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螳螂捕蟬
泉州至漳州的江東官道中,行進著一支送親隊伍。
大戶人家婚嫁,講究的就是個排場。前邊鳴鑼喝道,鞭炮陣陣,後邊是新娘乘的彩輿,轎兩旁婢媼隨行伺候,喜燭、香火的氤氳,瀰漫了數百步範圍,一路熱熱鬧鬧的。
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官歐陽竟至,頭戴紅頂,蟒服珠衣,一臉地榮光煥發,且志得意滿。能不高興么?雖然沒照過面,可聽說此女乃泉州十全美人,形貌昳麗,且深諳商業,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對自己、對家族來說,無疑是一大臂助。
越靠近目的地,就越催生蘇靈萱的焦慮,心惶惶的。
蘇靈萱不想嫁,打死也不想,但敵不住祖母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得不屈服。『孝道』,在封建社會裡是一種很有力的束縛。
至於大哥、二哥一力促成這樁聯姻,他們的私心,蘇靈萱明白,自己掌管著家族大、小事務,無形中削弱了他們的權力,蘇府底下的人越是服氣、敬重她蘇靈萱,哥哥們看在眼裡,就更是暗妒在心,而且日常開銷、用度,由自己經掌,使他們大受限制,揮霍的快樂被遏止,如今找個『女大當嫁』的理由,無非是想趕緊將自己嫁作他人婦,他們才好重新掌權,過他們想過的日子。
其實蘇靈萱並未計較過功勞、得失,只是本著持家有道的理念,反正女孩兒始終要嫁人,家業總歸還得由哥哥倆人繼承,何必這麼容不下我?
新娘上轎必須哭,稱之為『哭發』。蘇靈萱是真心誠意的落了淚,從小聰慧的她,長大註定要用這副弱小的肩膀,擔負起家族興盛的責任,如果嫁了人,不可否認祖母也是為了讓自己有個好歸宿,二來,自己不用再理會什麼家族使命,不必操心那兩位無行的哥哥,算是解脫了,然而糟糕的是嫁不對人,你說可不可惱?!
『丈夫』是歐陽竟至,家世顯赫,貌似品性也不錯,可為良人,但蘇靈萱咋想都不稱心,女孩兒嘛,都有幾分憧憬,蘇靈萱理想中的男人,應該要有經天緯地之才,神鬼莫測之機,文能治國,武能安邦,這才能配得上自己.......
那......楚峰算不算?
......甭管算不算吧,反正姑娘我就不愛嫁那歐陽竟至。
蘇靈萱氣悶地隔轎問:「秋荷,前面是什麼地方?」
秋荷回道:「回小姐,前邊是龍溪,過了就是漳州府。」
這就要到達漳州府城,楚峰應允的諾言,到底會不會實現?若來了,他又會怎麼做?講道理?耍手段?貌似兩家婚姻,他也沒什麼立場插手,要是不來,自己也只能生受了這段婚姻,日子將在以淚洗臉中度過......
唉,真箇急死人了!
「什麼人!」
前方傳來吵鬧的爭執聲,蘇靈萱心頭沒來由地小鹿亂撞,急不可待小掀轎簾,偷偷往外觀望。
看見了,官道中央,一名灰衣騎士跨馬橫刀,硬生生截住送親隊伍的去路,最令人心驚的是他臉上蒙有紗巾,分明是作盜匪打扮,而男子的體態、神韻,蘇靈萱至今猶不能忘,是的,正是那挨千刀的楚峰!
他果然來了......
開路的家僕聲色俱厲喝叱:「來者是誰,可瞧仔細這是歐陽家的隊伍?!」
歐陽家在漳州赫赫有名,誰人不曉,歐陽家世代經營海上貿易,多至東南亞、印度支那半島及琉球,最遠到過南非好望角,月港(今龍海市海澄鎮)起碼有其家族三分之二資產,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也不過分。漳州境內,歐陽家黑白兩道通吃,官兒見著也得禮讓三分,小小毛賊,不知死字怎麼寫嗎?
