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回
基本上肅端王每次挪用巨款,都有好處「敬獻」給太上皇,從太上皇沒登基那會兒一直持續到現在……所以說肅端王與忠順王最大的靠山和保~護~傘就是太上皇。
不然林海那兩位上司明明都是聖上提拔,卻敢跟聖上陽奉陰違,他們又不智障沒有依仗安敢如此?
閣老們總說肅端王囂張跋扈,實則真正囂張跋扈且大權獨攬之人……大家不能直說而已。
有個孝道在頭上壓著,聖上縱然要收拾肅端王這一派人,最多就是小打小鬧,不敢也是不能對肅端王傷筋動骨……不然第一個出面阻攔的必是太上皇。
這一點林海也是在任戶部侍郎之後才逐漸體會出個中三味的。
最初他剛入京的時候,大多數人的看法都是:太上皇只是礙於肅端王乃是從龍功臣,而且肅端王亦對幾位皇子多有照拂拉攏,所以不能不包容忍讓。
可實際上呢?
太上皇哪裡是不好動肅端王,他壓根就是不願動!甚至誰讓肅端王為難,他都要暗中替這個好弟弟出氣!
被太上皇絕佳演技晃了一回的林海,已經反思了一段時間。
等他當上戶部侍郎之後被兩位上司坑了一回,再看聖上的反應……縱然聖上存有考校之心,也有一二回護之念,但林海卻是心知肚明:真要是跟肅端王正面杠起來,聖上八成是要把他「放生」的。
太上皇與聖上這父子倆恐怕半斤八兩,林海自然要給自己多留後路。
作為後路之一的義忠王也不知是不是傾訴欲發作,把他如何得到的消息說給林海聽,「我在西南有幾個耳目,這麼些年過來也沒投了旁人。」
你咋知道這些屬下沒投了旁人?
林海並不懷疑義忠王的智商:義忠王必定不會相信一面之詞,想必這位前太子在這些耳目之外另有信得過的故舊親朋。
義忠王果然道:「當年我得封太子的時候,那倆老東西就瞧我不順眼,事事為難我。」
林海無奈道:「因為您不好糊弄,當然就免了虛與委蛇。」
因為那張藥方的緣故,林海發現義忠王對他……貌似是真心的……交好和親近,這情分最起碼比幾位皇子要可靠多了。
大約跟他對義忠王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而且他們林家早先也是~太~子~黨,多少有點信任基礎。
義忠王自嘲道:「誰說不是。也是我當年年輕氣盛,就乾脆翻臉了,之後斗得無所顧忌。起初,父皇還會稍微護著我,節制一下那倆老東西,但幾年之後父皇對我與老東西的鬥法不偏不倚……這倒也罷了,但再之後,父皇不知為什麼忽然偏心起那倆老東西,這才是多年來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林海默然:以前義忠王抱怨,都是直指肅端王與義忠王,這回居然毫不忌諱起太上皇……這轉變總是需要個契機吧?
果然不出林海所料,契機這就來了。
「你可知道前兩天宮中流傳出你那藥方中有兩味葯頗為『不凡』,久服不利腎水之說?」
林海先吃了一驚,旋即笑了,「這……奇思妙想,不得不佩服。」
小金拿出的藥方故意選擇大量「大路貨」藥材,這些藥材的藥性,包括配伍,如今早都已被研究得差不多,這時忽然說這藥材配伍有問題……那得堵上天下所有通醫理之人的嘴巴才成。
所以林海才說這謠言是「奇思妙想」。
義忠王撫掌笑道:「果然嚇不住你。此事說來話長……」
話說在宮中幾位妃嬪合力經營出了幾條人脈,只可惜受人員所限於是能耐也有限,因為宮女太監不得輕易出入宮禁。
簡而言之,這個人脈兼情報網,對內實力有餘但往外……就很抓瞎了。
這個時候肅端王適時出現,與幾位老太妃結盟——這在義忠王獲封太子之前就已結成的宮中勢力,讓義忠王吃了許多苦頭,直到他自己也在宮中培植出親信,與這些嬪妃們的勢力分庭抗禮……然而這一切顯然又都在當時的聖上,現在太上皇眼皮子底下。
林海聽到這裡,就覺得太上皇似乎自始至終都樂於坐在高台上,看眼下的戲檯子里不停上演……猴戲,當猴子們要跳齣戲台的時候他也會適時出手。
果真是天子,天生高高在上。
只是太上皇您就不怕玩脫嗎?
