擠到粥鍋後頭跟毛昶熙德炯把事情說了,三個人的話題不由得就往眼前的局面上靠了。
因是外頭有賜膳,所以這會兒周圍兵丁順天府差官已經輪流弄了點粥湯先墊墊飢了,但他們三個外頭有賞的卻絕不能先吃這裡的粥,不然哪個不開眼的當閑話說出去,將來對景兒是要倒霉的。這還是旗下大爺出身的德炯提醒的。
這倒也是正理,只是眼前這局面誰知道什麼時候是個完?
好在跟外頭的聯絡已經建立,一營兵已經漸次將流民們分割開來,一塊塊的站著輪番等候領粥倒也一點不亂,所以他們三個忙了半天的也就得了這一陣空閑。
扯啊扯的基本上林山也聽出來了,眼前這局面是哪個貴胄不安分,想過一過帶兵的癮來才鬧出這麼大動靜的,不然的話這還算安定的局面眼前這一營兵也就管夠了,何至於要大批步軍馬隊的嚇人呢?
只是這話也就在那兩個人心裡打轉兒,偶爾嘴上扯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誰也不敢指名道姓的把這通埋怨明著說出來。
「這一營兵帶的不錯,是個能辦事的人,不然萬一有個什麼事情鬧出來,兵爺們一個忍不住,雖說咱們不至於有什麼差池,但這年節前的安詳之氣可就完了。唉——」毛昶熙目光一直不離那營兵的推進,直到兩邊接上邊了,這才鬆了一口氣下來。
「榮仲華是塊好料子,前年投了六王爺的眼緣,也就是年歲小了些,不然如今起碼也是個佐領。」德炯似乎認識那個正從一條新劈開的道兒走過來的年輕武官,臉上已經堆起了笑容。
「毛大人,林大人,德爺——」正走過來的榮仲華一甩馬蹄袖打了個千請安道:「卑職給三位請安了,當真是辛苦。。。王爺的意思,這裡由我的兵接管,放粥事了就在萬明寺安置,明天天明就由菜市口出城安置。王爺請三位及諸位兄弟們到外頭說話。」
榮仲華這名字沒聽說過,但林山看這年輕人說話條理分明,將這一番安置說的清清楚楚,完全掃清了三個人心裡的忐忑,末了再帶出醇郡王的人情水到渠成。人生的很有精神,走路說話帶著一股子他老爺子常掛在嘴邊的「軍人氣質」,想來日後應當是個響噹噹的人才。
當下林山多看了他一眼,微笑著點頭算是致意,由官品最高的毛昶熙代他們三人道了謝,便整著手底下一百多號已經是筋疲力盡的兵差們分批撤出。屆此林山揪了一天的心這才算正式放下。
見了奕譞人等自然免不了的一番場面話。因是皇后的賜膳不能帶入商戶,便就在當場由內廷侍從們伺候著,從棉包里就提出食盒來,幾樣小菜,一小盆菌菇不知道什麼的燉小雞的湯,猶有微溫,三個人就在當場心情各異的將這一碗湯喝的丁點不剩。
「可不是餓壞了?」邊上那個叫伯彥訥謨詁的好象有多動症似的,前躥后跳的看著他們,這光景誰也不好意思繼續吃,都推說飽了謝恩之類的屁話。那邊奕譞就介面開玩笑道:「伯姑爺你就不能安分點!你瞧瞧瞧瞧,你那是叫人吃飯的樣么!不成,本王非罰你請一頓不可!」
就這麼的,三個人拘謹著由他們拉扯著領隊就要走,奕譞放了話出來了,在場但凡今天在這裡受罪的不管步軍統領衙門還是順天府的,都跟著吃頓熱乎的去。所以當場這些累了一天的苦命人都高興的不得了,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的時候,那邊又是一陣動靜。
街東頭咕嚕咕嚕的車輪聲中,幾個大員當先而行,這光景自然是走不得了,就連那邊一直離得比較遠的官員們也湊近了,小聲的帶著些興奮議論著:「肅大人可算是來了!」
肅順到了。這可以算是林山後世歷史上最知道的一個人了,看眼下這光景就知道,這人甚有霸道之氣。
遠遠的下了馬,疾疾的就大步跨了過來,臉上一臉怒氣,沖著奕譞就發作道:「老七!你們辦的這是什麼差事!鬧這麼多人幹什麼!眼下這局面——」指了指裡頭維持著的兵丁們道:「這些人就夠了嘛!你鬧這麼多人,驚了一匹馬就是個血濺當場的光景!」
奕譞少年心性,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囁喏著說不出話來,邊上伯彥訥謨詁等人剛要墊話,這邊肅順又發作了,指著伯彥訥謨詁端華就罵:「你們也是的,老七玩性大也不知道勸一聲!得了,還不把人撤了!」
也不管這邊什麼反應,還有一堆臉色大變的其他人,吆喝著後頭道:「柏老七,好叫他們卸糧了!看著些,別亂了套!」
他這一番恣意笑罵,頓時將所有人都鎮住了,加上他身形魁梧,嗓門宏大,說出來的話也顯得身份非凡,這恣意指斥郡王已經夠牛氣的了,後頭吩咐軍機大臣還是他頂頭上司的戶部尚書柏葰幾乎就是吩咐家奴的口氣!一面說著,一面凜然的目光掃著眾人,似乎人人都心裡有虧一般,叫人既不舒服。
林山看在眼裡,以他的位分自然是只有看著的份,不過好在這情形也挺有意思的,心裡不住暗笑,肅順這人也忒那啥了吧,難怪幾年後你小子落得那下場呢!
