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略施小計

16、略施小計

紫禁城。

烈日當頭,也壓不下紫禁城上空的陰抑氣勢。

乾清宮西暖閣,除萬歲和當晚侍寢妃嬪外,今天,卻破天荒召來了信王朱由檢。

奢華的龍床上,熹宗朱由校全身浮腫,隳敗的形容,一如他的顫顫江山,時而歇斯大口爭搶空氣,時而奄奄一息。

即便閣內施以冰鎮,即便宮女們使勁搖動障扇,也抵不住這室內的悶焗。朱由檢愁雲慘霧的,大氣不敢出,生怕湮了皇兄那氣若遊絲的話語。

朱由校意識趨於混沌,仍硬挺著宣諭:「......朕怕是挨不過今年夏天了,皇后常說,信王可託大事,朕亦深以為然,五弟......」

朱由檢傖儜下跪,心中悲然:「皇兄。」

「朕千秋之後,你可入繼大統.......續保我大明江山。」

「啊?!」朱由檢呆木咋舌,那兩行淚水,猶自掛在臉上,有點滑稽。

「臣弟以為,這時候應命,不免授人口實。」朱由檢埋頭低首,沒人知道他想什麼。

朱由校厭厭的說:「朕沒那麼多力氣與你糾纏......咳咳咳.......」

「咳......」朱由檢躊躇起來。

「皇叔不必推辭。」清脆的女聲,由屏風後傳來,接著,雍容華貴的張皇後走了出來。

朱由檢趕緊行禮。「參見皇後娘娘。」

張皇后虛扶一下:「皇叔,大明曆來兄終弟及,事緊從權吧,一切以穩定朝野為主,免得再生變故,皇叔就不必推遲了。」熹宗無子無女,兄弟七人如今也只剩下五弟信王,按倫理綱常,信王繼位也是名正言順的事。

其實張皇后不是無子,而是因為遭了魏忠賢謀害,某日覺得腰痛,讓侍女捶腰,誰知魏忠賢和客氏卻唆便侍女,捶腰時暗動手腳,致使胎孕傷損,過一天便小產,從此不再有孕,等張皇后醒悟過來,為時已晚。

近來,魏忠賢時常以各種理由阻止立帝,居然還暗暗威脅,張嫣本來就恨不得噬其皮肉,豈能輕易就範?!但凡對魏忠賢有利的,都要不遺餘力的破壞,當然,她本身就是個身懷大義的奇女子,想的,可比那糊塗的老公遠多了。

朱由檢沉吟半晌,狀似無奈,匍匐在地:「臣弟謹奉上諭,克勤克儉,延我大明宗稷。」

朱由校對弟弟努力綻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且不說皇后的讚譽,封弟弟為信王,將他留在北京信王府,遲遲未放去就藩,多少是因為自己對這唯一的弟弟,疼愛有加,不忍他遠離,再者自己無子嗣,近親留在身邊,也可防止不測。傳位給弟弟,朱由校沒有絲毫負擔。

「賢弟需記兩件事。」

「請皇兄示下。」

「中宮配朕七年,德性幽閑,常常正言匡諫,令朕獲益頗多,今後年少寡居,伶仃無依,希望五弟心存憐憫,善事中宮。」朱由校棧戀地望向張皇后,自從吃了仙丹,病情加劇,不能幹木匠活,時常有空躺在床上思想,更是憶起了與她的許多點點滴滴。

在位其間,魏忠賢與客氏屢次陷害張皇后,都被朱由校叱回,不管他如何糊塗,對結髮原配,始終注重情份。

張嫣忍不住背過身子,聳肩抽搐,嫁給這個男人七年,最後一刻他才念及自己,真是說不出有多少委屈。

「皇兄放心,臣弟必定恭孝皇后,直至天年。」朱由檢倒是誠懇之極,張皇後為人正派,淑德兼備,曾耳聞她以史記《趙高傳》,規勸皇兄勿要親近閹黨,再者不閹黨畏脅迫,拱推自己即位,實出了不少力。

朱由校吐了濁氣:「王體乾勤練,魏忠賢忠誠,你可委以重用,幫助梳理國事,則社稷無憂矣。」

朱由校不露喜樂。「臣弟......謹遵諭旨。」

......