仔細想想,悉心養大的太子最後又不得不把他廢掉……就算太上皇癖好再不同尋常,也不會熱衷這種當著全天下自打臉面的感覺。
思及此處,林海便暗搓搓地笑了:養蠱,養來養去誰知會不會噬主。有義忠王則前車之鑒,父子不同心,便是最大的隱患了。
義忠王此時也坦誠道:「宮裡前些日子不是換下不少人手,正好補缺的有幾個我的人。前幾天的事兒可不就從頭到尾看了個全乎。」
話說以前妃嬪,如今的太妃聯合肅端王等人建立的龐大情報網,不只自用,還……接受訂單——有愛財如命,講究物盡其用的肅端王在,這般行事風格自然不足為奇。
也就是說,傳遞消息不在話下,更能為掩蓋某些見不得光的腌臢事提供方便。
正因為如此,太后之死,以及幾位小皇子當年在聖上在外辦差的時候中了算計,義忠王都承認:背後黑手依舊成謎。
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宮中不知換了幾波人,縱然能深挖深查找出個把涉事之人,但並無對證之下這些人的供詞自然無法置信。
不過那些能夠互相參照的故事……義忠王這不就主動告訴林海了,「反正說你那方子藥材有問題的,正是肅端王妃的手筆。」
林海一點都不意外,「嗯,她也拿到了藥方,還讓自己兒子吃過。我估計這位王妃就只管拍板……她為了她兒子遷怒我,也是尋常。」
「敗壞林海的名聲」這主意是肅端王妃出的,可具體怎麼實施絕對是她的手下自由發揮去了……而且這幫子手下應該還沒看過林海那藥方。
結果就弄巧成拙,謠言傳到聖上耳朵里,聖上都樂了。
義忠王把聖上的反應都說給了林海,同時又道,「卧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我那皇帝弟弟盯著這群人良久,終於抓到了把柄,豈有不順勢清洗一番的道理?」
縱然是一國之君也不能無故拿人。每次清洗過後,都得補足空缺,而正是藉此機會,義忠王也弄了幾個人進去。這耳目各就各位才一天,就偶然得到了個小道消息:忽然消失的那幾個太監裡面還有聖上跟前大總管的徒弟徒孫,而那徒孫里偏巧有人擅用西南秘方。
說到這裡,義忠王端起茶盞潤了潤喉嚨。
林海點了點頭,只靜等下文。
義忠王果然道:「我尋思著既然西南不安穩……不如將計就計。貴州有個道台的缺兒,你瞧著甄應嘉成不成?不過我也不是不給他活路,史家兄弟里的老大我也準備弄過去。」
這個史家老大說的就是湘雲她叔叔,賈母的侄兒了。史家亦是~堅~貞的~太~子~黨,貌似自始至終都沒改換門庭過。
林海聽了險些噴了:您這勉強廢物利用的語氣是鬧哪樣?
好吧,誰讓甄家想把自家沒尋到合適婆家的女兒,送到義忠王府來呢?還早不送晚不送,非得趕在義忠王大好,勢頭上升的時候?
按照先撩者賤之說,甄家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而且甄應嘉在金陵雖是閑職,卻也是正經三品高官,道台才四品,還是窮地方兼對頭老巢里的道台。
不過林海還是鄭重應下,「這事兒包在我身上。」老甄,能不能改變你家族的命運當真在此一舉!
