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枕邊人
「表哥——」
「姐夫回了——」
老五根知趣的去了門房忙活熱水什麼的之後,林山終於免不了的要見到這位陌生的妻子了。這一聲淳淳的稱呼,以及那一聲脆脆的姐夫,叫他忐忑的心稍稍放了些下來。一個是因為說的是官話,而不是叫人頭疼的福建話。再一個是這種聲音叫他心裡頓時有種溫暖的感覺,到家了,一天的疲乏好像就在這一刻一下子鬆了下來,臉上也不自禁的掛上了微笑。
眼前卻有兩個女子,想來自然是叫表哥的那位是林夫人了,這稱呼雖然有些亂,但他基本上能判斷的出來,一個老成些,一個是少女的那種脆勁,叫表哥嘛,想來是表親的那種,古時候這種事情多。
昏黃的油燈並不能提供太好的光線,所以林山只是大面上瞄了一眼兩個人,以及那張笑臉懷裡抱著的那個嬰兒熟睡的臉。
「妹妹幫著抱一下——」林夫人自然不會知道眼前這位是個冒牌的夫君,將手裡約莫有小一歲的孩子交給妹妹,上來便替林山要解開官袍外衣。
那妹妹便知趣的抱了孩子要去北廂。
屋裡生得有一盞暖爐,所以兩個女子穿的都不是很厚重,走得近了便有一股香氣逼近,這對於喝了一天西北風,聞了一天花子氣味的林山來說,實在是莫大的享受了。不過這會兒他仍是免不了的有些緊張,沖那妹妹點點頭道:「我自個來吧,兒子,來——」
「睡了有一會了,莫吵著了,再說了,姐夫身上臭——」那妹妹卻不依他,略帶些俏皮味道的一笑,抱著孩子便掀開了帘子去了北廂。
屋裡頓時靜了下來,經過方才那一陣緩衝,林山已經反應過來了,由著林夫人替自己換下髒兮兮的官袍,林山正想著一個奇怪的問題,那就是這官袍到底配發幾套?有沒有換洗的?要沒的話,明兒上班可怎麼辦?隨即便有些自失起來,憨憨的一笑。
林夫人倒退兩步,又上前來轉到身後去看了看,略帶些古怪的笑道:「這是怎麼了?一聲酒氣,喝傻了?還是叫人打了?連自家老婆都不認識了?」
這個玩笑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林山這才有功夫仔細看著眼前這女人,是張很圓潤的臉,約莫比自己矮上一頭,不說話的時候臉上若有似無的掛著一絲淺笑,雖說不是什麼極漂亮的人,但總歸是那種叫人看了舒服的類型,這會兒身上酒寒發作,靠著爐邊很是愜意,又借著酒意壯了壯膽,開玩笑道:「還真是不認識了,這位小姑娘你是哪家的?來,叔叔抱抱。」
「死相!一年不見,越發的俏皮了——」林夫人噗哧一笑,隨機拿了個手帕掩臉笑著,兩人分別在椅子上坐了,便聽她續道:「唉,俏皮些也好,總比成天愁眉苦臉的強。老爺,聽說你立了大功了?」
其實林山也是因為不知道怎麼稱呼這老婆,才開的那個玩笑,這麼一緩也算是把氣氛調節了起來,便介面道:「也沒什麼,算是跟著毛鏡海沾光吧。是了,你這一路也是辛苦了,聽根叔說周折的不得了,要不是眼下見著你,光是聽這一路,非得擔心死不可。家裡可好的?」
「毛鏡海?是了,他家婆娘是天足的那個?在武昌也聽胡大人提起過的,是了,那邊還有銀子來,曾家送了二百,胡大人聯了二百。。。統共有七百多。。。胡大人還說了,那邊陸續就有摺子保你的,表哥,你不曉得我這一路上擔了多少心。。。好在如今好了,好了。。。」沒半點埋怨,有的只是關切和安慰。
林山一陣感動,點了點頭,也不想夫妻之間說話老是這麼個氣氛,不管是什麼事吧,總歸自己如今就要把他擔起來!於是也放鬆語氣寬慰她道:「是沒事了,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叫你這大老遠的擔心事一路折騰,唉,要不怎麼說我林某有福氣呢!」