楚峰不咸不淡道:「瞧清楚了。」
輕輕巧巧的回答,讓眾一直趾高氣昂的家僕,倍感受傷,但這男子明明是單槍獨馬,卻隱隱散出千軍萬馬的悍氣,讓他們不敢造次。「閣下若沒別的事情,速速讓開!否則休怪咱們的刀子不講情面!」
「有事。」
「什麼?」
「搶親。」
「啊!搶......」
送親隊伍從上至下,人人驚呼,還真有在太歲頭上動土的。高頭大馬之上的歐陽竟至,帥氣的臉孔立即扭曲,什麼不好搶,竟敢搶我老婆?!是可忍,孰不可忍,歐陽竟至火冒三丈的嚷道:「豈有此理!殺!殺了他!!」
眾家丁持著已方有上百人,而對方只有一人,當下轟然稱是,一窩蜂張膽衝上去。
突然,一陣乒乒乓乓蹦炒豆子的聲音,由四面八方傳出,家丁們當即應聲倒地,一忽兒便減員近半。
「哇!」送親隊伍頓時慌作一團,這年頭盜賊不單謀財,還喜歡害命,誰不懼怕。吹鼓手丟了喇叭,腳底抹油,丫鬟老嬤尖叫四散,連主子也顧不上了。
歐陽竟至嚇得跌落馬來,身旁扈從慌忙護衛。
「少爺,他們有火繩槍!」
「救我娘子......」
「管不了許多了少爺,先走吧。」
劈里啪啦,又是一通排槍,五十多名趕不及後撤的家丁,又躺下一半,甚至傷及幾名逃暈了頭的司儀、儐相。
接著,灌木中的楚庄老營百多名親衛,從尚未消散的硝煙中現出身影,前排長刀,後排火繩槍,分四個方向團團圍住送親隊伍,走得慢的人,被驅回原地。領頭徐芳暴喝道:「所有人站定,騷亂者格殺勿論!」
話里的意思,這事顯然是有商量的,不用死就好,送親者噤若寒蟬,不敢再動彈。
歐陽竟至鼻青臉腫,一半是摔的,一半是被扈從壓傷的,要說大家族的子嗣,倒有那麼幾分膽色,一瘸一拐走到隊伍前頭,抱拳道:「好漢,今天是我歐陽竟至的大喜之日,希望諸位包涵則個,要多少銀子,我悉數奉上,權當拜個碼頭,交個朋友,只望好漢別累及家眷。」
這人還知道關心自己娘子,也算是條漢子。
楚峰沒有答覆,徑直走向花轎,歐陽竟至急了,可惜他被親衛架住,一步也挪不過去。
楚峰大咧咧掀開轎帘子......
叮~,就覺光耀奪目,滿眼的紅。
蘇靈萱的紅頭蓋,已經遺落轎中,現出她那副天生麗質的花容,此時明眸正憐怯顧盼,素素的縴手緊張揪著自己的紅袍,桃腮那抹殷紅,也不知是胭脂、激亢、還是因為那身大紅喜袍的耀染之色,端的是秋水芙蓉、生香解語。
都說穿上婚紗的女人最美,楚峰深以為然。
蘇靈萱不堪注視,羞答答別過螓首。「......獃子,可以走了么?」原本以為楚峰會想個宛轉點的方法,讓自己擺脫這場婚姻,沒想楚峰辦事這麼乾脆,直接搶人了事,不過......這似乎也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
「呃。」楚峰老臉破天荒紅了紅,復又蓋下轎簾。「來啊,抬走!」
「不不!你們不能這麼做啊!」歐陽竟至哭喪著臉,一面掙扎著要闖過去。老婆被搶,傳出去他歐陽家的面子往哪擱?!
梆!
下一刻,歐陽竟至被砸暈在地,身旁扈從屁也不敢放一個,現在只管保住自己小命要緊。
親衛們嘻嘻哈哈抬起花轎,正要離去,忽然遠處呯嘭幾聲槍響,所有人又是一驚。
楚峰眉頭一牽,緊蹙起來,那正是自己的外圍警戒圈。
「不好,有官兵!」遠遠的前方,老營衛送來警訊。
送親者聽聞,臉色皆苦,其實這年頭的匪盜,只擄掠東西,多半不會傷害平民,官兵一摻合進來,可就不同了,若匪盜惱怒,大肆殺掠咋辦?而且官兵什麼德性,世人皆知,美其名曰將人『救』出來,怕不又要進行一番敲詐、剝削,大夥若不付一筆『辛苦費』,別指望從軍營中平安回家,這......這不是無妄之災嗎?
楚峰氣定神閑看看四周,身旁就是一處山坡,勉強可守,當即下令:「上山嶺。」
老營不愧是老營,紀律和默契非同一般,開路的、斷後的井然有序,片刻間便全撤上了山嶺,令尾隨而至的明軍,一點便宜也撈不著。
泉州、漳州,遺留有許多當年抗倭的衛所、兵堡、營寨,至今仍在使用,此時楚峰等人,正處於漳泉邊界。
這裡是漳州衛、中左所、高浦所三面包圍的中心地帶,選擇在此搶人,也是無奈的事,畢竟泉州明裡暗裡都已屬於鄭芝龍的勢力範圍,楚峰也不好明目張胆的在泉州腹地行劫,破壞彼此之間的協議。
接著,官兵蜂擁而至,乍一看去,漫山遍野,人數足有三千多,不一會兒,便將小山包團團圍死。
楚峰不自覺蹙起了劍眉,這次自家僅帶來了老營和親衛共150人,來時還在想,人少不好辦事,人多引人注目,只能用百來軍士,扮作土匪而來,可如今......小山包只有二十多來米落差,雜草叢生,要命的是坡道平緩,除了坡頂一撮樹林子,連半塊石頭也找不到,無險可守,已方明顯落於下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