正事說完,二人舉著茶盞相視一笑。
卻說王禪入宮未歸,義忠王來訪,黛玉就要客串一下女主人的角色。
也是義忠王忒不講究,不過這位王爺滿京城無人敢惹,大家也只能裝聾作啞,其他皇子可不一樣。
身為皇子,不好輕易入臣門,因此其餘幾位殿下親來林家道謝以表示感激之情之後就再沒上門過……
可就這麼掐指一算,除了七皇子,所有的成年的皇子全都上門走了一遭。
貴人見過了,不說習以為常,但拘禁之意大減,至少黛玉這個「初生牛犢」就是如此。
她估摸著時間,覺著王爺和父親聊完正事,就該親自過去送上點心,再問問王爺要不要留下用飯。母親在晚飯前必會歸來,但她好歹也得吩咐管事們在廚房做好準備。
黛玉回憶過王爺前幾次都愛吃些什麼,又在心裡算了算提起收拾的食材,「廚房裡可還有小羊羔子?」得到回答,才把人員安排和若干瑣事跟前束手站著的廚房管事一一吩咐了下去,最後還板著臉道,「都仔細些。」
在場的管事哪裡不曉得輕重:義忠王與老爺太太再如何親厚,那也是響噹噹的親王,太上皇聖上尚且不能如何厲害人物!
奉承都來不及哪裡又敢怠慢?
給管事們安排好活計,黛玉餘光正好見雪雁歸來,就站在門邊。
黛玉沖著這丫頭點了點頭,雪雁行禮後方道,「老爺叫姑娘去見王爺。」
黛玉聽了便回頭沖著身後的紫鵑道:「更衣。把箱子那枝白簪子玉拿出來。」
就算義忠王讓黛玉喊一聲「表舅」,她也不能身穿一身家常衣裳就去見客。
同時義忠王和義忠王妃送她的首飾配飾也得戴在身上幾件——王爺認不認得出不要緊,但你不能沒有這份眼力勁兒。
自打老爹做了戶部侍郎,家裡的應酬雖然不算多,但沒有來客級別低。更衣梳妝這套活計,紫鵑和雪雁不僅熟能生巧,連黛玉也是各種小能手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黛玉便收拾妥當,扶著紫鵑的胳膊往父親待客的書房而來。
家裡人口少,因為住的地方「高度集中」,從自己的院子出發走過去花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
黛玉進門的時候,就見義忠王跟他爹正「哈哈哈」得起勁兒。他爹咧著嘴還衝她招了招手。
黛玉這才上前,先向義忠王行禮,「見過王爺,」又主動加上了二字後綴,「表舅。」
義忠王今兒過來純粹是心血來潮,沒有備上什麼小禮物,他瞥了眼牆角站著的心腹小太監,然後就把自己的扇墜從摺扇上拽了下來,直接遞給了黛玉,「乖。」
義忠王身上的物件兒無一不貴,對林家這樣的真土豪而言也是難得之物。
義忠王還解釋道:「腰上的玉佩更好些,可惜絡子是你表舅母親手打的,若是送了你,你表舅回府之後禍福難料。」
林海也「嗯」了一聲,充分表示了理解,「咱們從來不挑。黛玉還不快謝過你表舅?」
黛玉忍不住用帕子捂著嘴,噗嗤了一聲,隨後便屈了膝,「謝過王爺表舅。」扇墜上雕得是山水,油潤的白色玉底上那三兩氤氳煙緒恰好當做雲霧,很是別緻。背面則是兩行詩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落款是樂庵。
樂庵是義忠王被廢之後自取的號。
黛玉立時就囧了:這送我合適嗎?因為義忠王跟自家確實夠熟的,她二話沒說,便把扇墜直接拿給父親看。
林海看了就樂了,「收著吧。等你表舅或是表舅母下次來給你換一個,這就當訂金了。」
義忠王一聽就來了興緻,把扇墜要回去看了一眼,看完了整個人也囧了,「外甥女,下次表舅一定給你換個頂好的。」
破解這片刻的尷尬的……正是一聲「太太回來了」。
王禪在大門口下車的時候就知道二表哥又來了,想想剛剛堂姐賢妃在宮裡跟她交的底,她便知道二表哥此來也是給她家老爺報信兒的。
對於這樣的二表哥,王禪怎麼能沒好氣兒?她連衣裳都沒換就直接過來打招呼。
見禮后,她才問,「留飯嗎?」
義忠王一笑,「煩勞表妹。」
王禪來了句「那你們說話,我去收拾」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黛玉本想跟著繼母一通告退的,無奈繼母腿腳太快,整個人已經消失在視野里,她剛剛從父親身邊站起身並邁了三步。黛玉回頭望了眼她爹:意即我是走還是不走啊……