下午,明軍沒有再進攻,炮也啞了,估計彈藥已經打光,此時正忙著在山下安營紮寨,擺出一副長期作戰的架勢,山寨迎來了短暫平和。

晚飯,斷糧了,寨民被告知時,著實對狼心狗肺的王二騷怨了一陣子。

以前大夥都是樹皮草根苦過來的,且對付著就是了,但這種局面能維持多久?偶爾泛起的念頭,很快又被親衛和寨民們甩掉,因為直至現在,山寨仍然屹立不破,大王用事實,證明了很多東西,也給予了很多東西,比如信念便是其中之一。

用膳時間,一伙人學著楚峰,度地坐於小山包上,一邊望著明軍連營,一邊咽著梗喉的野菜。

李莫如猶豫一下,提議說:「大王,如果咱們搶糧,是否可行?」

張江泉苦巴巴說:「怎麼搶?我方才四十多人。」

康寧瞪眼道:「別吵!大王自有解決辦法!」

張江泉縮縮脖子,不再說什麼。

眾人都移目望向楚峰,山寨陷入缺糧窘境,今天,連戰員都得用野菜果腹了,然而山寨方寸之地,刮土三尺,就剩草根、樹莖,恐怕挨不了多久,人人雖有豁命之心,可倘若官兵圍上十天八天,這仗也不用打了。

「大王......」唐姀望楚峰趕來,聽見他們談話,也不知該不該靠近,只能怯生生站於數步開外。

「唐姀,來。」楚峰招招手,來到大明,依然秉持後世觀念,沒有什麼等級、上下之分。「什麼事?」

男人們的世界,女人本來就不便涉足,唐姀害羞地上前,遞過一隻油紙包。「大王用這個吧。」說罷,匆匆調頭離去。

「什麼?」楚峰茫然打開一瞧,居然是小半袋失去水份的餛飩。「那來的?不是說全寨缺糧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過,甭管咋來的,大王都有權第一享用。

「這......」孟常氣血一陣騰涌,這正是昨天懷疑夫人偷藏的食糧,該死!誰說夫人不厚道?她雖然是位弱女子,卻以縮食方式,默默支持著大王,如此情義,相比起某些寧願聽天由命的寨民,要強上百倍,我是被豬油蒙了心肝嗎?!

啪!

「孟常,你吃錯東西了?」

「有蚊子。」

康寧古怪白了他一眼,復又重新請示:「大王,咱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楚峰蹙眉沉吟,好一會兒,才說:「搶糧有點難,不過......只要讓他們缺糧,這仗就好打了。」

大家先是耷眉惆悵,聽到後面,精神不禁為之一振,那敢情好,敵我雙方都餓著肚子,同在一條起跑線上,吃飽的時候,他們不堪一擊,餓著的時候,多半是要嘩變的,屆時,山寨之圍自然可解。

機靈的孟常,已經想到了什麼。「大王打算燒敵軍糧草?」

李莫如抑住亢奮道:「大王意欲如何,敬請吩咐,屬下等,一定將此事辦個妥妥噹噹!」至於大王有什麼法子,眾親衛卻懶得揣測,大王高深莫測,每每大綻光華,不是下人們能夠了解的,照做就是。

楚峰轉問孟常:「你不是說有條下山的路徑嗎,二更天,咱們由後山下去偷營,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糧草。」

「是,小的探知路徑,分別位於西、北兩面,西面小徑在寨子的最末端,北面小徑緊挨靜心軒,沿途陡峭、險峻,只能容一人攀行通過。」

戰飛、蕭滿山轟然站起:「屬下願往!」

張江泉訥訥道:「小的並沒看見輜重隊伍,大王,這糧草藏在哪裡?」

楚峰很肯定的指指西南面的山腳。「炊煙。」那裡,正升騰著縷縷輕煙,似山間氳氤瘴氣,但仔細觀察,還是頗有不同的。

眾人恍然大悟,暗暗佩服大王的觀察力。

童令不樂地瞥了孟常一眼:「孟常,別事事扣問大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質疑大王呢。」