林夫人聽他這番話,臉色便是一暖,停了下來。
「真是不一樣了。」林夫人端詳了他好半天,這才讚歎了一句道:「以往可沒這麼體貼人的。記得剛進你家門的時候,你可傲氣了呢。」說著曬然一笑搖頭道:「不說這個了。家裡。。。」
林山如今身臨其境,不免多了一份責任感,方才在看到那個小孩的時候,更是令他想到了後世自己那個已經有了身孕的妻子。。。臉上表露的不明顯,但心裡的糾葛。。。
「家裡倒還好你放心,大伯三伯主著家務,雖說清寒些,但日子過的也算不錯。就是——」林夫人緩了緩臉色,嘆了口氣道:「原本三伯都跟撫台衙門說好了的,搭紅單船到上海,再換海漕船再方便沒有了的。雖說船上清苦些,但總究還是快,但臨動身的光景,撫台衙門裡派了人來,說洋人又要鬧起來,紅單船暫不派了。這邊又懸著你的事,這邊又動身不得——」
這時候根叔在外頭喊著端水給少爺洗臉洗腳什麼的,便停了一刻,林夫人出去安置了五根,接了水進來。
就這會功夫林山以紀念館知道這是什麼事了,第二次鴉片戰爭。這在中學課本上念的清清楚楚的,便是今年,廣州淪陷,兩廣總督葉名琛給抓到加爾各答去做海上蘇武了。算起來,也就是這段時間的事情了。不過這麼大的事,今天似乎沒聽什麼人提起過,想來是消息還沒傳到北京,又或者日子有些什麼差池了。畢竟這會兒還沒電報沒電話,什麼玩意都要用馬來跑。
「那你也不能走亂道啊!萬一有個。。。」林山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言語里的關切味道還是挺濃的,之前他就想過這個事情,這亂世里兩個婦人帶著個孩子有多麼的危險。。。想著這個,居然也就順理成章似的享受起足浴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來不及作什麼反應了,反而矯情。
一面給林山洗著腳,一面絮絮叨叨的說著是剛升作道台的姐夫沈葆楨派了人回來接的,盤桓了幾日之後,因是軍務不急,又去湖北大姐夫劉齊銜那邊尋法子,因是怕陸路上撞到捻子,又呆了幾天,胡林翼這邊派了官船東下,再投在郭嵩燾,這才算上了安心的路,郭嵩燾有家眷,路上互相照應著過來,再不用提心弔膽了。
真是不容易,林山看著眼前這個很是賢惠的女人絮絮叨叨的說話,一時之間竟忘了搭腔,女人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一紅低下頭去拿過邊上的布巾要給他擦腳,一面嘆氣道:「唉,京師日子還好過?只怕米糧要漲價了呢。」
她這一說恰好跟今日的所見聯繫起來,林山奇怪的問道:「怎麼說?」一面自己接過布巾來,自己搭上鞋子把洗腳水倒了出去,怎麼著他也不好意思叫人家干這個活。
「聽郭大人說,漕船上的洋人都說要打仗了,怕海路不好走了呢。這米價能不漲?」女人自顧著寬衣解帶要熄燈上床,全沒看到林山那副表情。
得,到這地步了,也甭管那麼多了。眼前燈火下,白花花的晃眼,林山壯著酒膽,解下內衣來,抹了一遍身子之後,噗的吹滅了燈火上床。
床上有湯婆子,被窩裡暖烘烘的,邊上那具熱呼呼的身體,也給這冬天裡的破房子增添了不少春意。水到渠成,總不免這個那個,那個這個之事。
北廂里偶爾傳來一兩聲咳嗽。到了倒是心念著兒子的林夫人聽見了,略喘息著咬著林山的耳朵小聲啐道:「這一年沒少喝花酒吧,哪學來那麼多花樣的?」
「沒那回事——」這是天公地道的男人的標準反應,越快否認越好,越快岔開話題越好的:「是了,她這趟來是——」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