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論莊家如海贊庄黎
送走了莊家的兩個女人,林青筠才在黛玉口中知道了莊家的來歷。
莊家乃是世代書香,傳承了不知幾百上千年,歷朝歷代出了不少當世大儒,更有一家百年書院,可謂桃李滿天下。莊家人喜愛讀書做學問,卻少有做官,然但凡出仕,必定平步青云為帝王重臣。先帝時,莊家老太爺為內閣首輔,兼任吏部尚書、太子太傅,是為當代文壇清流之首,榮耀極盛,諸公候王府皆有不及。這樣大家族,枝繁葉茂,按理子弟該是良莠不齊,可外人卻實難抓住莊家把柄。莊家幾百年傳承,治家極嚴,更有條家規傳承至今:男子不可納妾,女子不可為妃。前者乃是因妻妾之爭為禍家之始,大丈夫當修身養性,豈可耽於美色。後者乃是因歷來皇位之爭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世家大族頃刻間飛灰湮滅,莊家可出權臣,卻不可為皇子外家。
莊家老太爺秉承祖訓,兼之本朝不強求送女入宮,宮中從無莊家女,這也是其被帝王倚為心腹重臣的一大原因。
然事有意外。
先帝早年立有太子,自小親自教養感情極深,太子享用的規格甚至比皇帝更甚。當太子成年,要擇娶太子妃,先帝幾經挑選,竟選中了莊家老太爺的嫡女。庄老太爺搬出祖訓,又再三自貶,卻難以更改先帝之心。在庄女入東宮之後,莊家再無人出仕,幾年後庄老太爺以舊疾頻發精力不濟為由一再上書致仕,先帝幾經駁回,最後才同意其卸任歸家榮養,只不許其回原籍。十幾年後,太子妃薨逝,莊家長子庄裴上書請辭,先帝不允。時隔一年,太子逼宮事敗,先帝大怒,一干附逆之人盡皆下獄,莊家為太子岳家自是難逃。幸而事後帝王冷靜下來,想到莊家一向識趣,又確實不曾參加謀逆,這才下旨開釋,只是莊家出仕之人盡皆罷官,唯有庄裴被貶至滇南,自此莊家再未進京。
當然,這些都是明面兒上的信息。
林青筠在心裡稍加分析,便猜出了更多內情。
先帝早年與太子父子情深,自然什麼都給最好的,莊家雖有祖訓,卻不可否認莊家既有朝中重臣,又在文壇聲望極高,為太子選這樣的岳家定是個再好不過的助益。庄老太爺卻是看出了皇權的可怕,再深厚的父子之情早晚也會被權勢消磨殆盡,何況先帝長壽,太子年長,帝王的猜疑早晚會使這對父子關係崩潰。庄老太爺只能儘力消減莊家權勢,可女兒必定是太子妃,莊家乃是太子岳家,一旦出事,莊家必定傾覆。
林青筠記得太子妃一直無子,如今的敬郡王實為庶長子,後來記在太子妃名下。想到太子妃時間巧合的死亡,難免使人猜疑。再者,即便太子妃死亡,敬郡王並非太子妃親子,可太子妃為嫡妻,太子所有子女皆要尊奉她為嫡母,何況已記在名下,莊家論起來仍是太子岳家,仍為敬郡王外家,哪怕莊家真沒參與,帝王盛怒下將莊家連根剷除也不會令人不理解,然後莊家除了受了場牢獄之苦,並未有傷亡。
疑問不自覺的說出口,黛玉笑道:「姐姐怎麼會想不到?俗話說『盛極而衰』,雖然莊家家規嚴謹又自律,到底勢大,在帝王喜歡時自是無礙,一旦有了猜忌之心,豈能再容得下?當時先帝未嘗沒有徹底將莊家覆滅的打算,畢竟親手養育的太子都能謀反,何況臣子?先帝捨不得殺太子,必要剪除太子的所有羽翼,莊家自是首當其衝。」
青筠如醍醐灌頂,瞬間通悟:「我明白了,莊家當時乃是文壇之首,故交眾多,桃李天下,何況太子妃已死,莊家在朝中又無高位,確確實實不曾參加謀逆,若皇帝當真覆滅莊家,只怕要惹來文人筆伐,落得個殘暴名聲。先帝先將人關了,再放出,卻讓人覺得皇帝清明,又將莊家人全都罷官,只留莊家大老爺,顯得帝王仁慈。這莫非就是帝王術?既將莊家勢力打壓殆盡,又留下了好名聲。」
兩人因要談論莊家,黛玉特意讓丫鬟們都出去了,以至於這會兒有人站在門外,她們卻毫不知情。
