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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秋風習習,譽王府觀景台外的屋頂上,戚相思仰頭看天空,風吹運動,月初的月牙彎彎的掛在空中,一會兒就隱入了雲層內。
不論世道怎麼變,天還是那般,一月陰晴圓缺,戚相思托腮望著:「彥戎快放假了,志兒應該也快了。」
「想他?」
「嗯。」
怎麼會不想呢,自打找到了志兒戚相思就時常想見他,原來還能借著何太醫的名偶爾去張家看看,可如今不行了,齊鶴年知道她不是齊家人,對她的行蹤一定盯的很緊,就連雜貨鋪也不會放過,她不能冒險讓小六和胖子他們去張家附近打探消息,否則,以齊鶴年的疑心,很快就會猜到志兒的身份。
嚴從煜轉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道:「上月初,他在潯山書院和人打架了。」
「和張延?」
「嗯。」
「還是那急脾氣,估摸著又是沒忍住張延說他是撿來的。」
「打贏了。」
四周一靜,戚相思笑了:「不錯,有長進。」
「入秋的考試,他考了第二。」
「小的時候他就聰明,早早開口學步,也很乖巧。」戚相思忽然發現自己對弟弟的記憶僅有那一年多,而且有些已經在記憶里漸漸忘卻,她臉上的笑意褪了下來,神情跟著黯然。
「想見他就去見。」
「張大老爺夫婦的身子調理的差不多了。」戚相思深吸了一口氣,從身旁拿出一瓶酒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問他,「喝不喝?」
「這也是我們南縣的習俗,入秋的日子裡,挑個最爽氣的夜晚,在院子里擺上一桌,把去年釀的桂花酒拿出來,一家人坐著聊天喝酒。」戚相思聞了聞瓶子里的酒香,喝了幾口道,「父親不讓我多喝,我就去祖父那兒討,要是暈了就在姐姐懷裡趴著,那時候仰頭看天空,整個世界都在轉。」
嚴從煜看著她遞過來的酒瓶,眼神微閃。
一抹俏紅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她的臉頰,微微的暈染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像是透出的紅霞,還帶著一絲絲的沁人酒香,戚相思見他不吭聲,朝著他努了努嘴:「你不喝?」
嚴從煜從她手裡接過了酒瓶,譽王府里的酒是陸勤送去釀的,香味醇厚烈性也大,看她那樣子,像是微醺。
抬手把瓶子湊到嘴邊,小口的酒瓶邊沿有她喝過留下的酒印,酒瓶微斜,唇瓣輕貼,透著涼意的酒送入口中,卻如灼燙的湯,直從口中滾落下去,燒到了心底。
「好喝嗎?」戚相思仰頭看他,下巴靠在手臂上,笑的眉眼如彎月。
嚴從煜沒有回答她,而是又喝了一口酒,像是試圖用酒的涼意來讓自己冷靜,卻適得其反。
第二口下去後手里的酒瓶被戚相思奪了去,她迎著喝了一口,隨即晃了晃酒瓶,沖著底下的陸勤喊道:「陸大人,可否再送一瓶上來?」
站在屋檐下的陸勤探出身子,見齊姑娘笑著晃手裡的瓶子,看了自家王爺一眼,過了會兒,陸勤走上觀景台,為他們送了兩瓶桂花酒。
人手一瓶了,戚相思喝的沒有剛剛那樣急,望向遠處皇宮的方向問他:「小王爺,你與八皇子的關係有多好?」
手中的桂花酒不知怎麼的,似乎少了些滋味,嚴從煜把酒瓶放到一旁瓦礫間,思索半響道:「賀昭儀生前和母妃關係很好。」
戚相思聽過關於賀昭儀的故事,入宮的時間不長,卻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回憶,沈貴妃和賀昭儀關係親密,八皇子出生之後,沈貴妃也曾動過想把他養到自己膝下的念頭,可那時小王爺還沒出生,她的份位又不高,做不了主。
後來嚴從煜出生,沈貴妃深得皇上寵愛,對八皇子又多加照顧,兄弟倆自然而言比別的皇子來的更加親近。
這也是戚相思第一次如此詳盡的聽小王爺說起八皇子,幼年時由皇太后養著,性子如他賀昭儀一般內斂,早早啟蒙開慧,和別的皇子和貴族弟子念書時,是聰明的,但不會是最聰明的那幾個,在聖上的眼底,是喜歡的,但也不會是最喜歡的兒子。
八皇子的身子是從他十來歲開始出問題,這年紀正是學騎射運動的時候,但八皇子對這些表現出來的卻是吃不消,按著太醫的話是不能疲勞,得多休息。
