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窮街陋巷1

滄波飲抱著荒漠道送他的足球，一路狂奔而回，一進家門，他就直喘粗氣，良久方才定心。

這個年幼喪母的野孩子，對於成人世界還是存著懼怕和敬畏，比如說對父親就很懼怕。

父親是個清潔工，工作辛苦，勞累一天後未免心情不好，而他又總是闖禍，打罵是家常便飯，其實父親很愛他，總希望他能好好學習，長大了能夠所謂的出人頭地，不要像他一樣卑微，所以對他要求很嚴厲，但滄波飲偏偏迷戀足球、不愛學習，這使父親極為痛心卻又毫無辦法，一想到孩子自幼喪母就不忍心再苛責他，因此只有借酒澆愁。

滄波飲也不願父親這樣悲苦，目睹父親的懦弱，常使他內心惶恐不安，想要逃避這幅景象，離開這裡、遠走高飛。

管教不了兒子，父親只好任其自生自滅，只要別再惹禍就好。

滄波飲整天和一幫小夥伴在小巷內踢球，為此常常惹禍：踢爛鄰居家的窗玻璃、誤傷行人、噪音擾民等等，甚至表現出很強的攻擊性人格，只要有人挑釁就不顧一切打架鬥毆，周圍的街坊都視他為「搗蛋分子」，提起他就直搖頭，以為此子中途輟學、又不務正業，長大后必為禍害。

然而，野草般生長的滄波飲卻渾然不覺，他只是享受足球的美妙而已，只要有足球，他什麼都不在乎。

是的，他不在乎貧窮的家境、破舊的衣衫、他人的眼光、街坊的咒罵，他只要足球，有足球相伴，就不再孤獨、迷惘、痛苦！

他的家是橋洞改建的簡易房，每夜都能聽到卡車從橋上碾過的聲響，這反而使他感到安心。

和小夥伴們追逐在街頭巷尾爭搶皮球，常使他進入忘我狀態；一個人的時候，他就獨自對著牆踢球，不知疲倦地重複同樣的動作，夕陽映照在面龐他也毫無察覺，汗流如注中他無比快樂。

他踢爛了幾十雙球鞋，因為他不但踢球，還踢任何想踢的東西，從紙團、空箱子、小石頭到塑料瓶和空啤酒罐。

每當電視中播放足球賽，他就一直觀看，對外界發生的一切失去知覺，他的確是抱著電視機在看，父親見他如此執迷，倒也沒過分阻攔，畢竟有一項愛好，強於無所事事。

馬拉多納頭像貼在滄波飲床頭，這位老邁的阿根廷巨星是他的偶像，他們一樣的矮小粗壯、一樣的蠻不講理、一樣的性情火爆，還有，一樣的對足球充滿宗教般的狂熱。

夜深人靜，他也會想起媽媽，記憶很久遠，大概都是七歲時的影像了，睡覺時他總是不由自主蜷縮身體，好像渴望與媽媽在夢中相遇。

他一連幾天都沒敢再去國少訓練基地觀戰，害怕再次遇見那個體格強壯的大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誰，只是本能的害怕，因為在此之前，他很少與成年人打交道，對那個世界充滿恐懼。

但很快就熬不住了，他喜歡那個視野開闊的足球場，在上面踢球的感覺與小巷完全不同，他決定晚上一個人偷偷再去體驗一番。

天剛黑，他就帶上足球，溜出門，向訓練基地奔去。

場上空無一人，路燈照在草坪上，能夠看清，他決定翻牆而入去撒歡。

夜晚的球場十分寂靜，他獨自盤帶、晃動、奔跑，而後射門，風從耳邊吹過，面對宏大的球場，他似乎感到看台上坐滿了觀眾，在看他的表演，他更賣力了。

踢累了就往草坪上就地一躺，仰望廣漠的星空，一會兒他把其中一顆最亮的星星比作母親，想象著她在對他說話；一會兒又把所有的星星比作足壇巨星，那麼，他會是其中一顆嗎？會是哪一顆呢？

休息完畢，他重新站起來，重複剛才的遊戲，今晚，是他一個人的球場，主角就是他，所有的觀眾都在看他，他沉醉了。

當體力耗盡、再也跑不動的時候，他心情寥落地站在場中央，四顧無人，心中無比孤寂落寞。

此時，太陽早已沉到山的那一邊，他不禁淚流滿面，無聲嗚咽。

第二天夜裡，他又來了。

襄龍吟晚飯後獨自來到球場散步。

在看台西側一個昏暗的角落，他坐了下來。

耳邊傳來人腳觸球的聲音，他一驚，目光在場內搜尋，發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矮小身影——一個男孩正在帶球突破，雖然他身旁其實並無任何人的阻攔。

他沒有打擾這個孩子，而是繼續靜靜觀望，抱著欣賞的態度，看孩子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過人，當滄波飲一腳勁射入網的時候，襄龍吟站起來，大聲喝彩：「好球！」

滄波飲驚懼地回頭張望，似乎隨時準備遁逃。

襄龍吟終於看清了，正是上次那個男孩！

他跑下看台，向滄波飲奔去，男孩本能地又想逃跑，這次襄龍吟沒放過機會，他攔住滄波飲的去路，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夥子，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