林如海本是來與她們說莊家進京一事,不料卻聽到這番話,心驚的同時又十分感慨。青筠一貫表現的成熟穩重,偶爾在政事上也表現敏銳,但黛玉卻是個詩畫女兒,他自是知道其聰慧,卻從未想過能這般聰慧,果然不負自小做男兒教養,只怕真有兒子也不及黛玉呢。
「咳咳!」林如海刻意發出聲音,掀起氈簾進去。
「爹爹/義父。」屋內兩人忙起身相迎。
「不必出來,仔細著涼。」林如海只站在屏風外面,說道:「莊家來人你們也見了,玉兒怕是知道一些莊家之事,青筠卻不知道。當年為父進京參加會試,僥倖得了頭名,主持會試的主考官正是莊家老太爺,因文章入了庄老太爺的眼,老太爺幾番指點。為父進益頗多,心中對老太爺十分敬仰,有心拜師,老太爺未允,但在為父心裡,老太爺已是師長,當年若非情勢特殊,這份師徒之情早就名副實歸。」
黛玉幼時是聽過他提及莊家的,總是讚歎莊家不愧是傳承幾百年的詩禮大家,族中不論男女皆詩書通明,這也是當年黛玉被充作男兒教養的一個原因。
「如今莊家得了旨意進京,必定要受皇上重用,也不知是福是禍。」林如海嘆息一聲。
林青筠眸光一轉便明白他的意思,莊家終於出了滇南,表明現今的皇帝不會再揪著舊事不放,然而如今皇子們都大了,個個兒斗的烏眼雞似的,莊家這個時候回來豈能落得清靜?再者……敬郡王到底是先太子的兒子,只怕也不那麼安分,這個節骨眼兒上莊家回京,焉知不是皇帝引蛇出洞的計?
林青筠驀地出聲:「義父,我常聽人說當今聖上做皇子時便公正嚴明,從不徇私,如今貴為一國之君,仍是嚴於律已勤於政務愛護百姓,這樣的皇帝難道不是千古難得的明君么?」
林如海先是一怔,不明白她突然歌頌起皇帝是何用意,可品著她說的話,一下子笑了:「對!青筠說的對,當今乃是難得的明君。」
既是明君,定然會愛惜人才,哪怕敬郡王真有不軌之心呢?莊家代代人才輩出,若入朝為官不知能為天下百姓做多少事,皇帝豈會因一個敬郡王折進去可為賢臣的莊家。
林如海撫掌嘆道:「為父有女如此,當真是一大幸事。莊家想必最遲臘月中旬到京,如今他們家大公子先來收拾房舍,為父留他暫住在府上,因還要拜會故交,晚些時候再過來。」
黛玉聽了便問:「爹爹將庄大公子安排在哪裡?」
「為父讓人收拾了書房旁邊的院子,你們再瞧瞧給布置點兒什麼,晚上布置一桌席面,為庄大公子接風。」
「義父很喜歡那大公子?」林青筠對其話音里的讚賞聽的分明。
林如海笑道:「此子不凡,為父見之心喜,不愧是莊家嫡長孫,端的好教養。」想到畢竟是外男,女兒們也大了,林如海便沒再多說,轉而說起莊家的女兒們。「聽說他上邊還有兩個長姐已出嫁,又有一個小兩歲的妹妹,二房裡也有兩個姑娘,皆與你們年歲相當,等他們上京你們小姊妹們也好來往。」
林青筠見黛玉眼睛一亮,不由得打趣:「瞧妹妹高興的,到時候又多了幾個姐妹,有更多的人陪著妹妹作詩了。」
「我自然高興的。」黛玉自林如海來了京城,只覺得事事順遂,性子也越發活潑了。
林如海為女兒高興,再想到女兒在賈家時的日子,更是打定主意只與賈家做面子情。
聖旨一下,林如海便要去戶部上任。新官上任,凡事千頭萬緒,又兼著多年不在京中,先前一直閉門不出,如今卻是世交故舊都要重新走動,又要處理與同僚們的關係,幾乎忙的腳不沾地,即便庄黎就在書房旁邊的院子住,卻是好一陣子沒功夫見。
庄黎除了最開始幾日拜訪幾家親戚,其他時候或是去監督宅院收拾進程,或是在林家閉門讀書。
庄黎是莊家大房唯一男丁,今年十四歲,字明景,於去歲八月過府試中了秀才。若非莊家接了聖旨進京,他是不會再繼續參加後面的鄉試的,然而如今卻不同了。明年剛好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他是有把握的,再隔三年會試……哪怕深知如今皇子們爭鬥的越發厲害,但時隔十幾年再回到京城,若不能讓皇帝看到莊家的價值,只怕莊家再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