小臉上真真是大寫的尷尬。
林海看著就又樂了,他又把閨女摟到了身邊:橫豎正事說完,兩個大老爺之後的閑扯應該沒啥少兒不宜的。基於~政~治嗅覺要儘早培養的道理,朝中事若是不那麼要緊的,完全可以讓閨女旁聽。
義忠王顯然看得透林海的真意,「怎麼?這麼早就培養起親閨女了?」
林海把手搭在閨女的肩膀上,「今年開始看邸報。將來許是要她支撐家業,現在不早了。」
沒兒子自然就全力培養女兒,這事兒又不稀罕。
義忠王萬分理解。
然而黛玉已然聽得一臉懵逼。
她的生母生過弟弟,繼母更是剛過雙十年華,父親這一年裡就沒鬧過病……黛玉堅信自己將來是有弟妹的,因此她來繼承家業,這種事兒黛玉真是從沒想過。
黛玉此時也不大冷靜得下來,雖然不是熱血沖腦但腦子裡也有點嗡嗡嗡,不過礙於表舅在場,無法發問。
林海看得出女兒神色微變,但還算沉得住氣,便笑向義忠王道,「羨慕吧。」
這個笑容真是太賤了。
不過義忠王還是由衷道:「非常羨慕。」換個人這麼扎他的心窩子,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林海這麼說當然是故意的。他捏捏女兒的小臉蛋,「閨女,去幫幫你娘。」
王禪府內府外一把抓的厲害太太準備一桌家常菜哪裡還需要黛玉幫忙?林海純粹是讓黛玉定定心去,繼承家業的事情要另找時間跟黛玉交代一番了。
等黛玉跟抹青煙似地飄出門去,林海瞟了眼牆角的小太監:說是小太監,只不過此人身材容長,又長得面嫩,實則看看脖子上的皺紋,估計也是三十開外的人了。
而且林海每次遇見義忠王,王爺身後跟著的似乎都是此人。
那估計他的話可以當著這位心腹太監說給義忠王了——此時屋裡除了對坐喝茶的他們兩個,也只有這麼個小太監當值。
於是林海端著茶盞輕飄飄地丟了一句出來,「羨慕就自己去生幾個。」
義忠王輕笑一聲,剛想回答,忽然福至心靈,整個人猛地躥了起來,「什麼!你難道是說?!」
連牆角站著的小太監琢磨過味道來都陡然抬起了頭。
林海再沒賣關子,而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義忠王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你說我聽。」他險些連表面上的淡定都維持不住。
他已經為藥方的來源編出一段邏輯自洽的瞎話,「王爺,你知道我們家數代單傳。好在家底還行,為子嗣沒少四處收集良方秘方,總覺得萬一哪個吃著就靈驗了呢。不怕王爺笑話,前年我都病得下不來床,險些一命嗚呼,還是我府上的大夫從府里書房找著這麼個方子,原想著死馬當活馬醫,萬沒想到不僅養好了身子,還……對子嗣極為有利。」
孩子就是義忠王的死穴,此刻他乾脆微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千萬別是希望大失望更大……表妹夫你……千萬別在這個事兒上開玩笑!
不然我這心實在受不了!
林海又繼續道:「五皇子那兒已經傳出好消息了,我媳婦也懷上了,只不過她自己尚且不知道。」
「聽說老四那兒也有好消息。」義忠王難耐激動之色,一臉「過來人我懂」的神情道:「忙裡忙完忙到忘了日期,不稀奇。」
甭管古代現代,只要對自己媳婦上點心,都能大致記下那個「周期」。
林海拍了拍義忠王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王爺加油啊。
義忠王卻忽然把身子往前一探,一拳就砸在了林海胸前,「好兄弟!若是真成了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他簡直雙眼冒光,「回去我就加把勁兒。」
他大約覺得這都不足以表達他的狂喜之意,於是狠狠地跟林海擁抱了一下。
正巧這個時候王禪進門,見狀……便是一臉懵逼,片刻后才問,「你們兩個商量什麼鬼主意了,怎麼忽然就這麼……投緣。」
義忠王則一臉地高深莫測道:「能……坑很多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