孟常氣沖沖道:「大王睿智,小的不及萬一,所以誠心討教,有道是人學始知道,不學亦徒然......」

睿智?楚峰老臉微微一紅,這話要讓基地人聽見,恐怕笑掉大牙。

童令無賴的揮揮手:「行行行,酸死,聽不懂。」

真是秀才遇到兵,孟常彷彿一拳打在空氣上,憋心之極,氣哼哼不再理他。

眾人莞爾,他二人總是互看對方不順眼,也習慣了。蕭滿山忽而抱拳請示:「大王,咱們人去少,攻不進輜重營,若全都去了,山寨怎麼辦?如果官兵也搞夜襲,山寨里的老弱恐怕應付不了。」

楚峰定定望著山下那連綿的營盤:「這是你的想法,但不是敵人的想法,他們不知道山上情況,哪敢亂來?我們本來就是行險,山寨不用留人了,看誰動作快,只要搶先放火燒敵人糧草,他們肯定要救,就象......」

還沒等想個形象點的詞兒,那邊的孟常已經興嘆:「空城計加圍魏救趙!大王妙計!」

楚峰點點頭,明軍糜爛,按他們的素質和畏戰心理,十有八、九不會來偷營。「為安全起見,張江泉領寨民結紮草人,堵放在寨門口,並著人放哨,如果發現官兵接近,馬上點燃稻草,添加薪柴,保持火勢,讓他們無法接近,只要撐過一個時辰,我們就能趕回。」

張江泉哆嗦著嘴唇:「遵命!」有點怕死緊張,但更多的是刺激,看慣了大王能人之事,想像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創造奇迹,怎不叫人亢奮?!

.......

夏末清爽,傾聽野地四處的蛙叫、蟲鳴,是件悠閑逸樂的事情。

但那是屬於文人騷客的,領著四兩銀子一年,飽一頓飢一頓的士兵們,對此類詩情畫意的雅境,毫無感觸,只是懶洋洋靠在輜重車邊,或閉目睡覺,或操著俚語說些葷段子,或興緻勃勃地訴說家鄉風土,苦中作樂。

堂堂國之軍隊,裝備卑陋,僅一個營帳,估計是千戶的住所,其餘四、五百士兵,圍著糧草輜重,橫七豎八合衣而卧,偶爾還會傳出扇蚊子和抱怨聲,若大的輜重營,只有寥寥數人放哨,軍紀散漫得令人咋舌,如果有來敵夜襲,恐怕死上十回都不夠,不過,士兵們一點擔憂也沒有,西安府和平太久了,他們不認為境內還有什麼盜匪,敢於觸碰大軍。

但......還真有,而且就區區四十幾人。

周圍鳥雀早已被嚇走,楚峰領眾人,銜枚匍行,已經摸至軍營幾十步範圍內,甚至能清晰聽見某人的鼾聲。

按平常的野戰訓練,戰飛和康寧帶人潛行過去,神不知鬼不覺放倒外圍的幾名守衛。楚峰一擺手,幾十名親衛便悄聲無息沒入營地,逢人便掩住對方鼻嘴,手起刀落,割裂喉嚨,一路敏捷、快速。

「什麼人!」一名被尿蹩醒的士兵,顫聲對不遠處的黑影喊話。

黑影轉過身,士兵就尿了。

楚峰借鑒王二當初澄城縣的做法,使所有人臉上,擦了黑黑一層鍋灰,但卻惡作劇留下一個骷髏頭的白印,遠遠一看,還真象個遊魂野鬼。

「哇!山魑!!」士兵恐怖尖亢聲,傳遍四野。

「殺!」楚峰看行蹤敗露,乾脆放手。

「啊~~!」

四處紛紛暴起崩駭,和慘遭殺戮的垂死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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