這一休息,到了十五六歲好不容易外出遊玩時巧遇了個大夫才康復,但萍水相逢,連人家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回宮之後又過了幾年,咳嗽之症再犯,與他同歲的趙王爺都已經娶妻生子封了王,他則還在宮中,因為這事,沒少惹人非議。
「聖上為什麼不為他賜婚,要論功績,十皇子沒什麼大作為沒有封王,那也已經成親住到了皇府中。」
「八哥他不想,父皇也沒有勉強。」
提起八皇子,之前酒意下蜂擁而至的異樣終於淡了下去,夜越深,四周寧靜,風中夾著冷意,酒卻暖人,戚相思低頭看瓦礫間頑強冒出來的野草,想到了什麼,隨口道:「聰明卻不拔尖,賀家是不是擁護八皇子?」
嚴從煜點點頭,戚相思嘆了聲:「太後娘娘出自賀家。」這賀家擁護的,可不止是八皇子,而其背後的深意,她不會是第一個想到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嚴從煜的不否認印證了戚相思心中的想法,其實她並不需要印證,之前種種的事情表明,小王爺就是在為八皇子做事。
朝堂局勢怎麼變誰知道呢。
耳畔的聲音輕了下來,嚴從煜拿起酒瓶,忽然肩膀一沉。
轉過身看,戚相思眯著眼靠在他的肩膀上,剛剛還說不停的,如今小臉紅撲撲的靠著,乖巧的像是偷喝酒了的兔子,一動不動。
迎面一陣風,吹起了她耳邊的垂髮,撩過他的臉頰,嚴從煜手裡握著的酒瓶一緊,低下頭去,快能夠數清楚她微微顫動的睫毛。
淡淡的酒香氣隨風飄來,嚴從煜快分不清是從酒瓶中還是她身上散發出來,吸引著他不斷靠近。
嚴從煜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未施粉黛的雙頰泛著一抹紅暈,小巧秀氣的鼻子跟隨著呼吸輕輕動著,再往下,是她那被酒醉紅了的嘴。
再低一些,連呼吸都感覺到了,此時月光隱入了雲層中,像是羞澀於看到這一幕,又像是要把這世界營造的更暗一些,讓他能夠大著膽子靠近,一親芳澤。
嚴從煜緩緩低下頭去,在快要碰觸到的距離停駐下來,她吐納的氣息中全是香氣,不斷衝撞著他的意識,距離理智越來越遠。
此時此刻他就是個沉迷於此的小夥子,趁著她睡著的時候想偷偷做壞事,可心中又有些忐忑不安,嚴從煜轉眸看向酣睡著的戚相思,就是那剎那的功夫,戚相思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
距離太近了,近的睜開眼還迷糊的戚相思看到的就是他眼底飛速閃過的局促,她下意識的抬頭,眼眸徒然瞪大。
撞在他嘴唇上那一抹溫暖柔軟的不可思議,明明僅是幾秒的功夫,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不知誰手裡的酒瓶砰的掉在了瓦礫上,戚相思身子一震趕忙後退,用力過猛下整個人朝後仰翻,斜坡的屋頂沒有支撐的平衡點,戚相思身子一晃就要滾下去,嚴從煜快速的拉住了她。
耳畔余留下來的是酒瓶子從瓦礫上滾落下去的聲音,戚相思眼看著那酒瓶滾到了屋檐邊沿,輕輕撞了下微翹的邊沿,重心到了已經懸在外面的酒瓶底,只見它掉了下去,沒多久就聽見了砸碎的聲音。
陸勤走到了院子里往上看,王爺好好坐在那兒,就是神情看起來不太對,戚相思身子微側低著頭,那手都不知道藏到哪兒了。
剛剛不是還在聊天么。
不明真相的陸勤反應和其餘幾個守在屋檐下的侍衛是一樣的,王爺和齊姑娘這是怎麼了?
於是陸勤大著膽子問:「齊姑娘,要不要再給您送一瓶上去?」
戚相思驀地抬起頭,漲紅著臉搖頭,陸勤心想著齊姑娘的酒量也沒這麼差啊,怎麼就喝成這樣了,再看王爺,陸勤心中一個激靈,即刻識趣的隱到了屋檐下,氣氛不對,閑人退散!
屋檐上靜的出奇,戚相思記憶里滿是她撞上去的那一霎那,她的心跳猶如狂轟亂炸的火藥,快從胸膛里跳出來。
她的手朝著嘴角伸去,似乎還有酒香,像是貪戀桂花酒里微甜的芬芳,戚相思不由自主的舔了下嘴角。
這一幕落到了嚴從煜的眼底,兩個人之間還沒散開的氣氛再度濃郁了起來,戚相思這下反應的快了,條件反射從蹲坐的姿勢跳起來,頭也不回的朝著觀景台走去,嘴裡碎念了一句「太晚了該睡了」,都沒回頭看他一眼,轉眼人就消失在觀景台,只留下急促奔下去的腳步,把主人緊張的心顯露無疑。
風徐徐,不知何時月牙鑽出了雲層,嚴從煜坐在那兒,周身是風怎麼吹都散不去的香氣,他酒瓶里的酒早已經倒光在了瓦礫上,嚴從煜抬起手觸摸嘴唇,眼底就只剩下她撞上來那一刻倉惶不知所措的樣子。
要是再能夠停留的久一些
此後兩天,戚相思沒和他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