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軍務

第五十五章 軍務

「欽差的架子當真是大!」憤憤不平的語調,從身邊的鄭雨春口中怨恨的說了出來,官轎穿行在街巷裡,平民早已避了開去,十來個綠營兵三三兩兩的晃蕩在眼前。

勝保的行轅就在清江浦靠淮河邊上一片大花園裡,原是一家姓陳的大商家的產業,綿延約有七八畝的地方,周圍臨近的店鋪之類,也全被他的親兵徵佔,形成一片極大的欽差行轅。

不過駐兵對地方經濟畢竟有些好處,好歹有一口吃的,加之向來有些風骨的浙江人邵燦駐在淮安看著,他曾經在咸豐二年上在軍機大臣上行走過,也算是咸豐放在外頭的一個親信臣子,雖然手頭沒兵,但地方上有他這麼個人看著,滋擾隨免不了,但畢竟看上去治安還好,老老少少也都算有一口吃的。

林山下了官轎,理了理頭上的三品珊瑚頂子,腦後那根接上去的辮子頗有些沉,老要將這破頂子往後拉,動不動就要扶一下,這兩天戴下來,頗有些煩躁的感覺。不過他這樣動不動扶一下,在旁人看來,倒也有些威嚴鄭重的感覺,幾個綠營遠遠望見,還特別圍攏著張望了幾下。

這兩天因為鹽政上解款到,散布在淮安周邊泗陽,睢寧,盱眙等地的綠營頭腦大抵也都在這兩天過來,行轅附近更是紛亂不堪,周邊望不見的地方,不時傳來一兩聲馬匹的嘶鳴之聲。

鄭雨春光溜溜的投了夾片,門上很是詫異的抬頭看了看,冷笑一聲,將夾片往懷裡一揣。鄭雨春正要發火時,林山知道這是要門包銀子,拉住了他笑了笑道:「門上等著便是。」

他是特意要在外頭等著的,這會兒勝保確實也是忙,麾下各路將領來了都要見,而且這幾天軍務上風聲格外的緊,因為聽聞了洋人要對清妖動兵,為了解決天京的軍務吃緊局面,應對攻下九江之後的胡林翼大軍從上游而來的軍事壓力,新任后軍主將李秀成,前軍主將陳玉成分率大軍,從皖南發動,分別向湖北和皖北兩個方向發動攻勢,一時之間,邸報長篇累牘的儘是各地的軍情急報。

勝保這裡,自然也少不了奔來馳往的信兵。

林山就這麼在籤押房裡坐了下來,看得出來鄭雨春年輕人心性,笑著叫他回去道:「衙上貼告示的事,永慶你替我盯著些,六房裡的人我不放心,你諸事多請教根叔便是。將來幾日也是這樣。」

鄭雨春詫異的張大嘴巴,林山打斷他說話道:「是,五天吧,我估摸著有五天功夫,上諭也該到了。你替我留意,一般民政案子,請通判陶大人審定,你代我拿主意。匪事案子,每日報給我,我每日——」朝欽差行轅裡頭努了努嘴道:「我每日往這裡遞。」

「大人——」鄭雨春囁喏著嘴唇,遲疑道:「邵大人那裡。。。」

林山笑了笑,搖頭擺手道:「好了,你回吧。」

鄭雨春的意思,林山完全知曉,但卻決不能用他的建議,邵燦那裡拜門子儘管也能上摺子請在本地練勇,但那樣一來,跟勝保就完全扯破臉皮了。此人可不比何桂清那個書生啊!

所以儘管在籤押房裡坐著看著那些門房上的嘴臉很不自在,但他還是忍了下來。

期間陸續見過幾個綠營上的總兵參將之類的武官,自然是本地那些見過老林的人,有的親熱,有的倨傲,林山心裡也有數,這些人是靠不住的,老五根那番話說的很透徹,老林在江蘇的時候,斷掉太多人的財路了,官面上的人脈,往往都是壞的方面吧!