柏葰這人也不知道是懦弱呢,還是涵養好,又或者覺得惹不起這號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居然不言聲的就照著肅順的吩咐行事了,看見有新米來,局面就更加的平穩了,甚或有人在裡頭大聲叫好的,榮仲華那邊也不做禁止,總之一切正往好的方向發展。
奕譞那邊掛不住面子,撂下一句「去繳旨」便蹬蹬的上馬氣呼呼的走了,他能走但伯彥訥謨詁載華不能走,墊話說了句:「六叔您忙著,咱們撤隊繳旨。」便也收拾人馬就這麼去了。撂下十來個相關大員,以及那百來個不知是走還是留的步軍統領衙門兵丁和順天府差役。
「你們三位辛苦,萬歲爺和娘娘都有恩賞。這局面你們維持到此,實在是難為了。肅某也沒多餘的話好說,且先各自休憩,改日肅某必定一一道謝。」
三人趕緊謝過不敢當之類,肅順卻不吃這場面上的一套,居然彎腰朝三個人做了個揖。弄得三人面面相覷,趕緊還禮。
「明日晚上吧,繩匠衚衕肅某的蝸居,請三位賞面吃頓飯,請一定光降。」肅順看著那邊忙活,轉臉過來臉上居然掛了些笑容,一一親切的叫著三人的字型大小,一面發出邀請。
這便算散了,至於那百來個兵丁差役,每人說是分外還有十枚當千大錢的加賞,卻是人人臉上掛著不滿的表情。但情勢如此,肅順一來就完全佔據了主角地位,根本容不得你有半點商量的餘地,還能說什麼,走吧!
忙活了大半天這麼個結局,林山兀自有些不解那些人何以不太高興,就連身邊的這兩位也是一臉陰沉。
「十個大錢。。。約莫能買十五六七斤米面吧。」德炯的牢騷解決了他的疑惑:「得虧還不是官票呢!那玩意更沒人要。」
三人經過這一下午的生死交情,早就算是能交心的朋友了,德炯這牢騷發的也毫不含糊,嘟嘟囔囔的繼續說道:「老子不能叫我的兵吃虧,他娘的,走!前頭羊肉衚衕,我得請我的兵喝口燒酒去!」
當下吆喝一聲,後頭的兵們終於歡呼起來,蹬蹬的跟了上來。
他這麼說了,這兩人自然也沒有不去的道理,況且順天府衙門的人也不能喝西北風,自然要毛昶熙領著去,所以也就湊一塊走了。
不過毛昶熙似乎有什麼心事,拉了林山一下,會意之下兩人落在了後頭說著小話。
「心北——」毛昶熙似乎在斟酌詞句,語速很慢的道:「明兒那一宴,我恐怕不能去了,到時候。。。」說話吞吞吐吐的。
聽他的語氣,林山基本上能判斷出來他不去的緣故是什麼。方才肅順那做派就看的出來,毛昶熙算是恭親王的人,也許是算準了他以後必定要倒大霉的,他自然不想去赴這個宴。但他何以會用這種語調跟自己說了這麼句半截話呢?聽起來倒好象是叫自己幫忙在肅順面前編個什麼理由似的。
在他概念里,早就把自己跟這毛昶熙綁在一塊想事情了,畢竟這傢伙是自己到這世界第一個算得上朋友的人,照常理來說,他不去自己自然也沒有去的道理。但,這樣是不是太不給肅順面子了?他當然知道肅順可是要等到三四年後才突然完蛋的啊。這時節太不給面子的話,會不會有壞處?
兩個人都悶著,只聽著前頭兵丁們略帶著些興奮的說話。
「心北,你前頭那個事,承了他不少情的。恐怕你不知道——」走了一陣,毛昶熙還是開口了:「所以,你非去不可。」
前頭那個事,這幾個字其實一直在林山的心裡,這會兒又聽他提起,居然還承了肅順人情,但到底是什麼事自己確實是一團迷糊,也只能含糊的應著。
「行了——」毛昶熙畢竟老成,性格里也多不少豪爽的氣質,見他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什麼話來,知道他有心事,提高調子很振奮的樣子道:「眼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時候,你去!明兒我自己找事兒躲過去!我知道你心裡不踏實,沒事兒,等郭筠仙回來你再問問他那邊情形再跟根叔合計合計做個了定吧,實在不行還是那句話,跟我去河南!」
他說到郭筠仙林山突然就想起來方才刻意逃避的一個事情,一驚道:「是了,郭筠仙已經到了!」
但那已經是明天的事了,眼前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情形。旗人最好面子,德炯跟他們如今關係又不錯,自然不好拂了人家的意,一頓酒喝到後半夜,才各自散場回家。
到了賈家衚衕自己那窩門前,謝了送行回來的兵丁,林山抱著橫豎是躲不過的心態,邁進了仍舊亮著燈的家門。
這兒,往後就是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