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口水仗

杜俞靜抱住破皮的額頭，不敢有任何抗意，苦澀道：「大人，屬下有心拚死保貨，奈何身為文官，手無縛雞之力，況且匪盜有盡千人，連楚家軍都招架不住，我方寥寥百餘隨從如何抵擋，非是屬下推卸呀，望大人明察。」

杜俞靜一書生，最多行監督之職，打架萬萬上不了台，再怎麼說，也是跟了自己十年的長隨，在情在理，遷怒他不大合適。熊文燦魂不守舍跌坐回椅中。

挨千刀的，前番老婆剛被人騙去50萬兩白銀，自家好不容易，冒大不韙挪用公款，又湊齊百萬身家，嚇！才多大會兒功夫啊，就雞飛蛋打了。將百萬官銀作成爛贓，固然是屬於自己的，若戶部生疑，原封不動填補回來就是，可如今銀子又沒落自己手裡，將來出事如何交待？那不是冤大頭是什麼？

熊文燦越想，氣就越不打一處來：「究竟何人所為？！」

杜俞靜現出難色。「屬下不知。」

「你！」熊文燦提著一口氣，沒發作出來：「你身臨其事，難道就沒有覺察出一點蹊蹺嗎？」

「屬下愚魯，比如......」

「比如盜匪口音、品貌特徵等等。」

「......大人，屬下聽匪首口音，似是兩淮人士。」

「兩淮？」熊文燦旋之憶起之前答應汪時輪的事，心頭不由一沉。

「報～。」屋外，門房扯起嗓子吆喝：「都指揮僉事楚峰求見。」

「傳。」

楚峰帶著一陣風旋入大堂，臉黑得象鍋底，但仍不忘禮數，抱拳作揖。「下官參見大人。」

「免。」熊文燦目光猶如實質，冷顏道：「楚峰，你似乎欠老夫一個交待。」

楚峰不亢不卑道：「下官反倒覺得大人欠我一個交待。」

「嗯？」熊文燦氣極而笑：「楚峰，百萬貨物盡失，難為你還有臉對我訴苦。」

楚峰臉臭臭的，也不顧不得什麼上官、下官了。「此話怎講。」

「剛出建寧地界就遭遇劫匪，哪有這麼巧的事。」熊文燦猛地大聲喝叱：「本官焉知不是你與某方勾結，施展苦肉計，攢我錢財？！」

楚峰捏捏拳頭，努力忍著沒發作：「我建寧、福寧兩地，每月錢糧不缺，例銀也不曾短了你福州府的，且楚某剛剛擢升都指揮僉事，前程似錦，區區百萬兩，非我志向，葉星是我心腹愛將，一直跟隨出生入死，沒有情義，也有軍功，如今所部千人覆沒，我若棄他，使這樣的苦肉計，傳揚出去，日後手下如何忠心於我？怕不要全體嘩變？！如此得不償失的苦肉計，不用也罷。」

熊文燦轉望杜俞靜：「你可親眼見到葉星部死絕了？！」

「咳，大人，屬下返轉谷口關后，曾隨軍再臨辛家山，參與收斂陣亡將士，事情確實如此。」

什麼參與收斂，杜俞靜也是怕楚軍使詐誆他，純粹跟著去印證的，二者心存僥倖，看看財物還在不在，至不濟，也可趁匪寇來不及搬運那麼多財物，能搶回多少是多少，然而天不遂人願，到達辛家山，除了楚軍滿地屍首，一錠銀子也找不回。

熊文燦仍有不忿：「再怎麼說，楚家軍肩負押運之職，如今丟了，難道就全無責任嗎？」

楚峰揚頭哈地一聲乾笑，冷哼道：「大人心中顧慮，下官明白，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些銀子，說到底是朝廷之物，丟了也就丟了，大人只須一句『福建夏稅、遼餉，提前起運南京承運庫，由於消息走漏，遭匪劫掠』，就可了事啦，可我手下兵將盡殞，人財兩空，誰又替我做主？」

熊文燦靈機一動，哎！楚峰可不是無形中給自己支了一招嗎？侵沒夏稅這事兒，天知地知，奏章還不是由得自己憑空撰寫？按楚峰所說，頃刻間便化解了自己丟失百萬官銀的窘境，連假賬都省了，到時將責任推給江西廣信府，或是擔負押運之職的楚峰，亦無不可。

想到這兒，熊文燦心石大放，渾身覺不出的輕鬆，人也和霽了不少。「楚哥兒莫動氣，你可有懷疑對象？」

楚峰挑挑眉毛：「兩個，一是南贛的奪天王，一是兩淮鹽商，兩淮汪家與我有隙，若以此來陷害我，也是一個方法。」

熊文燦當然雞吃放光蟲，心知肚明，自個兒還因為汪、楚的恩怨，收受了50萬兩銀子呢，可別說，雖然丟了百萬官銀，折中算算，自家也不算太蝕本，反而是楚峰方面損失慘重，吃了大苦頭。

末幾，熊文燦故作沉吟一番，點點頭。「有理，不過楚哥兒可有憑證？」

「沒有，對方行事縝密，現場連屍首、兵刃都不留一樣。」

得，那就是爛賬啰，處理這種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墊高枕頭，不予理會。「呃，你瞧這事兒鬧得，老夫差點誤會了賢侄。」

楚峰憋氣不語。

感覺好像冤枉了楚峰，熊文燦多少有些不自然，便賣好道：「那個，往事已矣，多想無益，愛將之死，望賢侄節哀，老夫允諾你的事不變，另外再多加500鹽引，如何？」

「......小子這次來，只為闡明事實，接觸誤會，並非與老大人過不去......」

「老夫知道。」熊文燦擺擺手：「這事以後誰也不許再提，就這麼過了吧。」

楚峰抽抽臉頰，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字：「是。」

「賢侄，不管怎麼說，丟官銀事大，上頭若追究起來，我們總得有個交待才好。」

「下官有心徹查，但匪寇游竄不定，在建寧、長汀尚且可以接觸，但涉及邵武地方......」

熊文燦板起官腔：「鑒於江西境流寇作亂，唯恐禍及福建，本官命你以客軍身份，協守邵武府。」

楚峰寒聲應命：「多謝大人成全，下官定日夜追搜失銀，若是南贛的奪天王，我饒不了他們！」

一來，熊文燦始終心心念念那百萬財物，才賦予楚峰便宜行事的權利；二來熊文燦想再藉機分割、弱化楚峰的軍隊，行一石二鳥之計，福州府屬於沿海地區，商貨多數靠海運，所以他對內陸地緣政治、軍事並不上心，多一個協守又何妨？

但實情是，楚峰肯定不會如他所願，相反，建寧、邵武、汀州、福寧等對外沿界，都有楚軍勢力存在了，僅差漳州一地，就可以實際包圍福建內陸，這一趟，可謂遂了楚峰一半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