這麼自嘲的想了半天,到了午間時分,也不要門房上支應,徑自出門,帶上幾個隨行親兵就在臨街一家軍官進進出出的店鋪吃了碗面,順便也聽了幾句軍情。再回身來時,卻見門房上已然變了嘴臉。

「林大人,林大人!」那個先前冷笑的門房捂著半邊臉,帶著些哭腔道:「這正要找您去,大帥有話,請您稍待——」

說著,回身去端了一碗茶上來,這才屁顛顛的跑了進去。想來是去叫人了。

林山這會兒倒不是詫異他態度的變化,這很顯然的,想來是叫哪個打了一耳光,他是詫異勝保這態度,全然不像郭沛霖所轉述的,勝保要對付自己的意思。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裡頭出來一個跟自己同樣品級的四十齣頭樣子的胖子官來,一見了林山,立時很恭敬的一個長揖,自報家門道:「三公子,安清來遲,來遲!文忠公當年。。。」

他這麼一開口林山就知道了,這是金安清了,看他樣子便知道,這幾年兩淮鹽政上,吃的飽了。笑著以平輩見禮完畢,並身往裡頭走去,只聽金安清道:「營務處差事實在是太忙,早聽說你要來,這兩天一直說要去請見的,今日卻是以客身在欽差行轅相見,安清太失禮了,太失禮了!」

「無礙的,我也是昨日方到,先見了河帥,這就來拜會大帥,這兩天里,也是忙得很,都是拜山門的差事,哈哈!」這種無聊閑話說說的應酬,林山最是在行了,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搭著腔,在內進一間花廳里等著勝保。

勝保是進士出身,也算有些文彩的人,花廳裡布置的很相當的文氣,字畫楹聯,都不見一點庸俗的氣象。

金安清總是保持著一臉笑容,看上去很是親切,像是半個主人一樣招呼林山坐了下來,僕役奉上茶水之後,便又扯了一通當年在河南跟著林則徐治水的往事,末了一拍大腿道:「少公子又是從淮揚道起步,想來必定要承繼文忠公餘烈,國家多事之秋,封疆值日可待啊!」

這傢伙本來給林山的印象就是靠不住,這番話談下來便更加靠不住了,而且從他這主人一般的做派來看,也算是勝保身邊的紅人了,當下便略一斟酌,直截了當的談起兩淮鹽政上的事情來,說道:「離京時,皇上特為提起過兩淮鹽政的報效銀,眉生兄,什麼時候具個摺子上去,老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的。我這裡初來乍到,也幫不上什麼忙。」

金安清笑道:「眼下蘇皖豫軍務吃緊,鹽政上的銀子支應軍需,不也是報效朝廷?少公子,你沒在地方上。。。」林山揚手一笑,止住他繼續解釋道:「眉生,我也就是一說,你鹽政上的細務,我還真沒什麼興緻聽呢!好了好了,大帥也該來了吧?」

是一個催他去看看的意思,金安清一直看著林山說話,聽到這裡,不說話笑了笑,起身拱手去了。

不一會兒勝保便來了。勝保人長的還算文雅,與京中那些滿洲人不同的是那一臉暗色的膚色,天生的魁梧身形,大步流星的進屋,見林山起身見禮,原本臉上肅穆的神色一下子堆起笑容來,大手探前一擋,將林山扶起,右手一下子就拍在林山的手上,道:「林赤忠!好!好!坐!」

「今兒忙!各路的人馬都要見,但門上的事情,絕不是我勝保慢客,是那幫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不會辦事!勝保這裡給你林觀察賠個不是!」說著,當真略彎了彎腰,一個作揖后,雙方才坐了下來。

林山一面解說著不妨不妨,一面看這個威名僅次於僧格林沁的滿蒙名將。不料他正看著勝保的時候,勝保也正仔細端詳著他,兩人對視片刻,勝保忽然爆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來,招呼門外親兵道:「喚托裡布來!」

一面朝林山解說道:「赤忠,實不相瞞,我聞你的大名久矣!自河南南下到淮安,就聽說你在京里開罪了僧王,在江蘇開罪了何桂清!好!開罪的好!他們看我勝保也是極不入眼,那又如何?某書生從軍,當年也是京中雖大,卻無某立足之地!萬歲當年也很厭我呢!哈哈,但誰能料某一介狂生,領軍連克浦口揚州,楊秀清石達開人傑也,亦我勝保手下敗將!江北大營如今德興阿何等風光,可知是我勝保一手所建!再來皖豫剿捻,連破三集,兩複名城!哈哈,赤忠,我聽眉生說,你也有意在淮安募勇?好!書生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緊接著就是一陣豪爽的大笑,平心而論,還真有些名將的氣派,但林山仍是注意到了他這段經歷中,似乎沒有提及四年前太平軍北伐,其人大敗虧輸,也正是在那時候,跟大放異彩的僧格林沁結下了梁子,便是他眼下這個欽差頭銜,還是流放軍台效力,將功贖罪的結果。這會兒聽他說的豪氣干雲,當然也不好去戳人家痛處,笑道:「學生正有此意,於上海至淮一路,聞說頗多鹽梟,便連兩淮鹽產,亦是頗有不便,在京時蒙萬歲召見,提及兩淮鹽政事,方才也跟眉生兄說了。。。」

這個事情,金安清顯然是跟勝保說過了,勝保抬手擺了擺,笑道:「不說這個,我很承你的情。還有你那幾船大豆,我的騎兵都要多謝你才是!好,我這便要送你一場軍功!」

林山一愣,有這麼好的事?正想措辭推搪時,外頭很響亮的一聲吆喝,一個武官甲胄在身,漂亮的打了個千道:「托裡布給克帥請安!」

「進!」勝保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朝門外蹦出一個字來道:「這位林拱樞大人,乃是淮揚道觀察,你仔細看看。」

那武官本來是目不斜視的進來,聽到勝保吩咐,這才望向林山,遲疑了一陣之後,詫異的「啊」了一聲。

「哈哈!像不像江淮李兆受!」

「回大帥話!像!就是仔細看,不如李兆受彪悍!也俊了些!不過就是這顆腦袋。。。」托裡布轉臉過去,剛正的回了勝保的話之後,才略向林山彎了彎腰,算是個請恕說話無禮的意思。

勝保哈哈一笑,注視著林山,吩咐道:「給林大人行禮,賠個不是,去吧!」

勝保的部屬除了他那七八千騎兵之外,其餘都是節制的各地綠營,此人應當是個滿洲或是蒙古人,規規矩矩的給林山行了個禮,便退開去了。

「是了,你陳說上海斗洋人的摺子,我也看到了。」勝保招呼林山重新坐下,笑道:「這事雖說京里六王爺頗有微詞,不過你放心!我替你撐這個腰!等我送你一場軍功!咱們剿了捻子就去打洋毛子!」

林山一直聽他說送一場軍功什麼的,聽起來似乎跟自己這顆腦袋有關似的,不由得露出茫然的神色。

「江淮李兆受,河南捻子!固始人,殺了川北道何桂珍南下,如今在宿州,說句不敬的話,長的與赤忠你有幾分相像,天生無發,赤忠,就這兩天,我想在福惠聚給你接風,你一定要來!只一條,要請你扮成李兆受!」

到這裡林山才稍稍會意過來,心裡略一盤算,這事情對自己似乎沒什麼大幹系,便點頭應了。說起募勇的事,勝保顯然興緻極好,大手一揮道:「好!我聽人說袁午橋送了你幾百個老弱殘兵,那不行!辦好這事,我上摺子,保你幫辦!」

幫辦,就是加一個幫辦某地軍務,或者是幫辦某地團練大臣的頭銜了。這固然是好事,不過林山卻一時之間犯了猶疑,這下來,豈不是要處處受制於勝保了?這好不容易從北京到這地方上自己一畝三分地來,盤算的好好的,豈能受你挾制?

當下謙遜道:「不忙,不忙。還是等我稍立寸功,再請大帥幫這個忙吧。眼下里,林某隻想秉承先人之志,將地方上整飭整飭,募勇也是為著打一打這周邊十幾股匪,清一清鹽梟。眉生兄算是林某兄長,鹽務上的事,林某怎麼也要幫一點忙的。」

「好!」勝保望了望外頭,起身端起茶杯道:「我就請眉生多幫襯你!」

林山也端茶告辭,低下頭卻撇了撇嘴,這下好了,勝保話里意思姓金的要供應自己這邊的糧台,可不就是安插在身邊的一個電燈泡?

還不止這個,林山出了門,從勝保那帶著一股子霸道的熱情氣氛中解脫出來,立時又想到一個敝處,這就是說,淮揚道原本經手的淮安,揚州兩府糧餉,姓金的這個供應糧台的傢伙也要升一腳了。

干!林山上了轎子,落下轎簾,立馬從嘴裡蹦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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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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